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后通话
张培颤抖着伸手试探了司机的鼻息,后者已气绝身亡。
“王师傅——”张培抱着司机的尸体痛哭失声。
蹲在旁边的肖飞则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7月19日凌晨2点37分,虽然距离事故发生只有两个多小时,但从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位仁兄怎么称呼?”肖飞望向两米外的7号光头。
光头半沉在车灯制造的阴影里,这使得面部受光的疤痕在阴影衬托下更显得狰狞可怖,听到肖飞问话,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眼睛继续盯着隧道顶端:“我姓赵,单名一个四字,叫我阿四就行了。”
“阿四先生的耳朵好厉害!”郭文豪话里有话地插口道,“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四不咸不淡地应道:“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除了耳朵灵,所以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狗耳阿四’。”
郭文豪仍旧持有疑窦:“既然耳朵那么灵,为什么在服务区的时候车上吵成那样,也没见吵醒你?”
“睡得香并不意味着听不见,你们吵吵的什么我全都知道。”说到这里,阿四缓缓转过头来,“‘走吧老哥,都这点儿了,那位乘客要么投靠亲戚朋友,要么改换路线坐别的车走了。剩下的路几乎全是山道,又遇上这么个鬼天气,再耗下去,难保路上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这是你当时劝王师傅的话,现在看来,郭先生的话竟真的应验了。”
郭文豪听出了弦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阿四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没什么,我只是在佩服郭先生未卜先知的本事。”
郭文豪气得胡子直抖:“你在讽刺我长了张乌鸦嘴,在诅咒大家吗?”
“够了!”肖飞厉声喝道,“王师傅尸骨未寒,众同伴惊魂未定,你们不去安抚照料,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阿四转过头,继续盯着隧道顶端,郭文豪虽然闭了口,但仍然用疑窦和憎恶的视线盯着对方。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肖飞拍拍张培的胳膊,“我们替王师傅整理下仪容,抬到遇难者那边去。”
张培停住痛哭,但依然啜泣不止:“虽然我跟王师傅非亲非故,但三年多来,他待我一直就像亲女儿一样,特别的体贴和照顾。现在他突然没了,我真的接受不了,就像心头的肉被突然剜去一块一样,有种被掠夺和撕裂的疼痛。”
肖飞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与此同时,他率先动手帮王师傅整理仪容。整理到身体右侧的时候,肖飞愣了一下。因为王师傅右手没有受伤,刚才在包扎伤口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留意这边,现在才发现其右手竟握着一部黑色的手机。
肖飞记得很清楚,两个多小时前王师傅接完电话,手机是放在驾驶台上的。现在出现在他手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灾难发生的时候,他本能地将手机抓在了手里。危难之际打电话是不可能的,他这一动作必然是要保护这部手机。
由于王师傅抓得很紧很紧,肖飞花了很大力气才将他的右手掰开,把手机取出来。那是一部款式非常普通的老年机,别说外壳崩裂变形、屏幕布满划痕,即便是新机其市值也就五六百块钱左右,王师傅再艰苦朴素,也不至于拿生命来保护这样一部破烂流丢的手机。
手机不值钱,那就是里面存储着对王师傅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肖飞试了一下,手机未设置密码,滑块向右滑动即开锁。主屏幕上是张王师傅跟一个小男孩的合影。王师傅蹲在一只花坛边,笑得眼睛都眯上了,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抱着一只塑料的小猪佩奇偎在王师傅怀里,看上去十分的温馨融洽。
翻开手机相册,里面没有视频,总共只有五张照片,而且看上去角度随意影像模糊,大概是孩子拿手机拍着玩的。进入留声机,里面只有几段通宁的地方戏,且不是名家名段,而是王师傅自娱自乐的录音。电子书和短信箱里是空的,手机也没装QQ、微信和外存储器。总之,未发现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收起手机之前,肖飞忽然想起两个多钟头前王师傅接的那个神秘电话,于是翻开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次通话为23:49分,号码是通宁市区的一个固定电话。
“63398349。”肖飞问在场的人,“有谁知道这个号的吗?”
“6339开头,应该是通宁市河阴区的。”郭文豪咳嗽了几声接过话茬,“8349嘛,好像是哪个事业单位的电话,具体记不太清了——”
“省疾控中心。”给出答案的依旧是阿四,“2003年预防非典的时候,大街小巷贴得都是他们的宣传材料。”
“疾控中心,病毒?”肖飞沉吟了片刻,问向对面的张培,“两个多小时前,有人给王师傅打了个电话,你离王师傅最近,注意到他说什么了没?”
张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当时我在翻手机,没特别留意。”
肖飞的视线随即转向不远处的老太太,后者坐在1号位,同样离司机很近。听到肖飞问话,老太太呻吟着回答:“我睡着了,不清楚谁给他打了电话。”
“阿四先生。”肖飞转向阿四,他可没忘记,后者有一双敏锐的“狗耳”。
“我听到了。”果然,阿四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不过当时正在打雷,我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是什么?”肖飞拧起眉毛。
2 失踪的尸体
阿四依旧仰望着黑漆漆的隧道顶端:“T-SA2N9”。
“这是什么?车牌号?”多多在汽车的灯光里眯着眼睛。
“胡扯!”郭文豪毫不客气地指出,“车牌号一般由7位数构成,即所在省的简称+城市代号+5位车牌编号,且中间不带杠,你见过这样的车牌号吗?”
“以你之见呢?”肖飞问。
郭文豪仰头喝了几口矿泉水,清清嗓子道:“应该是某种化学元素的名称。”
“病毒!”受到启发的张培脱口而出,“省疾控中心半夜三更打电话给王师傅肯定有紧急的事情,而事情的内容又势必与病毒有关。所以,就像SARS代表非典、H7N9代表新型禽流感一样,T-SA2N9极有可能就是某种变异病毒的名称!”
郭文豪听罢,赞赏地点点头:“乘务员小姑娘说得对。事情的真相就是——两个多小时前,王师傅接到省疾控中心的紧急通知,一名甚至几名T-SA2N9病毒的携带者上了我们乘坐的这辆大巴——”
“等等等等!”多多突然打断对方,“如果事实像你所说,王师傅为什么不当场把事情向大家讲清楚,或者干脆把感染者指出来让他们下车,就算怕惹麻烦,最起码也要把车开回服务区等待当地防疫部门支援,为什么偏要十急慌忙把车开往这条隧道?”
张培替郭文豪辩白:“可能病毒非常危险,怕刺激到患者惹出什么乱子,所以不能公开点破。再者,你们也都看到了,后面的山道不断有石头坠落,回服务区同样十分危险,选择到这条隧道也许只是暂时避一避。”
“什么可能也许的,一听就是主观盲目的附和之词。”多多表面上讥讽张培,矛头实际戳向郭文豪,“郭先生是位悬疑作家,最擅长见微知著、举一反三,但现实不是文学创作,不是光靠想象力就能搞定一切的。所以说嘛,偶像崇拜可以理解,但也别太脑残了些。”
“你说谁脑残?!”张培腾出一只手,抓过郭文豪喝剩的半瓶水丢过去,“今天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脑残了!”
多多自知失口,将水瓶抓在手里涎着一张脸:“我,我,我脑残行了吧?”
张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改用眼睛瞥着他。
郭文豪显然还没咽下这口气:“孙先生刚才振振有词的,想必是另有高见,可否说来听听?”
“我说我有高见了?”多多又痞又贱地嚷道,“虽说肚子里都存了点墨水,可我只是个小报记者,比不上您大作家,也没有那么高的眼界。不过呢,记者跟作家还是有着根本上的区别的,一个讲求就事论事客观反映现实,一个讲求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但任何行业都要遵循一定的职业道德,就好比我们,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绝不胡乱发言,免得误导众人、制造恐慌。”
“我呸!”郭文豪狠狠啐了口唾沫,“一个靠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为生的小报记者居然在这儿大谈客观事实、职业道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多多就地弹跳起来:“谁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了?你个不男不女的死人妖,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讲,拉屎忘擦屁股了不是——”
“你——”郭文豪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站起来。
多多也向前两步:“怎么?想动手?来呀!”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互相忍让一些吧。”劝完郭文豪,肖飞又问向多多,“让你打电话,打得怎么样了?”
“一直打着呢。”多多哭丧着脸,“两台手机轮流打,指头都按麻了,可还是没有信号!”
肖飞暗自叹了口气,收起手机继续整理王师傅的仪容,然后和张培一起把王师傅抬到遇难者行列。
默哀完毕,就在准备离开之际,张培忽然“咦”了一声。
肖飞停下脚步:“怎么了?”
张培呆呆地:“这里面的尸体好像少了一具。”
肖飞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些并排躺在地上、血里呼啦的尸体,他们毫无遮挡地展露着最后时刻的惨烈景象,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培接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摆放到这儿的尸体一共11具,现在却只剩下10具,另外一具上哪儿了呢?”
“尸体又不能自己走路,怎么会失踪呢?”郭文豪也凑上前来,“会不会黑灯瞎火的把人给数错了?”
“没错,就是10具。”肖飞替张培作了回答。——张培、郭文豪二人搭话之际,肖飞已经快速把尸体数了一遍。
“会不会是张培小姐记错了,尸体原本就是10具——”多多插嘴道。
“绝不可能!”张培打断多多的发言,“这是人,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岂能说漏就漏了?别忘了我做什么的,我就是数学学得再差,还能连10和11都分不清吗?”
这倒也是,对于人头和数字,在场者没有谁能比一个乘务员更敏感的了。于是,郭文豪和多多都闭了嘴。
难道那具尸体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肖飞拧着眉毛,疑惑不已地望向隧道深处,就在此刻,里面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怪啸,就像谁被卡着脖子挣扎时发出的嘶鸣。
3守夜
为防止是幻觉作怪,肖飞支起耳朵仔细再听,声音消失了。
转过头,包括阿四在内的其他人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换而言之,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尽管如此,肖飞还是采取了谨慎的防护措施。他看看手表,对大家说:“才凌晨3点多,都再睡会儿吧。不用担心,我们刚才查看过了,这一段儿隧道非常坚固,没有任何坍塌和渗漏的风险。天亮之后,肯定会有救援队伍赶来接应,大家很快就会被转移到安全地带。”
“为让大家尤其女士们睡得踏实,请三位女士聚集在中间,五位男士们分散在外围,形成一个大圆圈。从现在开始到天亮后救援队伍赶到至少还有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就由我和郭兄还有阿四先生轮流守护,两位没有意见吧?”
郭文豪爽快应道:“没有意见。”肖飞随即看向阿四,后者仍旧倚在背包上仰望隧道顶端,接收到肖飞投射过来的目光他似乎有所感应,于是抬手左手懒洋洋地回了个OK的手势。
“那我呢?”多多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既没受重伤又没被点名的男人。
肖飞看了他一眼:“睡觉。”
多多苦着脸:“这地方这环境,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肖飞淡淡地应道:“那就接着打电话。”
天亮之后有人发现隧道内的事故并实施救援跟突然有了手机信号求助成功的概率是一样的,基本上都得靠运气。所以肖飞的办法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抚,这点张培很快就领略到了。
她一边动员大家按照肖飞的主张进行男外女内的排列,一边进行意见补充:“由于坍塌的面积比较大,救援速度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缓慢得多。而咱们的汽车大灯撑不了几个钟头,随后极有可能需要用大家的手机来照明。所以,从节约资源的角度考虑,只开多多的两部手机,其他的都暂时关掉。”
通常情况下,国人往往不够齐心,而一旦在危急时刻尤其关乎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会表现出难得的一致。因此,张培话音一落,耳边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关机声。
没有等张培安排,肖飞主动背朝大灯面朝隧道里端坐下来,郭文豪提着行李紧挨着肖飞坐下,多多有些小庆幸地被安排在迎着光线的位置,阿四则依然留在原来的地方,动都没动一下。
“我先来吧。”郭文豪碰碰身侧的肖飞,“我在车上睡了那么久,已经不困了。”
“还是我来吧。”肖飞实话实说,“我有失眠症,根本没有睡意,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岂不浪费了。”
“哎呀,失眠的痛苦我可是深有体会!那简直是——”就连郭文豪这样的作家级人物也一时乏词形容,于是转而问道,“病多久了,怎么不到医院好好看看?”
“有个三年时间了吧,没少打针吃药,都不管用。”说着,肖飞苦笑了一下,“凡事习惯就好。”
“唉。”郭文豪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咱一块儿守着。”
“嗯。”肖飞点点头。
郭文豪从行李箱中取出两根QQ肠,剥开一根填进嘴里,另一根递给肖飞:“刚才见你在那儿翻来找去的,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肖飞摆手谢绝:“哦,一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而已。”
郭文豪点点头,继而侧身朝众人问道:“有谁见到一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吗?”
众人沉默,阿四那边则响起了呼噜声。
郭文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肖飞却并不介意,他用微笑表达了感谢,然后问向郭文豪:“郭先生平时习惯怎么创作,爬格子还是敲键盘?”
“我喜欢爬格子。”郭文豪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香肠,“可能年纪大了,有些习惯很难改了。不像年轻人,容易接受新事物。”
“这么说,郭先生的纸和笔是随身携带的了?”见对方点头,肖飞这才表达出自己的意图,“那——可否借你些稿纸用用?”
“当然可以!”郭文豪打开行李箱,随手取出一摞稿纸递给肖飞,“这些全给你,够用吗?”
“够了。”肖飞也不客气,将稿纸全部接过铺在膝盖上,稍稍侧转身子,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支黑色钢笔,然后伏下身在纸上沙沙地书写。
肖飞调转身子,本只为获取汽车大灯的几分光亮,郭文豪却以为对方是在照顾个人隐私,于是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肖飞的书写速度很慢,偶尔还停顿一下,片刻之后又接着写。写着写着,突然有滴红色的液体垂落在稿纸上。起初他以为是从自己头上落下来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只有些半干涸的血痂,正感到诧异时,又一滴红色液体滴落下来。
抬头看去,见一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浑身沾满泥泞的男人站在跟前,血水正顺着白骨外漏的鼻尖往下滴落。
4“厉鬼”将至
“鬼!有鬼呀!”一女伤者看到这幕景象立刻尖叫起来,1号老太太和张培发现后跟着一块儿喊,就连多多也本能地往汽车的方向爬出半米距离。
“冷静点!”肖飞低喝一声,“他是袁富!”
郭文豪疑惑地站起身,凑上前仔细分辨一番,发现那几乎面目全非的家伙的确是袁富,可他不是带着三个人去寻出路了么,怎么会人不人鬼不鬼出现在这里?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找到出口了吗?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郭文豪发出一连串疑问。
袁富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宛如一具被提着脊梁的死尸,唯独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息良久,最后噗通跪地大声痛哭。
郭文豪没好气地斥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有话倒是好好说呀!”
袁富仍旧是哭。
肖飞也站起身来,抬手碰碰郭文豪的胳膊:“还有纱布吗,给他包扎一下。”
“应该没了。”话虽如此,郭文豪还是打开行李箱找了一番,最终摇摇头。
肖飞把袁富扶起来,拉到光亮中心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伤其实并不算特别严重,除露骨的鼻子和几道沟壑的屁股外,其它地方基本完好无损,之所以看起来状若丧尸狼狈到了极点,是因为身上沾满了泥巴和别人的血迹。
“别害怕,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肖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却又有力度。
袁富渐渐止住哭泣,哽咽着用眼睛吸收对方注入的能量。十几秒钟后,这个狼狈的胖男人终于开口:“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他们是谁?跟你一起走的三个人吗?”肖飞问。
袁富眼神飘忽,嘴里兀自喃喃着:“是恶鬼杀了他们,是恶鬼——”
“恶鬼?”肖飞拧起眉毛,视线随即转向隧道的黑暗深处,“什么样的恶鬼?”
“是个男的,个头儿不高,但力气特别大,能把人活活给撕了,看穿着像是咱们车上的一个人。”说到这儿,袁富猛地哆嗦了一下,“他的脸青青的,眼睛红红的,指甲老长老长跟刀子一样——总之特别恐怖!”
张培立刻想到失踪的那具尸体,进而找回对那人的基本印象:他坐在27号位,是先上车后补的票,且在价格上纠扯了半天。其的确个头不高,但很壮实,皮肤较黑,死的时候头部崩裂眼里浸满了血。
郭文豪也想到了,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我是写悬疑惊悚小说的,但对怪力乱神之说根本不信,所谓恶鬼,必定是有人作怪,亦或者幻觉使然。”
张培嘴里附和着“是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心里却在打着鼓。
“怎么不可能?你们忘了少了的那具尸体吗?”张培心中的疑问,最终还是由多多给抛了出来,“本来我以为张培小姐把人数搞错了,听袁富这么一说我倒有了印象,那男的最后一个上车,坐在27号位置,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左手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我顺便瞧了一眼,嘿!一男的留那么长的指甲,还又弯又黄的,快把我恶心死了。”
“现在看来,定是那男的死得屈变成厉鬼,找生前不合的人算账来了!”说到这儿,多多突然转向袁富,“跟你走的那三人都坐在车厢中间靠前的位置,当时他们身边都有空座,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出来,硬是让那男的扛着那么重的行李走到27号,这才有了座位。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袁富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小点儿,它耳朵灵得很,若是追到这边,我们都会没命的!”
“纯粹是无稽之谈!”郭文豪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服务区停车的时候,因为阻止他抽烟,我们俩还吵了几句嘴甚至差点动起手来,怎么不见他来找我呀!”
多多鼓动似地刺激对方:“别不信邪,有种你到里边走一圈试试?”
郭文豪斗气般地回应:“嘿,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走走就走走!”
郭文豪大脚迈开的同时,袁富的高嗓门扯开了:“绝对不能往前走!”
郭文豪走了几步停下,身体刚好处于光亮和阴影中间。
袁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它就藏在黑暗里,你看不见它,它能看见你。等你看到它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回来!”肖飞用命令的口吻对郭文豪说,“不管是怪力乱神还是有人作祟,我们失去了三个同伴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袁富身上的伤也是明明白白的。既然明摆着前边有危险,就别再拿着性命来赌气!”
郭文豪站在那里,犹豫的目光看着肖飞。肖飞所说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话已出口,脚已开走,想要退回来是件很丢面子的事情。因此,郭文豪把矛盾的视线移向多多,后者冲他挑挑下巴,意思是:走呀,怎么停住了?
郭文豪咽了口唾沫,他隐隐约约感到有股冷风从背后吹过,随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把身体的反应控制到了最小,于是在肖飞等人眼里,已经化作手部的微微颤动。就在他一番苦苦挣扎决定收脚的时候,袁富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来不及了,它已经到了——”
郭文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一时还辨不清方位。袁富则把对方狂烈收缩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它就在你身后——”
5黑暗侵袭
多多眯着眼睛,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仔细瞅,阿四的呼噜声也戛然而止。
郭文豪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斜后方俯压过来,与此同时,冷风挟着浓烈的腥臭呼啸而至。
肖飞的眼睛瞪圆了,他以少有的惊惶冲郭文豪发出信号:“跑,快跑啊!”
郭文豪看似文弱,反应速度却是一流的,肖飞话音未落,他便一个箭步闪开了接近两米的距离,紧接着一个东西重重砸在他原来站的位置上。刹那间,刺耳的尖叫声从耳边响起。
“跑!”肖飞继续发布指令,这次是给所有人的,“放下行李往前跑,不要朝后看!”
张培喊道:“前面死胡同,我们上哪儿?”
“上车!”肖飞拽上两名伤员和刚稳住脚跟的郭文豪,“所有人全部上车!”
袁富第一个跑上大巴,跌跌撞撞地钻到车厢最里侧,接着是阿四和多多,张培搀着1号位的老太太随后抵达,其余人在尖叫声中陆续赶到。肖飞最后一个上车,把车门关上。
慌乱中不知谁碰到了车灯的操控器,前照灯倏地熄灭了,车厢内外顿时陷入一团漆黑。等多多战战兢兢举起两台手机射向前方的时候,骇然发现一巨大的黑影伏在破烂的前窗玻璃上。听到车厢里的尖叫,黑影探下一张铁青的脸,紧接着,一只锋利的爪子通过前窗的破洞探入,将靠着方向盘的一名伤者拽了出去。
随着叽里咣当的踢腾和撕心裂肺的惨叫,一股又一股的血浆喷淋在所剩无几的前窗玻璃上。所有人都在往车厢里端挤,争前恐后乱作一团。而那黑影丢下“猎物”,顺着前窗攀移到车身右侧,开始用身体猛烈撞击车门。
好在车门相当结实,黑影撞了十来下最终放弃,兀自绕着车身嘶吼。1号老太太由于年老体衰经受不住刺激,身子一歪晕倒在右侧的车窗上。张培正要去扶,只听“咣”的一声,车窗破出一个水桶粗的大洞,紧接着黑影的胳膊伸进来勾住了老太太的脑袋。
黑影力气奇大,一下将老太太拖出大半截身子,幸得肖飞和张培反应快,及时抓住老太太的双脚。黑影往外拖,肖飞和张培往里拽,双方互相角力。郭文豪和多多见状也赶来帮忙,两人从车厢抱来石头照黑影的爪子猛砸。
黑影被迫放弃了。肖飞和张培将老太太小心移进里厢,借着多多的手机光亮,可见其面部和前胸被抓得稀巴烂,有的地方深可见骨,老太太本就有伤,如今伤情更加严重,如果短期内得不到救助只怕性命难保。
虽然郭文豪和另一名受伤的乘客不停往窗口的破洞丢石头,但黑影仍然虎视眈眈地徘徊在外面。肖飞让张培和多多照顾好老太太,自己走向前厢驾驶位摸索着重新开启大灯。——光亮多少可以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可以把对方由暗处引到明处,这样更容易对付一些。
灯亮了,光晕中央躺着半具血里呼啦的尸体。尽管衣衫破碎面目全非,肖飞还是认出对方,她就是适才从方向盘边被黑影揪出的那名伤者。
肖飞冲郭文豪打了个手势,默问黑影是否还在。郭文豪会意,遂踮脚朝外看了看,尔后点了点头。肖飞小心踩上驾驶台,把头通过破窗伸到外面,左看右看前看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往上看时,赫然从车顶垂下一张铁青的脸。
刹那间,两张脸相隔不足一公分的距离,肖飞清晰嗅到了对方嘴里喷出的浓烈腥臭。那东西森然一笑,以极快的速度探下两爪,揪住肖飞的领子把他捞出车厢,狠狠撂到车头前方十来米外的光晕里。
肖飞借助对方的力量和自身的惯性,十指点地空翻一周半旋身站起,发现那只黑影仍旧攀在车顶,而且身旁多了两名同伴。
这时,车厢右侧那只体型更大的黑影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行至光亮中央,肖飞这才看清,那东西并非什么恶鬼,而是一只非猿非猴的生物,其身高一米五六的样子,遍体黑褐色的毛发,青面赤鼻黛眉朱目,上身胡乱穿着一件人类的衣服。
见肖飞没有受伤,而且身形利落地拉开阵势,它龇开獠牙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进而拱身扑了过去。肖飞一个大角度的后仰,那东西贴胸飞窜而过,未及转身,脊背就重重挨了一脚。
没有占到便宜反倒吃了亏,那东西发出一声更长的嘶吼。其余三只黑影得了命令似的,依次从车顶跃下,冲形单影只的肖飞发起围攻。
6红尾山魈
“不是说只有一只恶鬼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多多本来就白,见此状况更是面如纸色,“难道那些死尸都复活了?”
郭文豪斥道:“什么恶鬼,那是红尾山魈,也叫青面鬼狒,所有山魈中体型最大的一种。只是这种热带生物怎么会出现在通枰一带呢?而且,这种东西一般也不吃人啊。”
“你们两个瞎嘀咕什么?”张培焦急地冲二人喊道,“没看见肖飞一个人在外面,赶快去帮忙呀!
多多把老太太完全交托给张培,捋起袖子准备往前厢走,却被郭文豪一把拽住:“别冲动,就这样过去非但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且只能多一个人送死。”
“没用的,谁都救不了他。”袁富缩瑟在人群后面嗫嚅着,“一只恶鬼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三个人,现在又来了三只,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算命的说我这个月有血光之灾,我还不信,看来今天是要应验了呀!”
“见死不救,苟且偷生,你们还算是男人吗?”张培把老太太放在地上,抱块石头就要冲出去,这时有人拉住了她。
张培回头一瞧,见是狗耳阿四,有些惊奇又有些愤怒:“你干什么?”
阿四举起右手提着的一只灭火器,用左手轻轻拍了两下:“让我去吧!”
再看肖飞那边。
三个同伴赶到之前,那只最大的山魈再度发起了进攻,它原地兜了个半个圈子,卯足劲一跃,两爪搭上肖飞肩头,锋利的獠牙几乎啃住肖飞鼻尖。肖飞不慌不忙,左臂撑着对方颈窝,右拳随即照准其下巴给了出去。
肖飞的一拳,平行摞着的三块砖头都能碎裂,抡死一只大型猎犬亦不在话下,因此,只听“咔擦”一声,红尾山魈哀嚎着倒退几步,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其余三只山魈似乎受到震慑,它们原地徘徊了一阵子,但也只是片刻的踯躅,很快就分成三个方向一起朝肖飞发动进攻。
众所周知,山魈性格暴躁,凶猛好斗,能与中型的猛兽搏击,其臂力几乎相当于成人的3倍左右,发起怒来就连小型豹子都不是对手。何况眼下这类红尾山魈还是同类里体型最大的一种,再加上三只同时发动攻击,肖飞的处境可谓凶险至极。
就在三只山魈将要腾空而起的时刻,一股淡黄色的浓烟随着“呲呲”的声音扑面而来,很快浓烟便弥漫了整个隧道。半分钟后,等浓烟差不多散去的时候,涕泪不止的红尾山魈以及其同伴才狼狈地发现,它们的猎物早已经无影无踪。
肖飞被阿四拽上了车,而这时,郭文豪已经带动其他人把大巴前窗的破洞用石头和泥块挡得差不多了,右侧窗口的破洞也被两个套在一起的垃圾桶堵了起来。
“你没事吧?”张培关切地问道,此时此刻,她看肖飞的目光已经有几分仰慕和崇敬。
肖飞摆了摆手,透过前窗残存的玻璃向外看去。四只山魈似乎对适才那喷云吐雾的神秘武器仍心有余悸,在光亮边缘徘徊了一会儿便朝隧道里端退去。
“谢谢。”肖飞转头对仰靠在车厢左侧的阿四说,“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阿四的面部轻轻抽搐了一下:“小意思。”
“接下来怎么办?”多多端着两部手机,“山魈撤了,我们总不能一直等在这里吧?行李可都在外头呢。再说,这车顶上满是石头泥块一点都不安全,万一再塌下来,咱这辆车的人可就全部over了。”
“要出去你出去,不要鼓动其他人!”郭文豪呵斥完多多,又对肖飞说,“红尾山魈非常聪明,而且跟狼群一样有着统一的号令与指挥。那只体型最大、颜色最为华丽的就是它们的头目。刚才我看到它在离开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带着仇恨和不甘。所以,我们这时候出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那就再等一等吧。”张培照例支持了郭文豪的意见,“反正天也快亮了,救援队伍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肖飞也道:“刚才红尾山魈撞击大巴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石头坠落,说明车体和隧道的裂石结构上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各位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话已至此,也就没人反对。在肖飞带领下,大家简单清理了一下尚且完整的座椅,依次找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坐下来。张培和郭文豪就近把老太太扶到10号位的椅子上,肖飞则走到前厢在1号位置坐下来。等所有人就座之后阿四才开始行动,他走到后排,占了整整一排座椅躺下,很快便响起闷雷般的鼾声。
多多鄙夷地朝阿四的位置扫了一眼,继续轮换拨打手里的两部手机。其他人也都没有睡意,在不能开机的情况下,只好通过闲聊的方式打发漫长的等待时间。
过了大约三四个小时,前车的车门忽然被拉开了。
“你要什么?”正在闭目养神的肖飞猛地睁开眼睛。
7众矢之的
一个黑影站在车厢门口,听到肖飞问话,他低声嗫嚅着:“我——上个厕所。”
听声音像是原先坐在11号位的那名受伤的男性乘客。肖飞还未作出回应,袁富的大嗓门就炸开了:“到后厢解决!”
“那怎么行!”受伤的男子讲得在情在理,“后厢的乱石堆里到处都是死人,人死为大,总得尊重一下别人吧。再说,就算不为死人着想,也要为活人考虑呀,总不能——”
郭文豪不耐烦地打断:“不就一泡尿的事儿,哪那么多废话!”
那人极其难为情地说:“我——我要上大号——”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肖飞挺直身子朝前窗外仔细打量,与此同时,多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那就快去快回!”
“等等!”肖飞连忙阻止,他发现前照灯的光亮边缘闪动着两道诡异的影子。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车门咣当一声被拉开,那人捂着肚子从台阶边直接跳了下去。肖飞噌地起身,抄过躺在过道边的小马扎准备下车,而此时,两只黑影已经将那人死死咬住,随着“呲啦”一声裂响,那人被凌空抛起,接着重重落到大巴车的台阶边。
眼前的景象惨烈异常:那人上衣被撕得粉碎,整个背部裸露着,从上到下被利爪划出几道长长的沟壑,其间筋脉尽断、肉皮外翻、白骨狰狞、血如泉涌。那人惨叫着攀上台阶,向肖飞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肖飞刚一弓身,两只黑影便闪电般袭了过来。
肖飞抡起小马扎猛力朝黑影砸去,其中一只吃痛狼狈退却,另一只则乘势拽住肖飞的右臂,把他拉到了车下。
受伤的男子一步一个血手印,还差一级就要攀进车厢的时候,一只黑影跳在了他的脊背上。
“关门,快关门!”袁富声嘶力竭地喊道。
所有人中,多多离车门最近,他本能地站起身。
“不能关门!”张培的声音紧追着多多的后背,“肖飞还在外边!”
“起开!”袁富推开莫衷一是的多多,疾速冲到前厢,拽住车门的手柄就要往里收。还差七八公分就要关上的时候突然卡住了,低头一看,是只血淋淋的手。那人艰难地昂着头,牙关紧咬,嘴角淌着血,目光中充满乞求。而站在那人脊背上的黑影,正用赤红的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袁富。
袁富大吼一声抬起了右脚,但他没有踹向凶神恶煞般的黑影,而是重重落在那人颤抖不止的手背上。那人紧咬的牙关开启了,随着一声嘶哑的喊叫,扒在车门边的手缩了回去。咣当,车门终于关上了!
袁富背靠车门长长吐了一口气,等那口气尘埃落定之际,他才错愕地发现,车厢里除了仍在昏迷的老太太全都站了起来,四双眼睛一起盯着他。
“姓袁的,你也太狠心了吧?”张培指着袁富的鼻子第一个发出指责,“你可以明哲保身见死不救,但不能自相残杀助纣为虐啊!”
郭文豪冷哼一声:“何止助纣为虐,简直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了!”
“是啊。”连多多都看不下去了,“人家肖飞救过你,你却把人家关在外边,这么做也太不够地道了!”
“我不这么做,大家都会受连累的,我这是在救你们呀,怎么还好心不得好报了!”袁富佯装委屈地做着苍白无力的辩解。他滴溜溜的眼珠依次从张培、郭文豪、多多移动到阿四身上,此时此刻的他,特别渴望能够得到理解和声援,哪怕只有一个人。
张培、郭文豪和多多的态度是明确的,见阿四始终一言不发,袁富觉得看到了希望。毕竟,他也不想做这个众矢之的,于是半带谄媚地冲对方抱了下拳:“这位老弟,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呀。”
阿四还未开口,大巴的车门就被撞响了。一下又一下,如同鼓槌般重重擂击着人们脆弱的心脏。
“快开门!”张培依旧朝多多喊,“是肖飞!”
“不能开门!”袁富死死抵在门上,“万一是那该死的山魈呢?”
多多再次犹豫了。这时,阿四朝袁富走了过去,很快,前者就用行动表明,他跟张培、郭文豪和多多三人站在了一起。
“你拽我干什么?”袁富冲阿四怒吼。阿四也不说话,只揪住对方前襟往一边扯。袁富毫不退让,于是两人厮打起来。
就在此刻,右侧车窗破洞里的垃圾桶“嘭”地爆裂了,众人惊骇地看到,一个黑影利落地挟着一身塑料碎片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