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辨认,马思望在麦当劳找到的男孩儿正是死者刘涛的儿子刘子炫。
男孩儿苏醒后,有短时间的神智失常,表现为对过去熟悉的老师、同学丧失记忆,失去说话能力,偶发的颤栗和口吐白沫。
警察送刘子炫做了全身体检,身体指标都正常,暂时出现以上症状,可能是精神刺激导致。
两天后,刘子炫恢复正常,据他口述,他们宵夜回来,在他家所在的楼道里他爸遭到袭击。凶手击晕他爸后,蒙住了他的脸,随即他也陷入昏迷,后来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眼睛被蒙上,有人扛着他走路。
凶手扛着他走了很远一段路,然后将他放下,给了他一张纸币,根据手摸触感,他确定那是一百元的人民币。
凶手告诉他,要想活下去,他必须在原地默数500下,才能睁开眼睛,然后进麦当劳给自己买两份汉堡、两份薯条、两份炸鸡翅,再喝一大杯饮料。做完这些,他就在麦当劳里等人来接他。
刘子炫只是个10岁左右的孩子,面对凶手的恐吓,他只能服从。
吃完了这些食物,刘子炫觉得很饱,很快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据麦当劳店员交代,当时他们工作人员推了孩子三次,都没叫醒他。
马思望认为凶手命令孩子吃这么多东西,就是逼他睡觉,以免节外生枝。
人质平安救回来了,警方却面临新的问题。
刘涛跟女友交往才半年,住在一起也没多久,刘涛这边出事,她女朋友已经搬离了刘涛家。
警方查了刘涛档案,他父母早亡,没有其他直系亲属,孩子交给谁抚养成了大问题。
孩子受到这么大打击,精神出现异常,经常会在睡梦中大喊大叫,有时候大白天都会发病,见了叔叔喊阿姨。
他还尿床。
刘子炫在警局住了几天,搅得局里不得上下不得安宁,分局长把安置他的任务交给了马思望。
马思望非常同情刘子炫,倒不是因为他爸的死,他同情他变成了孤儿,从有爸爸的孩子变得失去至亲,除非亲自经历过,那种痛苦旁人无法理解。
马思望也是孤儿,他理解这种痛苦。
虽然他养父母对他很好,从小竭尽所能的给他最好的教育和成长环境,可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缺失,是他心中永远无法修补的疼痛。
马思望请了一天假,带着小子炫去外面吃了顿好吃的,刘子炫大快朵颐,把一桌好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了饭,他扭头盯着他。
他突然非常惶恐,虽然他具有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可面对这个才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儿,他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警察告知他爸爸的死讯,他发了半天呆,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他坐在会议室里,抬头看着窗外成片的绿色,警察对他说了很多话,他一句没听进去,只是看着窗外。
其他时间,他要么一个人在院子里疯跑,要么去食堂找吃的,从始至终,没人从他脸上看到过悲伤。
有同事摇头叹息。
只有马思望明白,那种失去至亲变成孤儿的痛苦,已经扎根男孩儿内心深处,他没有痛哭流泪,是因为眼泪根本改变不了他的痛苦。
他又带他去商场,给他买了两套新衣服给他换洗,又给他买了些日用品和玩具。
小子炫听话的跟着马思望,让他试衣服,立马拿了衣服去试衣间,让他选玩具,他拿眼色最花哨的那种。
他好像能读懂成年人的心思,他想给他买一些喜庆的颜色,努力做出开心的样子,他配合他。
他越是这样,马思望心里越难过,隐隐有种刀割的感觉。
他发誓要抓到杀害他爸爸的凶手,绝不让她再制造出第二个、第三个刘子炫。
马思望多方打听,帮刘子炫找了一家各方面比较合适的收养中心,这家收养中心针对的是精神异常的儿童,马思望希望他能得到优质的心理救助,放下心里的包袱,真正开心的面对生活。
收养中心叫同安堂,位于市郊附近,占据了一片不小的位置,看起来各项设施都挺齐全,房子盖得非常漂亮。
马思望在网上了解过,同安堂是家慈善机构,经费来源都是国内外企业捐赠所得,地方政府给予部分补贴,所以办得有模有样。只是他们招收儿童的条件比较苛刻,一定要精神出现异常的儿童,正常孩子他们拒绝接纳。
马思望去之前,与同安堂做过深度沟通,把小子炫的资料传真了过去,对方经过审查,认为合格。
同安堂收留了十二名孩子,年龄6岁到14岁不等,都受过精神上的创伤。
管事的是位四十左右的女人,热情亲切,马思望听别的工作人员叫她李姐。
李姐详细问了子炫爸爸离世后他的反应,摸了摸子炫的头,叹气说:“成年人都承受不了的苦,他一个11岁的孩子怎么承受,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
马思望道:“不怪命运,是凶手可恨。”
李姐向佛祖祈祷,子炫爸爸早日进入轮回。
马思望起先担心这种慈善机构做事马虎,会影响子炫的成长,特别是他遭受创伤,不能得到及时心理干预,后果非常严重。
见了李姐和同安堂的工作人员,他打消了顾虑,他们对待孩子异常有爱心,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们。
她们好像自带魔力,刘子炫很快跟他们混熟,他混进孩子堆里,跟他们愉快的打闹在一起的时候,马思望甚至看到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笑容。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李姐办完最后几道手续,向娱乐区走来,微笑着在马思望旁边站住。
“是啊,我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马思望松了口气,共同的经历,他对小子炫的心理特别担心,因为小子炫未来将遭遇的孤独和痛苦,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这种失去至亲的绝望,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的撕裂开,化脓腐烂,
小子炫在双杠上表演仰卧起坐,一口气做了几十个,引得孩子们鼓掌喝彩,小子炫得意洋洋。
他扭头朝马思望看过来,马思望也跟着叫好,他突然意兴阑珊,从双杠上滑下来,闷着头走到一旁去了。
马思望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不开心了?”他摸着小子炫的头,小子炫把头甩到一边,然后猝不及防的朝住宿区跑去。
马思望想追上去,被李姐拦住,“给他属于自己的空间,他需要学会面对突然降临的负面情绪,这是一门课程。”
马思望只好放弃了。
中午的时候,他见到了同安堂的心理老师,一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白了,不过精神矍铄,一派儒雅学究的样子,给人印象很好。
李姐介绍:“这是我们金老师,他是中国最早一批的心理学研究者,他将毕生精力投入到青少年心理异常矫正的研究,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而且他本人还是同安堂的发起者,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他可谓是散尽家财,才有今天同安堂的局面和社会效应。”
金老师摆摆手,“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不值一提,你啊,总是言过其实。”
李姐争辩道:“你把房子卖了,还离了婚,就是为了这些孩子,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你这些年遭的罪吗?”
金老师无奈的笑笑,说:“跟这些饱受心理疾病折磨的孤儿比起来,我付出的这点又能算什么呢,不值一提。”
马思望对金老师由衷的敬佩,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年代,能有这种胸襟和爱心,又能真实干出来的人,真是太稀有了。
马思望当即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李姐,向同安堂捐赠了她一个月工资——五千元人民币整。
与金老师聊了小子炫的情况,金老师不无忧虑,像子炫这种创伤,治疗起来非常麻烦,心理脆弱的孩子,痛苦会伴随他终身。特别是他亲眼目睹爸爸被杀,对他的刺激更加可怕,病症可重可轻,孩子很有可能会因此封闭自我,彻底关上与这个世界交流的窗户。
这也是马思望担心的,他在成长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封闭期,除了发呆,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他的养父母都是特别善良的人,对他视若己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果养父母放弃了他,恐怕他会永久的堕入深渊。
从同安堂出来,金老师和李姐送马思望,马思望抬眼看向宿舍楼方向,无意间发现小子炫趴在窗前,呆呆的看着他们,姿势孤单而忧郁,马思望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下来了,这不正是幼年时的自己么?
他不敢再看,挥手与金老师和李姐道别,“小子炫拜托你们了,我有空来看他,他有什么情况,也请你们随时通知我。”
李姐答应了,马思望扭头上车,通过后视镜,小子炫瘦小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缩成小小的一点,消失不见,马思望的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