三小姐瞬间红了脸颊,抽回袖剑退后半步,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向后滑落,好在楼邵华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回来,同时又以及快的速度轻轻一个转身,将三小姐抵靠到了方才的那声礁石上,同时将他握着袖剑的手腕按住。
“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楼邵华微笑。
三小姐冷笑,不急,但也不语。
“那些人并不是海盗,船是雇佣的,人是假扮的,表面看来是图财,其实他们根本不稀罕……所以,敢问三小姐是有什么意图?”
“哦?我也不太懂你所言。”三小姐反笑。
楼邵华笑了,松开困着对方的手微微退退一步,习惯性地反手负于背后,转身迎望向已经露出太阳边沿轮廓的东方。
“既然大家都听不懂,那不如就作罢了。日出景色甚好,别浪费了。”
三小姐站直身子,抬手的上的尖细袖剑,故意作势在楼邵华的后颈处比划两下,但楼邵华却不为所动,兀自微笑。
吓不到对方,三小姐也不失望,将袖剑的尖柄处轻轻一转,那四棱的锋刃全部转凹进去,变成了一支银簪,三小姐挑起长发,以这根根簪轻轻一挽,就在脑后收起一个发髻,余下一缕发尾垂在一侧,看起来俏皮又灵动。
“你喜欢日出?”三小姐问。
“是的,那是新的开始。”
三小姐没再说话,也走动一步,一起去欣赏这场日出,朝霞在天际蔓延开来,天水一线,四周茫茫一片被打上绯艳颜色的海面蔚为壮观,让她不由在心中感叹,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一个清晨。
“谢谢你没有问我,不能视物,为什么还喜欢看日出。”楼邵华迎着日出笑语。
三小姐瞥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半晌才对着天际发出一声细语,似是对邵华又似是对自己。
“真盲者,有眼无用,虚盲者,无眼亦见。”
那是一场极为璀璨华丽的日出,历时近一个时辰,两人并肩立于礁石上晀望,直到日头高升,天地皆明,三小姐在四下环顾后目光落到旁边一处凹陷的礁石处,从那里捡起一件残破的葫芦空壳。
“别担心,这里每天清晨会有一艘渔船经过,大概日出之后半个时辰左右,他们会在这片礁域附近停下做早饭,这些人都是善良的渔民,是信奉妈祖的香客,讲究行善积德,善恶有报,我们可以向他们求救。”
楼邵华立在石上徐徐道来,三小姐扫过一眼他,之后随手将那些空壳葫芦放到一块石头上。
“你不信我?”楼邵华笑着挑眉。
“不,我信你。”三小姐双手环胸,也挑了挑眉,道:“我也觉得这里稍后会有船路过,那么我们不如赌一把,我们猜一下,第一个看见我们的是男还是女。”
楼邵华侧了下头,鲜少有陌生人在不置疑自己的同时还能敢于再挑战自己,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也意识自己遇到了对手。
“这里石头上有油烟味,味道顺风而来,算依照这个季节的风向,说来人是从东侧过来的,味道的浓重说明几乎是每天发生,那边靠深海所以应该是夜行的渔船。这里还有一种香味,不浓,但存在,说明这里会有人祭拜,应该是初一十五,每月两次的频率。还有就是海货……”
楼邵华缓缓转过身,伸手指向另一侧的礁石方向,接着道:“那里有海货,但是却经常被人取走,所以有没有腐烂的味道,只有新鲜的味道,我猜……取海带的人快来了吧,那应该是个妇人。”
三小姐任由他从头到尾的解述,唇角有一丝弧度,并不太过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探究,双手环胸将他上下打量之后笑了。
“有意思。”
“我当小姐是在夸我。”
“你这么聪明,那不妨再猜猜,我现在想什么?”
“不,这个……我想我永远都不愿意猜到。”楼邵华笑着转身,负手迎向东方,那里正有条半旧的渔船缓缓而来,有渔妇边做着手上的活,边将粗狂的歌声在晨曦中传响,一个纤细的孩子也跟着这个妇人的声音在学习渔歌,然后孩子大声的叫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的母亲看向礁石上的两人。
“看来我们都输了,是个孩子。”楼邵华笑叹。
两人声称是自商船上遇海城盗,为逃跑而不慎落水,之后奋力游到岸上,渔民们虽叹为奇怪但也不曾多置疑,
一个时辰后,楼邵华在渔船上换了干净的粗布短打,穿上布鞋,由那个孩子带出舱来到吃早点的甲板上。
“哟,生得好看就是好,穿件破旧衫都中看。”妇人粗着嗓子边端上盆鱼粥边感叹。
“谢谢大姐。”楼邵华微笑回应。
“我说的是你家婆姨。”妇人笑开,引得旁边众人也都笑了,唯有正走到半道而来的三小姐瞬间红了脸,尴尬到无法举步。
饭后,在与一众光渔家作别后,三小姐与楼邵华绕到了后方的空甲板上,三小姐当即以长簪子抵上了楼邵华的后颈。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我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夫婿,我们是要去海城寻亲的,大安平平安安相安无事也罢,如果现在我出了事,他们会送你见官,然后……”
楼邵华话未说完,但意思却也明了,而三小姐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所指,现在是不能动他的,恰好渔家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楼邵华顺势转过身,握住了三小姐握着簪子的手,故作亲昵地带着她的肩膀轻轻一转,握住她散下的满头青丝替她作势挽起了发髻。
渔家端着浆洗完的衣物来凉晒,见到两人就笑言打趣儿起来,感叹年轻就是好,又道将来他们的亲事办喜宴时,他们全家一定要登门讨酒,凑份热闹。
入夜,楼邵华与渔家的孩子共睡一室,三小姐则另外腾挪出一间屋子暂居一晚,孩子自小与父母一起出海,不是在船上就是在渔村,最远的地方也是去集市送鱼,所以在睡前一直纠缠着楼邵华讲故事,讲海城,或是杭州,最后问到北平。
孩子想知道,北平是不是真的那么繁华热闹似天堂,是不是真的夜夜笙歌从不息,是不是都是金子铺的路,银子做的树,是不是人们穿在身上的都是绫罗丝绸,头上戴的都是翡翠碧玉。
楼邵华听着孩子自己相像里北平的模样,一直没的打断,由他自己描绘了一个理想国,最后逐渐在对这样一个理想国的憧憬中微笑睡去。
为他盖上被子后楼邵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发现那里也有另一个深夜未眠人。三小姐站在船首,迎望着天际的月亮,皎洁的光在她的周身罩上一层朦胧白润,当楼邵华走过来在几步之外停下后,她也不为所动。
“你在骗他。”三小姐开口。
“非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所北平。”
“当个孩子真好,只需要知晓好的事情,不用知道真的。”
“三小姐去过北平吗?”
“一所废城,不该去,也不想去。”
楼邵华笑了笑,没有说话,负着手与她并立,感受微寒的夜风徐徐而过。
【2】浮花浪蕊点微尘
翌日清晨,渔船靠岸,两人在离船时楼邵华用自己之前的衣物换了渔家的粗布衣裳,只道是随身没有贵重物品,只有衣服还较好些,作以酬资。渔家夫妇自然欢喜的应允,再送了一些干粮给两人上路,还告诉了两人一个附近渔村的地址,告诉他们若是投不到附近的亲戚就来他们家中暂时落脚。
下船时,渔家夫妇穿着光鲜的西式洋装离开,楼邵华与三小姐在后方戴了草帽与头巾稍后下船,在码头旁边的茶摊处稍作停顿,两个穿粗布衣裳的人稍后跟上了渔夫一家消失在巷口。
“这些人会在半个小时后发现跟错人,然后来找你。”楼邵华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淡声开口。
三小姐不紧不慢地取了茶杯沏茶,笑道:“人家渔家好心救你,你却把人当铒,万一出了意外,你就不会良心难安?”
楼邵华伸手将沏好的茶取过来浅偿,笑道:“那些人并无杀意,只是想查看行踪,发现错了也就作罢了,无性命之忧,更不会自找麻烦。”
三小姐瞥过旁边的人一眼,没有说话,但楼邵华却感受到了她所想的,又兀自笑了,长指在桌面轻轻敲击木质桌台。
“我不是神棍,小姐不用怀疑。”
“哦?那是什么?”三小姐喝着茶笑语反问。
楼邵华微微曲起食指自自己的鼻尖轻轻滑过,再微微侧过一些头,用侧脸挡住了三小姐与道路之间的视线,道:“这里。”
恰巧这个时候,三小姐看到一个人行色匆匆的人自外面的道路上走过,四下还在寻视张望。
“找你的人可真不少。”楼邵华侧着脸,低声在三小姐耳边询问。
“多吗?大概是图财吧,毕竟我家境殷实,绑了我的票,就能一生荣华不在话下。”
“船上的和码头的是一伙的,他们要活的,这个满身杀气,可就不一定了。”楼邵华的语气微敛。
三小姐的情绪也有些变动,微有沉默之后,她将头巾重新拉下来,楼邵华顺手拿起桌上的草帽戴上,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摊。
两人挽着胳膊,都微微佝偻起背,轻咳着自旁边离开,重新返回码头的渡桥,在一艘船最后起锚的时候踏上去,然后回头望向这个不知名的小码头,晨曦下有些破旧但却充满活力,船工渔民来往匆匆,鸡鸣狗吠,一派生机。
楼邵华站在船头将头上的帽子取下丢掉,也顺手将三小姐的头巾取下,在不由分说之间重重踏了一脚船板,引起了船上其他船工的注意力,发现这两个陌生人之后立即被追问由来,而这样的喧哗声也成功引起了码头上人的注意。
大船远去,这些喧哗也与码头相隔甚远了,在货船消失在码头上众人可见的视线之内时,在码头另一侧的不起眼大树下,全身湿透的楼邵华与三小姐在晨风中都忍不住轻轻发抖。
“希望那个杀手能别那么聪明吧。”楼邵华一边拧着湿透的外衫一边轻叹,
三小姐没来得及说话,就重重打了一声喷嚏,楼邵华扬开外衫披到三小姐身上,示意她看路离开。
在小镇上,楼邵华当掉了自己随携带的怀表,得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价格,但他丝毫没有犹豫,拿了钱之后带着三小姐在一处客栈打尖歇下,又让店内打杂的小姑娘去街上买了些干净衣服给三小姐。
午时三小姐下用吃了些东西,却不见楼邵华,问过之后小姑娘说他在后院,三小姐掀开帘子到后院,就看到楼邵华坐在一块木头上,面前的地上放着小炉与药罐。
一身粗布麻衫,脚上是旧布鞋,坐着的地方也是枝叶横杂,但偏偏就是不会让人觉得落魄或,三小姐不由在心中感叹,果然有些东西是因人而生的,丰神俊朗,气质卓然,是明珠就算落到尘埃里也还是明珠,不会黯然失色。
三小姐在阶上站了一阵儿,直到楼邵华先开了口,道:“小姐还要站在那里看我到几时?倒不是介意,就是……我怕会脸红了。”
“你也会脸红?若真会,我倒想看看。”三小姐自阶上下去,边走边反问。
楼邵华轻弹衣衫,站起身来转过脸来迎向她,一双眼眸却灿若星辰,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道:“也许下次吧。不过……小姐你脸红的模样,倒甚是可爱。”
“你……”
在发现被偷看都不曾窘迫脸红,但此时配着他说话时的语气,还让三小姐不自主的唰地红了脸。
“厚脸皮。”
“哈哈哈,别气别恼,你又不是头一个偷看我的姑娘。再者说……”言至此处,楼邵华负手于背后,向三小姐微微前倾身子才又接着说。
“能被小姐你偷看,楼某也觉得有幸,下次小姐可以大大方方的看,我……也经得住的。”
言罢,楼邵华取了抹布将药罐自炉上拿起放到旁边的桌上,随后自三小姐身侧离开,径直上阶先行离去,
“面颊充血,双额发热,利于散寒祛湿,现在小姐就自行把药喝了吧,此去还水远路长,莫要病了。还有,不用谢。”
楼邵华离开后院,杜寒绡兀自站在院中,抬手捂紧自己的脸颊,轻轻拍了几下,心中奥恼责怪自己居然被这个人算计了,还生生让她不能反驳言语。
不过,此去海城的路的确不易,保重身体不生病是件大事,所以也不客气地把煎好的药取出来待饮。
在客栈稍作了一夜的休息,两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杜寒绡也梳了最普通的发辫,两人就当作是一对远去外地投靠亲戚的年轻人向人打听了路之后离开。
为了低调,两人没有雇佣马车,而是给了一个到隔壁城内卖柴的大爷一些钱,坐在柴车后面摇摇晃晃朝主城去。
“只要这城里有香坊……”行至山路间,楼邵华才话至一半就悠然停下,忽然抬指在自己唇前作了噤声的手势。
楼邵华自袖下取出一只小瓶递给三小姐,要她立即吃下,三小姐想置疑却感觉到了车身的剧烈晃动,随后前面有脚步声跑来。前面赶车的老人下车跑开,楼邵华侧侧以袖子掩住她的侧脸,微弯起身子伏在木柴后面,才过了不一阵儿,一行戴着帽子,穿着粗布短打看起来像是农夫的人跑过来。
“一共二十个人,过来十个,还有十人藏在附近的树林里。”楼邵华侧过头,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来找我的?”三小姐反问。
“不,一半是杀,一半是找。”
“那怎么办?”三小姐疑惑。
“就看这些要找你的,是不是非得要活的。”
“什么意思?”
“你信我吗?”
“不信。”三小截然回答。
“唉,可真是个狠心的人。”楼邵华微笑一声叹息,随后迅速拿过三小姐手里的瓷瓶打开,倒出一粒药丸,握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丢进了她正要说话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楼邵华没有回答,起身立起自柴堆上过去,拉起老人丢下的鞭子和牛绳,扬鞭狠狠一抽,那牛就不择路地就冲着前面而去,将那些迎面来的壮汉冲散,同时疯了一般地朝着没路的山道去。不时,车子翻了,柴堆散了一地,楼邵华拉着三小姐自车下爬出来时,面前已经围满了追上来的人。
为首的壮汉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杜寒绡望着那刀锋,倔强地抬起下巴,丝毫不显畏惧,甚至缓缓站了起来与之对立。
“是他让你们来的吗?真就要这么赶尽杀决?”三小姐冷问。
“我们拿钱办事,要怪,就怪你挡了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