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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早饭时分,慕容无风发现谢停云在门外等他。

“有什么事?”他一边吃一边问。

“江南龙雨阁的老爷子龙澍带着他的六个儿子求见。同来的还有快剑堂藏剑阁的萧沐风萧老爷子和他的孙子萧纯甲。”谢停云垂首道。

“我不大认得他们,”慕容无风皱了皱眉,“龙澍好像几年前来这里治过一回病……”他想了想,只记得他是一个嗓门粗大、满脸通红、神情严肃的老头子。陪着他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和七八个小妾。

“龙家和萧家是有名的武林世家,既是世交又是世亲。我想他们来是为了唐门的事。”

“唐门?唐门什么事?”他淡淡地道,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龙家老三去年死在唐门的水牢里。他是老头子最喜欢的儿子,听说当时听了这消息龙澍气得差点死过去。”

“所以他们想来联合我们?”

“这一次唐潜与小傅一战,武林震动。唐家的重要角色来了一大半,自然,他们的仇人也都赶了过来。”

“这么说来,现在外面岂非一片热闹?”他冷笑。

“昨天唐家连失二将。消息一传出来,龙家与萧家喜出望外。今天准备在听风楼大宴宾客,还起了个名字,叫‘扫唐宴’。说是非但请了‘水仙馆’的全套戏班子和杂耍,还买了一大堆礼花爆竹,要好好地热闹一番。”

他的心猛地一沉,双目直直地瞪在谢停云的脸上:“‘连失二将’?”

“夫人昨夜杀了唐家的老大和老五。这消息谷主不知道?”

“荷衣没告诉我。”

“属下以为,夫人此举大快人心。”

“我说过多少次……算了,我先去见客。”慕容无风板着脸到内室更衣去了。

……

“抱歉,谷主身子不好,会略微来得迟一些。”赵谦和一路打着哈哈,引着一群人看墙上的字画与彝器。

结果众人净峰堂的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了半晌,才听见轮椅轧地之声从抄手游廊外缓缓传来。随即眼睛一亮,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笔直地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早已听说慕容无风被唐门斩掉一条腿,还受了不少其它的折磨,龙澍却觉得他没什么很大的变化。从他见慕容无风的第一面始,他就是一副苍白消瘦、神情冷漠的样子。

“对不起,我来迟了。”慕容无风淡淡一揖,说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郭漆园立即将一旁取暖的火盆挪到他的身边。

“龙老爷子,久违了。这几位是……”慕容无风看了看他身边坐着的一排威风凛凛的年轻人。

龙澍果然有他自豪的地方。六个儿子个个虎背熊腰,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长得高,一个比一个长得壮。到哪儿一坐,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他哈哈一笑,声如宏钟:“这是我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子,这个是老大龙煦之,老二龙补之,老五龙衍之,老七龙辅之,老九龙省之……最小一个,老十二,龙熙之。这一位是江南快剑堂藏剑阁的萧沐风萧老爷子,人称‘铁掌无敌’。”

“幸会。”慕容无风很客气地朝众人拱了拱手。

萧沐风回了一揖,道:“老夫的四子一年前曾受重伤,当时幸得神医妙手施治,方捡回了一条性命。老夫此来,是专程道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递给郭漆园一份长长的礼单。

“不敢当,”慕容无风道,“治病救人乃医家本份,无需言谢。诸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他接过赵谦和给他斟好的乳茶,浅啜一口,进入正题。

早就听说慕容无风性情孤僻,是个不易打交道的角色。龙澍与萧沐风见他态度冷淡,还道是他重病缠身心情阴郁,亦不以为怪。

“老夫听说谷主夫人刚刚解决了唐门的两个败类,闻此消息不禁大快人心。龙家与唐门不共戴天,唐门与云梦谷结怨亦久。老夫不揣冒昧,略备薄馔,想请先生移驾听风楼一聚,共商对策。唐门此战一共来了至少三十名弟子,都是精锐。如若龙家与慕容家联合起来,有所行动,定能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龙澍显然早有计划,成竹在胸,说话的时候不免涕唾横飞、慷慨激昂。

慕容无风却不以为然:“龙老爷子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云梦谷只是一个普通的医馆,里面住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自保尚且困难,岂有余力参与江湖恩怨?此事请恕不能奉陪。”

龙澍愣了愣,道:“慕容先生说哪里话。此事不劳先生亲自动手,只需借几个人给我们即可。解决了唐家,大家都少了后顾之忧,岂非一件好事?”

龙萧两人心中大为纳罕,慕容无风受了唐门一刀,岂有不报之理?原以为一听此事他一定踊跃相助,想不到他竟毫不热心,不免大失所望。再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说话低声细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禁同时想到:此君毕竟是个读书人,一定是被唐门折磨得太狠,吓破了胆子。

慕容无风不为所动:“唐门虽与我有仇,内子已然解决了好几个唐门的人。我想,这件事情对云梦谷而言,已经结束了。”

龙澍笑道:“先生果然是神医,心肠仁慈。唐门连失两名高手,其中唐大还是掌门。老夫以为,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唐门毕竟是三百年来的武林第一世家,家族中无名高手甚多。如若我们不主动出击,只怕后患无穷。老谢,你说对么?”龙澍眼珠一转,立即想到谢停云亦与唐门有纠葛,顿时将他也拉入战营。

谢停云笑了笑,道:“老先生热心快肠,谢某感佩。只可惜不参与江湖恩怨是敝谷的一向原则。谷主是个讲原则的人。唐门一行,他深受其苦,尚且无怨,龙老先生想必能谅解他的苦衷。”

龙澍只好道:“这个……当然。”

赵谦和亦道:“谷主从唐门归来,卧病良久,至今身体虚弱,无法久坐。谷内的医务尚且难以维持,若再加上唐门的事,他心一烦,只怕病势加剧。这个险我们云梦谷可万万冒不得。”

——慕容无风脾气执拗,说出来的话有时会把人活活气死,谢赵两位赶紧过来和稀泥。他见两个总管又开始一唱一和,知道自己又把这一群人得罪光了,便默然不语。

“至于帮忙,我们虽不出人手,到时若有人受了伤,只管送过来……”郭漆园见慕容无风的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忙找了个理由,便将他送了出去。

……

子时未到,飞鸢谷四周低矮的山头上早已站满了观战的人。小贩穿梭其中,叫卖着手中的小吃。

“包子啦包子啦!和乐楼的灌浆包子,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

“丰糖糕、重阳糕、栗子糕、枣糕、乳糕、拍花糕六文一个,十文两个……刚出锅,热的咧!”

荷衣与吴悠坐着马车赶到时,前面已没有了路。她们刚一下来,就有七八个小贩涌到跟前,问她们要不要绿豆水或者木瓜汁。

吴悠披着一件纯黑的斗蓬,夜风微凉,她将自己紧紧裹在斗蓬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飞鸢谷。她对武林之事毫无兴趣,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看一看唐潜的结局。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她吃惊地问道。

“这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的。真正要看的人不在这里……”荷衣带着她来到一个隐蔽之处,吴悠感到脚下的地越来越软。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沼泽?”她的脸有些发白。

“快了。”荷衣笑道:“你不会轻功,我只好抱你过去看了。”

“我……你抱我?不,不,我在这里看就可以了。”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荷衣的个子比她还矮,抱着她走过沼泽?她想都不敢想。

“可是,在这里你根本看不清。说老实话,你最多看见两个人影,如此而已。”

“那……可是……我……好罢。”她踌躇半晌,终于同意。

荷衣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抱起吴悠,飞快地掠过沼泽,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平地上,月光正从头顶上照下来。

平地的远处是一片树林,树林的背面,有一个坟地。

在这里比武死去的人,很多都是就地埋葬。

作为一个医者,她并不怕死人。但不知为什么一到了这种地方还是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这里的杀气一向很盛。”好像看出了她的恐惧,荷衣笑了笑。

“等会儿,那两个人真的会——刀对刀——互相砍?”她想象着那血淋淋的场面。

“真的会,”荷衣连忙安慰,“不过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碰你。现场上还会有不少别的人。”

说话的时候,荷衣也向赛场扫了一眼。

平地的东面稀稀落落地站着十来个人。

她看见了山水与表弟。这两位用刀,自然会来。

顾十三也在。这闯荡西北的汉子当年将她与慕容无风以及孩子送回云梦谷后,居然厌倦了风沙、留恋起了江南的山水,便在云梦谷住了下来。

有一两个崆峒派的人,她以前见过。

剩下的十来个人站在一团,其中有龙熙之和萧纯甲。因此她断定这几个大约都是龙家和萧家的人。

唐家的人一个也没到。

小傅已经到了。

荷衣很少跟小傅说话。和慕容无风一样,他是个外表冷漠内心腼腆的人,见了陌生的女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沼泽上一阵轻响,两团灰影飞掠而来。

快到平地的时候,灰影轻轻一坠,在空中做了一个优美的收式,缓缓地站定。

是唐家的老四唐淮和老九唐浩。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老三唐渊。

他的轻功显然要高过老四和老九,虽紧随于后,却毫无声响,令人几乎无法察觉。

荷衣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就看见了好几个云梦谷的青年。为了看这一战,谷里的精锐想必也出来了大半。

唐门会不会利用这次比武突袭云梦谷?会不会又将慕容无风劫走?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紧张了起来。对一旁的吴悠道:“我得回谷一趟,等会儿来接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紧?”

吴悠道:“不要紧。”

荷衣道:“有什么事你可找山水和表弟。”

“不会有什么事的。”吴悠道。她一点也不想别人把她认出来。

荷衣无声无息地掠过沼泽,乘着马车,轻悄悄地回到谷中。

雾气氤氲,夜已深了。云梦谷沉睡在群山的环抱之中。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竹梧院里。

廊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光影浮动,摇曳不定。

临走之时慕容无风曾说晚上他会躺在床尚看看书,改改医案,然后等她回来。近来他病情不定,她不放心让他一人独处。特意请蔡宣过来陪他,万一心疾发作,身旁也好有人照应。

走到门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毫无脚步声,生怕突然出现会吓他一跳,便转过身去,打算加重脚步再走一次。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窗口传了出来。

“……我要你配的药配好了吗?”

是慕容无风的声音。

“学生斗胆劝先生一句,那新制的‘定风丹’先生一定不能再用了!”

那话里带着一点的湘音,是蔡宣。

“我只问你配好了没有。用不用我自己知道。”慕容无风冷哼了一声。

“……配好了。配了……配了一瓶。”

“我要你一次配两瓶,你为什么只配了一瓶?”

“学生以为……此药尚在试制阶段,药性过强,虽能暂时缓解风痹,却大大增加了心疾骤发的可能。何况每次服用都会刺激胃部,致人呕吐。这个……这个……夫人早晚也会生疑。”

“她不会知道的……这药我只在浴室里才会服用。”那个声音从容地道。

她的心突然收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竟一时难以自已地发起抖来。

——难怪他近来心疾动不动就发作,难怪他越来越瘦,食欲越来越差!

“无论如何,学生以为先生不能强用此药,这明明是饮鸩止渴!”蔡宣的嗓音里含着悲痛,显然是绝望地与他据理力争。

“我自己明白该怎么做。你过几天最好再配一瓶过来。”慕容无风毫无所动。

“就算是想实验新药,也要换个身体强壮些的人。先生哪里承受得起?何况……何况你身上还有唐门的慢毒。那‘凤仙花膏’一到冬日便会时时发作,比风邪入骨还难对付……”

慕容无风沉声道:“这件事情,绝不许你向夫人提起,知道吗?”

“……是。”

“你去罢,我想休息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咳嗽了起来。

“夫人反复叮嘱,学生必须留在这里陪着先生。”蔡宣道,“我就算是得罪了先生也不敢得罪夫人。”

慕容无风笑了起来,道:“她看了比武就会回来。而且,现在我要去洗个澡。你还是请回罢。”

蔡宣不吭声,也不肯走。

然后,两个人都听到一阵脚步声。

“我回来了!”荷衣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荷衣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把正在谈话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慕容无风道:“比武这么快就结束了?”

“还没开始呢,我看谷里会武功的小伙子们去了一大半,不放心,跑回来看一眼。”她走进来,见桌上有一杯茶,拿起来咕咚一口喝光。

“你把蔡大夫的茶喝了。”慕容无风看着她,目中含着笑意。她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额上的头发湿成几绺,深秋的凉夜,却因着她的到来骤然间温暖了起来。

荷衣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吐了吐舌头。

“我没事,你放心地去看罢。蔡大夫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他接着道。

“我既然回来了,蔡大夫就可以早些休息了。”荷衣道。

蔡宣听了忙道:“是,学生告退。”说罢,连忙走了出去。

“要不要喝水?我给你泡杯茶?”荷衣坐到他的床边,轻轻问道。

“我得先去洗个澡。”他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来。”

“好罢,小心些。”她将他扶上轮椅,推进浴室,然后,像往常那样退了出来,掩上门。

“你去泡茶罢。”临走时,他道。

“好啊。你是要那种很复杂的泡法,对么?”

“你还记得怎么弄?”

“记得。”

“记住要守在炉子旁边点水,不要离开。”他不动声色地道。

“好。”她乖乖地点点头。

浴室实际上是个温泉,一年四季都弥漫着一团水汽。

她无声无息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溜进门内,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他正好背对着她。

她看着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然后,他突然猛地俯下身去,对着一个漱盂狂吐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地听着他一边咳嗽,一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呕吐。

吐了半晌。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刚坐定,又感到一阵恶心,只好俯身下去接着吐。

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还在不停地作呕。

总算吐完了。他闭上眼,满脸发青,浑身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休息了片刻,他恢复了一些气力,转过身,正要继续脱衣裳,一抬头看见荷衣坐在门边,呆呆地看着他。

他手一抖,袖子里的那瓶药掉了出来,却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抓在手中。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居然还很镇定。

“这就是……定风丹?”她声音在发抖。

他不语。

“把药给我。”她站了起来,轻声地劝道:“这种药,你不能吃。”

“你别管我!”他紧紧地抓着药瓶,生怕她会夺走。

她想扑去过抢,也有一百种法子把药瓶抢到手。一见他身子如此单薄,心中不忍,就算是动手,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好叉着腰,冲着他大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无风!你!你气死我啦!”

他不答话,默默地看着她。

她跺跺脚,道:“说话啊!你说话啊!”

他沉默了好久,方道:“因为我不想像僵尸一样地躺在床尚。我不愿意再过去年冬天那种日子。”

去年冬季,他的风痹第一次全身发作,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躺在床尚一动也不能动。为了照料他,荷衣劳累过度,也跟着瘦了下去。

虽然以前他也时时生病,只要清醒过来,始终都能照顾自己。但去年冬天他始终清醒着,却病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天山奇药的作用已渐渐消退,他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滑向深渊。

十天下来,荷衣的脸就变得又尖又瘦。

就算是她是身体最强壮的剑客,也经不起劳累和恐惧的双重折磨。

“那……那只是一个冬天而已!”她流着泪道,“我完全可以照顾你,你会好起来的。”

“荷衣,我不愿意你像那样……像那样照顾我。我天生就是个不自由的人,一个人不自由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再拖你下水。”他的眼中充满内疚,“难道我什么幸福也不能给你吗?”

“我很幸福啊!无风,你为什么以为我不幸福?”

“你不自由……整个冬天你吓得连一步也不敢离开我,你也快变成僵尸了。”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我服了药,这个冬天我们就不必像以前那样了。会好很多!”

“我是自由的啊!”她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不过是自由地选择了不自由而已!我心甘情愿不自由!就算你……就算你什么病也没有,我也会成天陪着你。”

他摇了摇头。

“无风,我求你,求你把药给我。不要再吃了,答应我!”

“不。”他坚决地道。

“给我!”她急了,抓住他的手,去抢那个瓶子。他却不知哪来的劲,将她的手一拧,一推,道:“你别过来抢!这药配制不易。”

她气得脸色发白,厉声道:“你给我!”

他把药瓶藏在腰后,道:“你别过来。”

她站在他的面前,气得浑身发颤,高声道:“好!慕容无风,你好……我还真不信我把你没办法!”

她忽然抽出剑,往自己左手上一挥。

一节断指高高地飞了起来,带着血,正好掉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是她的一节手指。

血立即涌了出来。

“你吃啊!吃一粒我就砍一节手指,你只管吃。看是你的药多还是我的手指头多!”她冲着他发疯似地大嚷。

他扑了过去,死死地捂住她的手,血却已滴了他一身。

那最小的手指本有三节的,如今只剩下了两节。

“荷衣!你……你疯了!”他心痛得几乎心疾瘁发:“药你拿去好啦。僵尸就僵尸罢!你别再……别再……砍你的手啦!”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块手绢将伤口之处紧紧地扎住。

“你发誓!你发誓再也不折磨自己啦!”她狠狠地盯着他,大声道。

“我……我发誓。”他捂着她的手,伤心欲绝地看着她。

血早已浸湿了手绢……他的眼前一片红色。

他的神志开始昏乱,头一阵一阵地发涨,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没事,没事。我是吓唬你的!这点小伤不要紧!”见他脸色发紫,她吓得紧紧地扶住他,迭声安慰。

“下次你生气,不要随便动刀子,行么?”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勉强镇定下来。

“谁要你这么犟?人家每次都要流血你才会改变主意……”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

他将药全数倒入漱盂之中,叹了一声,点住她止血的穴道,道:“跟我回屋,你的伤口要缝针。”

她软绵绵地将身子缩在他的怀里:“不,我哪里都不去,只要你抱着我,永远抱着我。永远……永远也不死。”

他苦笑。俯下身,拾起那节断指,用手绢包了起来。

“荷衣……别这样想。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你要……要想开一些。”他抚摸着她的一头柔发,轻轻地道。

还有多少日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随时都可能死去。

——死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件可怕的事。

“我不管……我就是想不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死,好在那边接你。”她满脸是泪。

“胡说!”他心痛欲裂,“我现在已快被你说的话气死了。答应我,你永远也不会这样做!”

“不答应!死也不答应!你若一死,我就抱着你从神女峰上跳下去。”

他的心砰砰乱跳,只觉一阵窒息。

“我们是两个人啊!荷衣!”他绝望地道,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她这疯狂的想法。

“我们是两个人,不过只有一个灵魂。不许你死!你死就是谋杀我!”她大叫。

“好了,荷衣!”他抱着她,推着轮椅,来到卧室。

“把我的手指和你的腿埋在一起……合葬。”她在他怀里道。

“荷衣……”他看着她,只有叹息。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缝了几针,涂上金创药,将断指用一条三尺长的软绢包扎了起来。

银针刺入伤口时,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的心亦随之一痛,仿佛也被那针扎了一下。

难道……难道他们真的只有一个灵魂?

他忍不住端详她那只柔软受伤的手。她的手小而纤细,柔若无骨,却很白皙。

如今,末指已然断去一截,裹在一大团白绢之中,一点隐隐的红色从里透了出来。

无论他的医术如何高明,这已不再是只完美的手。

他闭上眼,心中满是内疚,竟再也不敢往她的伤口上看。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荷衣。”他叹道,“我们可以打架,你却绝不可以伤自己……知道吗?”

她乖乖地钻进了被子,道:“我困了……”过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件事,又道:“啊!糟啦!”

然后突然从床尚跳了起来,道:“我要去接吴大夫!飞鸢谷里的比武想必已经结束了!”

慕容无风愣了愣,道:“吴大夫会在飞鸢谷?”

他还想再问一句,荷衣人影一闪,早已冲出了门外。

他连忙对着门口道:“荷衣回来。”

“什么事?”那人影又闪了回来。

“叫谢停云去接就好,你刚刚受了伤。”

“还是我去,谢停云不方便。”那影子一晃,又消失了。

叫一个大男人抱着娇滴滴的吴大夫飞过沼泽,荷衣觉得大不妥当。

……

月光静静地洒在沼泽中的那片空地上。

远远地看去,空地就像一个白色的舞台。

吴悠将自己紧紧地裹在一件纯黑的斗蓬当中。斗蓬的帽子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站在离空地中心较远的一棵大树旁,周围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她发现其实不必那么紧张,在空地上观战的人,彼此似乎都不认识。

无人交谈。大家全都是双拳紧握,双唇紧闭,神情严肃地直视着空地的中心,等待着比武的开始。

子正已过,所有的证人和客人都已到齐,唐潜却一直没有露面。

龙澍突然大声道:“子时已到,傅公子早已等在这里。唐潜为什么还不到?莫非是怯敌不来?”

他的两个儿子中午中了唐门的毒砂,送到云梦谷时老二龙补之的一只手已烂得只剩下了一截白骨。虽经大夫们全力施救,性命已无大碍,那一只手却肯定是废了。

龙澍一想到这事就气得暴跳如雷,龙家的暗器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这一回若不是在狂欢滥饮之中失了警惕,岂能轻易着了唐家的道儿?

唐淮冷冷地盯了龙澍一眼,沉声道:“唐门从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龙衍之道:“唐门的人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临阵脱逃又算什么?”

唐淮刚要接口反击,忽听一人淡淡地道:“你们谈的那个人,是我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个从唐家兄弟身后慢慢走出来的人。

唐潜。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丝袍,却系着一个红色的腰带。手上拿着一把鳄鱼皮吞口的刀。

月光正照在他高高的额头上,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温和,还带着点笑容。一双眸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之意。

尽管他竭力掩饰,大家还是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右腿有点儿跛。

一点。只是一点儿。

可是他是怎么静悄悄地越过这一片沼泽到了这里,就不为人所知了。

这地上站着的全是天下一流的轻功高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怎么来的。

而他却已经到了。

“那瞎子终于来了。”龙衍之回头向龙澍大声道。

其实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唐潜是个瞎子,龙衍之却故意要把这两个字说得很响。

唐潜笑了笑,不予理睬。走到小傅面前,道:“我来了。”

小傅看着他,道:“很好。”

顿了顿,又道:“你是唐氏双刀的传人?”

“是。”

“听说傅公子与当年天下第一刀傅红雪也有关系?”

小傅道:“恨不能学其一二。”

唐潜一笑:“不必过谦。”

小傅打量着他,问:“你是瞎子?”

“从小就是。”

“瞎子怎么练刀?”

他是个年轻人,比唐潜年轻好几岁,在塞外长大,说话很直,很呛人。

唐潜并不介意:“傅大侠也是一个跛子,他好像还有别的毛病。不过,他的刀法仍然很好。”

小傅怔了怔,道:“今天比武,我不会用左手,因为我不想占人便宜。”

唐潜淡淡道:“你最好两只手都用,不然你会输的。”

他的脸板了起来,好像有点生气。

小傅道:“时间已到,请。”

“请。”

“呛”的一声龙吟,两人同时拔出了刀。

然后众人眼睛一错,两个人影已然飞出,横掠十丈,到了沼泽之中。

这虽只是鄂西一大片云梦泽地之中的小小一块,沼泽就是沼泽。

较之陆地,在沼泽上比刀肯定要困难得多。

这看似平静的旷野实际上却是一大片缓缓流动的污泥。污泥搅动着树木的残枝与动物腐拜的尸体,沉入到地底的最深处,却释放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

偏偏在这最阴暗的夜影之下,沼泽上生长着一丛丛长满倒刺的蕨草与葛藤。散发着一种古怪诱人,却近乎死亡的气息。

那两个身影在沼地上飘浮,足尖不时地从蕨草上点过,尤如花丛中穿梭的两只蜻蜓。

吴悠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唐潜腰上的那条鲜红的腰带。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完全是个外行,这一战也很值得一看。

可是站在沼泽之外和平地之上的人,却不一定能将这两团黑影与沼泽上的夜色分辨出来。实际上,大家只听见了不时传来的刀声,却并没有看清楚两个人的动作。

“你说,唐潜会不会突然使出暗器?”龙衍之假装对龙熙之道,嗓门却大得刺耳。

“十之八九。他把小傅引向沼泽,原本就是居心叵测。”龙熙之道。

人群中果然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私语之声刚起,又很快安静了下来。因为那两团黑影已然回到了平地上!

交织的刀光中,火星四溅。

小傅的手慢了下来,而且他一直往后退。

内行的人已看出唐潜占了上锋。

眨眼间三十个变化一闪而过,刀光与人影如波摇月碎,风卷乱花。

小傅突然向前猛跨一步,奋力一击!

刀光一闪,消失。

两个人都停了手。

小傅脸色苍白,道:“你赢了。”

唐潜淡淡道:“承让。”

话音刚落,小傅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家好像还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顾十三已然抱起了小傅,消失在沼泽之中。

唐淮走过来,拍着他的肩问道:“你杀了他?”

唐潜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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