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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莺儿

S市老城区一个十字路口的霓虹灯下,柯俊南微耸着肩,斜靠着淡橙色砖块砌成的老式围墙,一手紧紧的按着单肩挎包。围墙内是一幢斯堪德那维亚式别墅,建成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巍峨的城堡显得厚重,现已成为重点文物。别墅记忆了这个城市近百年的变迁,而柯俊南的记忆只有三天。

这已经是他离开小屋的第三个晚上了。因为惧怕记忆的断线,他一直坚持着没有入睡。现在的柯俊南目光呆滞,身体发僵,脑袋麻木,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他努力维持着运动的状态,虽然那运动已经演化成了挪动,挣扎着不让自己睡去。他那本来就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虚弱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有倒在路上了,昏昏欲睡的混沌中,他想。再也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前天夜里离开小屋后,他在朱思异的指挥下开了车,迷迷糊糊的在湖边处理了尸体,然后在清晨乘一辆公车,经过一个小时的行驶,来到位于S市中心,再转出租车,来到老城区的一个老式小区。整个过程,似梦似幻,柯俊南弄不清那这是真的发生了,还只是在梦里。

直到朱思异将他领到一套一居室的公寓里,让他冲了个热水澡,柯俊南的大脑才变的清晰起来。这时他已经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了。

房间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朱思异离开前拿出一部手机,拉着他的手说:“阿俊,这部手机仅供你我单线联系,每天我都会给你打一个电话。你如果有事,也可以给我打,号码存在这手机里了,我如果不方便接,会及时给你回复的。”

柯俊南接过手机,简单看了看,最简单的老人机,他按了一下绿色的拔号键,里面跳出一个手机号码。

“另外,这间公寓非常安全,你最好不要出门。如果实在想出门,只能在夜里,在周边走走就回。一旦将你的新身份弄好之后,我会马上送你离开S市,以新的身份重启生活。”

朱思异说的语重心长,柯俊南感激的望着有些疲惫的他,突然的变故之后,能有这样的朋友相助,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只是刘子安的死,在柯俊南的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在自罪之中,他还存在一丝侥幸,因为他心底里对刘子安的感觉是那么亲,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自己情绪失控至如此,将自己亲爱的人置于死地呢?这是他想不通的问题,他问朱思异,朱思异的解释似乎也不能完全说服他。

在房里独处了两天两夜,他不敢睡,也不能睡。紧张、恐惧、不安始终困扰着他,几乎让他发狂。

两天两夜里,柯俊南做了许多防止自己记忆丢失的准备,他将目前能够记忆起的东西,详细地写在了记事本上,将他见过的场景和人物,都拍了照片。在自己手臂上和身体上写下许多线索,指引自己在万一睡去之后,重新醒来时如何拾起记忆。

今天晚上,顶不住睡意的煎熬,柯俊南决定出门走走。戴上朱思异为他准备的平顶棉帽和平光框架眼镜,可以收敛住飘逸的长发,掩住半张俊朗的脸。这样,他确信,哪怕是熟人再见到他时,也不能马上认出他来了。

柯俊南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确认自己的样子并无不妥后,背上那装着他记忆的挎包,包里有数码相机、记事本、几张相片和子安那部已经丢弃了SIM卡的手机。

这两天,在整理包裹时,他发现不见了刘子安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备忘录。柯俊南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是自己忘了拿,还是在这两天的动荡中丢弃了。那可是连联系自己与从前最重要的线索了。再检查数码相机时,除了自己那天醒来后拍的照片,存储卡里也是空空如也。

好像所以关于自己的记忆信秘都随着刘子安的尸体丢到了湖里。还好有几张相片可以让柯俊南知道刘子安和朱思异是什么样子,这两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虽然一个已经死了,但至少知道那是曾经一直伴着自己的人。

在做好这一切之后,柯俊南打开了公寓的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十一点三十。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尝试独自一人,走进这个社会,他也想知道自己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能否独立的生活下去。

出了小区的门,柯俊南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扯了扯衣襟,将外套裹的更紧一些。

虽然是深夜,小区外的街道上还不时的有人走动。隐隐地可以听到相邻街道上传来的喧闹声。

柯俊南循声而去,本想只在小区门口走动,却不知不觉绕过了一个街区。

这里是S市夜场的集中地。道路两边停满了车,本来就是老城区,路面并不宽阔,晚上停满车后,就更加拥挤了。各家夜店的门口,灯火辉煌。出出进进的红男绿女,三五成群。有醉着出来的,也有醉着进去的。

柯俊南远远的看着,久已远离这种烟火气浓厚的生活方式的他,反而觉得有些温暖。这也许是人的群居本性使然吧。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夜之后。天空中下起毛毛细雨来,这湿润的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在路边盘桓的柯俊南浑身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应该回去了。转身时,才发现身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该向哪条路走,可以回到那个藏身的小区。

柯俊南惊慌之余,从包里拿出朱思异给他的电话,拔了出去。在数声呼叫音之后,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拔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我们将以短信方式通知对方……”。

细雨如稠,慢慢打湿了柯俊南的衣裳,他凭着感觉,选择一条小径走去。S市老城区的道路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在经过几条街道之后,柯俊南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

柯俊南还依在别墅围墙上没有移动半步。虽然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对自己说:“你不能睡,不能睡……”但他的眼睛已经慢慢的合了起来。

“啊——”一声尖叫刺穿夜响,也强烈的刺激了柯俊南的耳膜。他在半梦半醒间,胳膊仿佛被人拽了一下。

柯俊南使劲甩了甩头,打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三四个人影,正在向前走。他右手撑着墙,让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势,左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暂时让脑袋保持清醒。

没错,是四个人,三男一女正在向路边停放的一辆SUV靠近。两名男人抱着一名女子,一名男子跟在后面。女子奋力挣扎,同时发出尖锐的呼喊声:

“救命,救命——”

跟在后面的男子,不停的漫骂:“臭婊子,给你脸不要脸,贱货,今晚玩死你……”

柯俊南心中一跳,呼吸加快,明显的感觉到全身微微发热,大脑彻底清醒了。

“住手,”柯俊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迸发出的一声,同时向四个走去,“我报警了。”

三个男人停住了脚步,看见一名瘦高个的青年,晃晃悠悠地向他们走来。走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矮矮胖胖,顶着肚子,不屑的看了柯俊南一眼。他向抱着女人的其中一个彪悍的男子丢了一个眼色。那男子放开女人,直接迎向柯俊南,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柯俊南吭也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脑袋里一直绷紧的那个神经,有了一个放松的机会,刚才还凭着毅力支撑的眼皮,终于可以放松的合上了。

柯俊南再次从溺水的噩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已躺在一张圆形的大床上,床被罩在一个紫色的公主蚊帐下,温暖、舒适,鼻子里充满一股不知什么名子的淡雅的清香。

这一次,他没有冲到洗手间,仿佛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不同中的环境。他只是大颗的流汗,因为溺水的噩梦。

他扫视了一圈,床间很大,古典欧式的装修风格,显得富丽堂皇。

正当柯俊南在思考自己是谁,在哪里的时候,一位青年女子推门而入,她穿着紫色的居家服,长发染成火红,披在肩上,标准的锥子脸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有点漫画中的女神风。

柯俊南怔怔的看着她,她冲着柯俊南嫣然一笑,说:

“你终于醒啦,真能睡,吓死人家啦!”

“……”柯俊南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还在思考着“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些每次从沉睡中醒来都要解答的问题。

见他没有反应,女子坐到床边。

“你不是在想,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一面说,一面伸手要摸柯俊南的额头,嘴巴里还念叨着,“不是摔坏脑子了吧,医生说没事啊。”

柯俊南不自觉的抬手挡住了女子伸向他额头的手,将头略略偏向里侧。

“怎么,还不好意思啊。”女子“噗——”的笑出声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怕男女授受不亲不成吗?”

面对女子的热情,爽朗,柯俊南有点害羞的样子。他用困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低垂,落到自己的双手上。柯俊南突然发现自已的手背上写着一行小字,他猛的将手摊到眼前,上面写道:“我患有记忆失调症,挎包里的记事本记有昨天的记忆。”

“我的包呢?”柯俊南问。

青年女子伸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来柯俊南的挎包,递到他面前,“在这里,我可没敢动哦。”

柯俊南坐起身来,准备接包,这才发现自己赤祼着身体,他又躺下,将被子拉拉紧,重新盖住自己的身体,警惕的看着那位女子。

青年女子看着柯俊南的窘态,恶作剧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说:“你衣服都淋湿了,就帮你脱了。衣服洗好烘干了,给你五分钟,穿好衣服,我再进来。”说完,她指了指挂在床边的衣服,走了出去。

待女子出了门,柯俊南迅速打开挎包,找出记事本,用最快速度,从头至尾,将记事本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这才知道自己是谁,是怎样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

记事本里记录的最后信息,是自己准备走出藏身的公寓房,在附近走一走,出门的时间是4月4日晚十一时三十分。

“那自己怎么到了这名女子的房间,她又是谁?”柯俊南紧锁眉头。刚才的迷惑,变成了恐惧,凶杀案的阴影完全占领了他的内心。他又打开包,在包里翻找朱思异给他的手机,手机却不见踪影。柯俊南的心往下沉,记事本里说那部手机是他与朱思异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

他翻身下床,三下两下套上衣服,他不知道在出门之后自己经历了什么,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回到那所藏身的公寓,取得与朱思异的联系。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后,那位红发女子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她端着放着食物的托盘。

“来,先吃点东西,一面吃呢,我一面告诉你,在你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红发女子笑盈盈地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管柯俊南正打量着自己的疑惑目光。

“今天是几号?”

“今天啊——”红发女子歪着头想了想,“今天是4月6号。”

“4月6号。”柯俊南重复着红发女子说的话,算起来自己从藏身的公寓出来已经将近两天了。

“对不起,我想回去。”柯俊南提上挎包,站起身来,急切地说。

“可以啊,你家住哪,一会就送你回去。”

“我住——”柯俊南走出藏身的公寓时,并不知道公寓的地址在哪里,想到这里他脑袋一阵胀痛,不自觉的他用手揉了揉脑袋。

“别着急,先吃点东西吧,耽误不了几分钟。”

红发女子看着柯俊南一脸茫然的样子,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到床边,“你两天没吃东西了,也该补充一下能量了。现在是不是头晕的历害?那帮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些。”

听了红发女子说的话,柯俊南更加困惑了,他望着女子的脸,期待着她能给一个解答。

“我叫蓝莺儿,”红发女子一面说,一面从餐盘里拿过水杯,递到柯俊南手里,“先喝口水,润一润。”

柯俊南接过水,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水杯传递过来。他啜了一口,刚才迷茫的眼神,逐渐变有冷静。

“小姐,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温文尔雅的说。

冷静下来的柯俊南知道,他暂时得不到朱思异的帮助,必须真正独立的面对和解决当前的问题。

“别,千万别叫我‘小姐’,那称呼我听不惯,也受用不起。你叫我莺儿好了。我还要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蓝莺儿调皮的笑着,说得轻松但很真诚,“你叫什么,帅哥。”说着,她将一块三明治又递了过来。

“我——”柯俊南心念电转,他在想是不是要将自己的真名告诉这名萍水相逢不知底细的女子,他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说,“你就叫我阿俊吧。”

想了想,柯俊南还是决定告诉她一个字,这样即是自己的真名,又不是全名。说谎对他来说,本就是件很困难的事。

“好了,现在我给你重现一下我们相逢的故事。”莺儿搬了张椅子,坐到柯俊南对面,一本正经的如同开始为小朋友讲故事一般。

“前天夜里……”

柯俊南被那彪悍男子一脚踹在了腹部,屁股重重的坐在了地上,本来就晃晃悠悠站立不稳的身子,就势斜向倒了下去,额角触地,擦出一丝血来,身体本能的卷曲着,侧身而卧。

矮胖男子也跟在彪悍男子身后,上来也踢上两脚,嘴里骂着:“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那个衰样,敢管爷的闲事。”

两脚踢过之后,柯俊南丝毫没有反应,两名动手的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妈的,还给老子装死。”

矮胖男子骂着,又朝柯俊男的屁股猛踢了一脚。柯俊男软软的,如同烂泥般依然没有动静。

矮胖男子俯下身子,凑近柯俊男的脸,用手拔了一下他的帽子,隐约看见帽沿下有一丝血痕。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在片刻怵立之后,然他故作镇静的骂道:

“妈的,真会装。”

说完向彪悍男子使了个眼色,转身急步向那辆停在路边的SUV走去。那位控制女子的男人,见势不好,撒开手,也跟着上了车。车子启动后,风也似的驰离了现场。

女子被放开手后,跌坐在人行道上,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在SUV还没驰离之时,狠狠将一支高跟鞋砸向车窗。

高跟鞋在空中划了一个近似平直的抛物线后,落在了SUV的后车窗玻璃上。“当”的一声过后,车窗完好无损,鞋子倒是被反弹了回一半的距离。

车子没有停留,风也似了开走了。女子冲着远去的SUV的方向,啐了一口,骂了声:“你丫的,哪天让老娘碰上,阉了你这狗日的。”

女子穿着一支鞋,跳着脚将刚才当当武器的鞋子捡了回来,穿到脚上,再一瘸一拐的向柯俊男走来。

她跪到柯俊南身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身体,说:“帅哥,没事吧,他们走了,起来吧!”

见柯俊南还没有反应,她心里一惊,伸手摸了摸他的口鼻处,呼吸正常均匀。她又轻轻摇了摇柯俊南的肩膀,柯俊南如同面条一样棉软。女子歪坐在柯俊南身边,从坤包里摸出手机,拔通了急救电话。

大约五分钟后,一辆救护车飞驰而至,将女子与柯俊南送到了最近的急救中心。女子守在如同战场一般的急救室外,坐立不安。

在柯俊南被送进去之后大约十分钟。一名中年男医生走出抢救室,一脸的愤慨。

“你们年青人是没事逗我们玩是不。”男医生用权威又严厉的口吻冲着女子说。

“医生,我男朋友怎么样了?”女子在和急救医生接触时,声称柯俊南是自己的男朋友,不小心在路边摔了一跤,晕倒了。

“没事,就是睡着了。你们玩的也太疯了点吧,瞧他这样子,怕是有三天没合眼了。”男医生瞧着女子,意味深长的说,“现在年青,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该吃的药不要吃。”

女子频频点头,说:“是,是,是,以后一定注意,那能不能在这里等他醒了再走。”

“不行,急救室这么紧张,这可是救命的地方,哪里有位置让他睡觉。你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回家去。”男医生不耐烦的向女子摆手,“给你五分钟时间,把他接走。”

说完,男医生转身回了急救室,在医生进急救室的瞬间,女子从门缝里看见另外一张急救台上,还有一名患者周围正围着一群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着。

“后来,我就拿五百块钱,找了个护工,帮我把你弄到这里来了啊。”说完,蓝莺儿诡秘的冲着柯俊南笑了笑,同时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位象貌清秀,带着股艺术范的男人的脸庞。

在蓝莺叙述昨晚的经历时,柯俊南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顿下来。他在理顺着昨天晚上事情原委之后,在考虑怎么面对蓝莺儿,怎么和朱思异取得联系,怎么和自己之前的生活接上轨。

“怎么了,帅哥,你不是昨天一跤摔失忆了吧,那可是韩剧里才有的情节。”蓝莺儿见柯俊南迟迟不说话,只是一面听她叙述,一面心不在焉的吃着三明治。

蓝莺儿这么一说,反尔提醒了柯俊南,自己不正是失忆么,只是开始的时间是在两年之前,而不是昨天晚上。但刘子安离开之后,自己的记忆也仅仅只剩下三天了,这又有多少区别呢?

想到这里,柯俊南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在重新联系上朱思异之前,自己就算是从昨天晚上被踹倒的那一刻开始失忆了。

柯俊南抬起眼睑,将视线从床前的地板上,移到蓝莺儿灵气的脸上,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在他孩子般清澈的眼睛的注视下,蓝莺儿不觉脸上一热,将视线岔了开来,心里却泛起开了母性的温柔。

“没关系,你要是真失忆了,就先住在我这里,我帮你找到家好了。”蓝莺儿说完,明显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有些升高,她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有这样温柔的声音。

“嗯——”柯俊南犹豫地轻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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