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绡被孙玉堂夸张又生动的表情逗笑,应下了他所请,之后随着她进了那家花坊。花坊内,几个年轻姑娘系着围裙在打理类鲜花,看到孙玉堂后,一个年长的中年男人立即殷勤地迎上来。
“三少爷,这是刚再换的一轮儿,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孙玉堂走过去,冲着摆好在身边的各色鲜花看了一圈,最后伸手拿起了一支鲜红的玫瑰,看了看说不错就递给了杜寒绡,杜寒绡却微微摇头。
“玫瑰虽美,但过于艳丽,用在此类宴上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那这个?”孙玉堂顺手又取了一支香槟色的玫瑰。
“太普通了些。”
“那……那那个?”孙玉堂顺手再指向更远处的那些郁金香。
杜寒绡依旧微微摇头,孙玉堂就有些泄气了,摇头叹息,之后道:“那还是劳烦杜小姐帮我挑一个吧,我再挑下去,人就要疯了。”
杜寒绡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最外面靠近门口架子上的一盆花上,那并不是放在一众被挑选的花样之内的品种。
【5】旧时王谢堂前燕
绿芍药,清新可人,又不失富贵仪态,与绿姨的称谓还有一个字的叠合。杜寒绡伸手去碰那花朵的时候,另一只手也似是不约而同地伸出来,两人的手指隔着花瓣的薄凉,似有若无地掠过。
杜寒绡迅速收回手,侧头看过去,居然是楼韶华,他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正在碰这触这花。
“今年的绿芍药极佳,玉堂你可以看看。”楼韶华微笑开口,似是在与孙玉堂说话,但那脸颊却不经意地侧向杜寒绡,要不是知道他双目不能视物,杜寒绡就要立即转身跳开,以避开他的目光了。
不过,即使知道他不能视物,杜寒绡也还是感觉耳根有些发热,赶紧退后了半步,隔开些距离。
“杜小姐,又见面了。”
“东家来了,我已经把今日送来的品种都给三少爷挑过一遍了。”花坊里的中年男人见了楼韶华后赶紧上前来招呼。
从称谓中杜寒绡才知道,原来这家花坊居然也是楼韶华的产业。
“哥,你总算来了,我都挑花眼了,方才半道上截了杜小姐来当参谋,你也快来给我参谋参谋,到底用哪个花好。”
“我与杜小姐一样的意见。”楼韶华笑应。
“这个吗?”孙玉堂走过来,从架子上拿下那盆绿芍药来看,皱眉翻转,最后又点点头,接道:“看起来是不错,那就它了吧。”
“东家,这绿芍药冷门的很,我这里没收货,这一盆还是从杭州那顺过来留着自己养的,要是用这种花来办宴,可凑不上数呀。”花坊内的中年男人面露难色。
“那就去杭州收货,总要有办法才行,好不容易挑中了它,不改了。”孙玉堂先出了声,大手一挥,表示了自己坚决的态度。
坊主看向楼韶华,毕竟他才是这家花坊的老板,楼韶华则同意了孙玉堂的提议。
“那就按三少爷的意思去办,让人去杭州收吧,要精品,价格好说。”
花坊主知道楼韶华的行事风格,要么不说,说了便不会改主意,虽然心里知道这事不好办,但知道多说无益,便应下来,承诺会尽快安排人去江浙一带采办。
自花坊出来,孙玉堂又要去采办布料,定制一套新的宴用餐布及餐巾,楼韶华和杜寒绡被他不由分说是塞上车后座,自己则坐上驾驶坐。
杜寒绡皱眉,她对这个有点活泼过头的富少爷的开车技术表示怀疑,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心里希望他开车别像他做事一样冒进。
”放心吧,玉堂在国外都一直自己开车的,没出过事。”在杜寒绡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楼韶华居然像是会读心一样给了她一个回应。
“你怎么知道我不放心。”杜寒绡反问。
“你自从坐上车,呼吸就比平时稍重一些,说明你很焦虑。”
“或许只是累了呢。”
“你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倦怠感,所以不是。”
杜寒绡被逼到无话,似笑非笑,含带薄怒地望着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最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入窗外。
“杜小姐放心,我开车的技术比驾马车的技术好多了,家里的司机可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孙玉堂在前面开着车,边调侃边笑。
杜寒绡倒也不窘迫,笑道:“那改日三少爷兴许可以开办个学堂,专门教人开车。”
此言一出,那原本顺利向前开着的车子忽地停了,杜寒绡赶紧伸手撑住车门,稳住身子,只见前面的孙玉堂亮着一双眸子回了头,望着杜寒绡。
“你还别说,杜小姐你可真提醒了我。哥,你说是不是我真能办个这样的学堂?教那人学习汽车方面的知识,将来指不定能有大作为。”
孙玉堂兴至勃勃地看向楼韶华,旁边的杜寒绡心暗自一叹,这孙家的三少爷果然说风就是雨,以后说话可真得当心了。楼韶华微有沉呤,之后提醒他还是先去办好采办宴会的事,这件事朝后压一压再想。
孙玉堂到底还是听楼韶华的话,也点点头,说自己要好好计划一番,之后继续开车上路,但一路上自顾着叨念了不少自己的计划,好像这办学堂的事真就要实施起来了。
“以后少给他出点点子。”楼韶华侧过头,小声在杜寒绡耳边提醒,轻笑调侃。
去了一家布匹行,自前店进去,直接由人引着进了后门,一个中年妇人笑着迎上来,看模样是这里当家做主的人,先是问候一圈,之后引进屋内,示意孙玉堂去看桌上已经摆好的花样颜色。
孙玉堂还是喜欢艳丽,偏华丽的那种,楼韶华看不见,只是负着手立在那面带微笑,杜寒绡就帮着挑了一匹月白底月上面织着银线花样的,即雅致又不太朴素,配得上孙家的身份,但不会太俗气招摇,再特意交待定下来的东西都以萼绿色滚边,好配上之前订好的绿芍药的花色。
定好了数量,约好了回头让孙家的人来付定金,老板也不担心孙家会差自己这点钱,立即就吩咐店里的人马上去按着孙玉堂要的数量去将布匹调过来先,之后定了宴席桌椅的尺寸与数量,就立即去制作,省得耽搁了孙玉堂的时间。
之后又去挑酒水,孙玉堂就兴致高了起来,告诉车后的两人,自己几个月前订了一批酒从海外运过来,正好前些日子到了,他本是想自己慢慢喝的,这下遇上喜宴,他就拿出来给所有人都偿偿鲜。
“回头,你们也挑些回去,当是今天陪我挑东西的酬劳。”孙玉堂大方地提醒。
车子开至偏郊区的一处宅子外面,看门的人见到车牌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一个跑进去通报,一个迎了上来,之后不久一个戴着眼镜的洋人走了出来,用不太正宗的中文笑着冲众人打招呼。
介绍之后杜寒绡得知这个洋人叫戴里克,是在海城做洒生意的商人,他们是在一年前的一个拍卖会上认识的,当时孙玉堂想拍一坛尘封女儿红,戴里克也看上了,两人各不相让地叫价,最后价格叫到整个个拍卖行酒类叫拍的最高价,轰动一时。
“最后呢?”杜寒绡问。
“最后我放弃了。虽然我很想要那坛酒,但是它超出预算成本太多了,我很难再出手盈利。而且,我感觉出来我的对手不会放弃,而且他还是孙家的少爷,我作为一个在海城生存的商人,也不能再继续与他争。”戴里克笑着回答,同时侧手示意几人进门。
“那坛酒最后进了我和二哥的肚,好生痛快。”孙玉堂笑着补述,神情间有几分得意。
“我也分到了一杯。”戴里克补充。
“因为你送了一箱好洒给我,要换一杯那女红儿,同是好酒之人,我自然不能吝啬。”
几人说说笑笑之间进了内厅,穿过回廊后到了后院的一处拱门前,门上有锁,由戴里克打开,推门而入后里面的一切格局就变了,不同于外面的宅院,是修理得整理干净的一所内室,铺着木质的地板,几人入内后皆换上了备好的干净布鞋,再朝内走过去,拉开一道门,再打开一道厚重的木门,最后进入一个酒窖。
戴里克打开灯,引着众人走到酒窖中间的木桌前坐下,取了几支高脚杯摆好,同随从讲了几句外语,之后那随从就应下后离去,待回来时取了盛好酒的几个玻璃器器皿回来交给戴里克。
戴里克颇有讲究地为几个依次斟酒,请他们偿试口感,并同时依次介绍它们的产地,年份,口感特色,也稍有建议地给出合适饮用的场合。
品偿了约近十同种酒后,最终孙玉堂挑中了一款口感较甜,入口比较柔的低度法国红酒,并请戴里克为他安排购入一批高品质的酒杯,价格不在意,重点是品质。
戴克里是个很聪明的商人,知道孙家在海城的地位,也知道要配什么样的货,给出了满意的答案,孙玉堂也颇为放心地应下后作别。
孙玉堂让楼韶华与杜寒绡挑酒,两人都没有立即应声,孙玉堂就转而看向载里克。
“那就麻烦你挑几支好的送到府上,我们几人私饮的。”孙玉堂临别时提醒。
戴里克微笑作别,承诺挑好的酒会在过几日送到府上,不会让他失望。同时,如忽然想起来一般,提醒孙玉堂今晚有个拍卖会,建议他去看看。
“反正每月都有一次,我若得空就去瞧瞧吧。”孙玉堂不太在意地挥挥手。
“听说今天的拍卖品很特别,是一件带着神秘故事的宫中物品。”戴里克补充。
“那不还都是为了拍高价的噱头。”
“也许吧。”
孙玉堂笑了笑,发动车子离开。
回到孙公馆,才一进门坐下,孙玉堂就笑了一声,顺手将一纸邀请函递给了杜寒绡。杜寒绡接过来一看,那正是海城租界那边拍卖行发来的,上面写着邀请孙玉堂前去参加今晚的拍卖,还写着今晚拍卖比较贵重的一些物件。
“前朝宫中古匣?”杜寒绡被上面的几个字吸引,作为今晚拍卖最大的亮点,这个古匣特意配了一张图片及几行小字,大意是说这古匣是从前朝宫中流传出来的,至今从未被人开启过,今晚谁拍下了匣子,谁就能打开它,里面或许盛着藏宝图,或许盛着满满的金银银珠宝,拍下即是赚到。
孙玉堂接过邀请涵又看了两眼,也是被那古匣的事情吸引,然后将内容念给了楼韶华听,问他的意思,猜里面装着什么。
“我看不见,哪里能装着什么,你若是好奇就去看看,家里问起我就说你是去采办宴会的事了,不让你露马脚。”楼韶华看透了孙玉堂的心思,大方地应承帮他。
“哈哈哈,还是哥你懂我。”孙玉堂将那邀请函随手朝桌上一丢,攀上楼韶华的肩。
在孙公馆稍坐了片刻,孙情自外面回来了,几人都起身招呼,孙情微笑回应,告诉众人今天去寺里为孙家人祈了福,之后将一个平安符交给孙玉堂。
“你爱武,平时进出得多,放这个在身上图个吉利。”
“二姐有心了,谢谢二姐,还是二姐最疼我。”孙玉堂接过平安符笑开了颜,拉住孙情的胳膊亲昵地摇了摇。
孙情拍拍孙玉堂的胳膊,也笑开了,好像孙玉堂真的是在这个家里人见人爱的开心果,谁见着他的笑脸都会也一起露出笑容。
“你这话说的,这个家里谁不疼你这个三少爷。”
人未至,声先到,一个声音自头顶压下来,众人抬头望去,见到孙传业自二楼下来,手上拿着大衣外套与帽子,好像正要出门的样子。
“大家疼我,那也是我人见人爱,大哥难不成觉得有错?”孙玉堂反问。
“自然是没有,是我又说错话了,三少爷您别见怪。我收回我的多嘴之言,可好?”孙传业似笑非笑地以玩笑语气回答。
见到孙传业下来,几人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孙玉堂原本心情大好的,此时莫名地堵了一股气,刚要再回击,便被楼韶华先出声打断了。
“大哥今日没去商行吗?”
“去,这就去,不去能怎么办呢,比不得二弟香堂那边闲散,可以自由走动。我这边,一天不去可就像瘫了一片。”
“是,大哥教训的是,我也该过去了。玉堂,你同我一道过去。”楼韶华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回应,之后唤上孙玉堂一起,以免他留在这里与孙传业起冲突。
孙玉堂已经是将不悦直接挂到了脸上,还是不服气地想要出头,楼韶华就侧了一下头给他提示,孙玉堂才搭上楼韶华的胳膊替他引路出门。
孙传业下来客气地冲两位小姐打了招呼,孙情行了一个礼叫大哥,孙传业看过她一眼,点点头。
“你身子刚见好,就多在家休养,祈福这种事,有心有力的时候去就行了。”
“是,大哥教训的是,谢谢大哥关心。”
孙情再客气地行了一礼,甚至还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然后以自己累了为由先上楼,留下孙传业与杜寒绡二人对立在一楼。
孙传业面上的表情有点微妙的闪烁,但是也不外露,之后看向杜寒绡,询问她今晚是否有时间。
“这些日子总忙商行的事,也没陪小姐出去解闷走走,是我失礼了,今晚邀请小姐出去走走,不知道小姐的意思是否方便。”
“既然是大少爷盛邀,我荣幸之至。”
“好,那稍晚些时候我回来接小姐。”
杜寒绡微笑点头,当是应下,之后看孙传业出门离去。
其实,当天孙传业是第二趟返回商行,早上历经了那帮茶农堵办公室闹说法,非要将当初打人者交出来,人多拥挤之中撞到桌子,桌上的茶水就打翻在了他西装上。
之后他就叫人拨了巡捕房的电话,叫人来拿人,来了一批巡捕,才总算把他办公室里的茶农都带出去,他也抽出身回来换身衣服。
再次返回商行,吴采办已经在门口来回走动了,见到孙传业立即迎上来报告消息。
“又抓了十几个进去,这下应该没人敢闹了。”
孙传业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脱下大衣,甩手丢给吴采办,道:“你先别胡弄我,抓归抓,但是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批了钱,他们还要闹?是不是有人在中间使坏,捞了油水?”
“唉呀,我的大少爷,这哪敢?那批钱,真是一分不少全到那帮刁民手里了。打伤的那个也赔了不少。”
“得了,少说这些了,老实说为什么这些人还闹。”
“就是……就是那帮刁民要吴会计出面,要血债血偿。”
“吴会计?哪个吴会计?”孙传业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