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想说什么,看着唐潜的脸色微微一敛,只好忍住。
这个人平日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少得罪人,生起气来,脸上会有像他父亲一样严峻冷漠的神色。以隐刀、潜刀的名望,他们夫妇想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另立门户易如反掌。唐门的余荫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负累。唐家的兄弟从小谁没被唐隐嵩剋过?被他执行过家法的也为数不少。大家见了唐潜,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位脾气冷峻、一板一眼的三叔。所以唐淮虽认为小傅是云梦谷的力量,应当痛下杀手,因初掌唐门,实力未稳,唐潜又是锋头正健,他不得不尊重他的做法。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不论是远处的人还是近处的人,看了都觉得很不热闹很不过瘾。只有少数的几个内行才明白其中的惊心动魄。刚一战完,人群就迅速地退场。转眼之间,飞鸢谷已变得格外冷清。
此时月笼寒山,冷光连野。烟横远岫,万物沉寂。
秋虫的低吟也仿佛被渐起的霜露冻住。
旷野中只有一道一道的流风穿林度谷而来,摇着树杳沙沙作响。
夜凉如水,杂着远处偶起的猿声,令人倍感凄恻。
平地上的人原本互不相识,比武之地亦终不似有钱人家的酒会,可以把盏,可以流觞,可以歌舞,可以倾谈。大家匆匆地打了一个照面,便各奔东西。
大家都注意到,有一个穿着纯黑披风的女人,静静地站在树阴下。
江湖中的女高手并不多,几乎是屈指可数。这几个人若是出手,武功高强的男人也不一定是她们的对手。
所以这种女人脾气会很大,根本惹不得。而且,她们嫁的男人也会很厉害。
大家便不敢冒然地去和这个神秘的女人打招呼。
站在大树下的吴悠当然不明白武林人物的这一当子计较。她只是一直苦等着荷衣过来接她。
荷衣说去去就来,却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在这当中,吴悠眼睁睁地看着山水与表弟同时离去,却没有和他们搭上话。她不想让一个男人抱着自己走出沼泽。
渐渐的,四周只剩下了陌生人。
后来,陌生人也走光了,四处一遍死寂。只有唐门的几个兄弟还停在原地低声交谈。
她低垂着头,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披风之中,精灵一般地隐身于大树阴影之下。
夜雾弥漫,微云满天,月光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悄悄地向她袭来。她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师门仇敌就站在离她不远处,背对着她窃窃私语,还装作一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比武的时候就老有人回过头来,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这棵树下,站着一个黑衣女人。
瞬时,她的脑中闪过一道阴影。
那是个她曾经医治过的女人……被人强干之后精神失常。尽管她治好她所有的外伤,次日,当她捧着药去看望她时,那女人已在自己的屋内悄悄地上吊。
想到这里,她开始摸索自己的荷包里有些什么东西。
只有一只木梳,一块手帕。
临行时有荷衣作伴,她什么也没有带。身上无一件防身之物。
她悄悄伸出脚探了探,弯下腰来,捡起一块石头藏在怀里。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咬舌自尽。”——她心里暗暗道。
这法子虽从书上看过多次,却从没见人真地试过。
咬自己的舌头?……那会是什么样子?
行医多年,她看人已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是什么病人,在她的眼里,都好像是凝固在琥珀中的某种生物,可以随她任意观察翻动,必要之时,还可以切割。
因此她明白,在内心深处,所有的女人都讨厌大夫。
男人时时可以将自己的身体看作是一块琥珀,什么割骨疗伤啦,什么壮士断腕啦,什么两肋插刀啦……女人则万万不行。女人只有感觉,没有身体。
她连忙睁开眼,口中忽然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咸味。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惊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上面有一根金钗很是尖利,只可惜是纯金的,太软。她还是把它拔了下来,藏在手中。万一有什么事,至少她还知道有一个穴道一刺就死。那样死掉会不怎么痛。
不过她面目会扭曲成一种可怕的样子。
她曾见过一个男人这样死去,脸上所有的线条和孔穴尤如一朵怒放的鲜花或一圈骤然激起的涟漪向四面散开。那神情仿佛是在盛典中吃错了东西,或祭祖时胃痛发作。总之,小丑的脸也没他看上去滑稽古怪。
他的死明明很悲壮,大家瞻仰他的遗容,又忍不住偷偷地想笑。
人一生的经历有时候并不朝着某个主题聚拢,这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她为自己生动想象而惊恐——好像这些全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了起来。
怎么办?我怎么办?她的大脑翻腾着。
渐渐地,她松了一口气。唐门的人显然没有发现她。他们陆续地离开了。最后,唐潜也慢慢地向沼泽的边缘走去。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暗。要不是那一块地格外空旷,她几乎分辨不出树影与人影了。
她浑身发软地倚在树旁。一边观察着唐潜的脚步,一边绝望地等着荷衣的到来。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他发现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心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已紧张地快晕过去了。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已吓得不敢动了。
他的脚步很坚定,好像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他走到她面前,神情却犹疑了起来。
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好像只要这样一做,自己就可以在这瞎子的面前消失。
是真的消失了么?
小时候,她经常玩躲猫的游戏,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当他缓步向她走来时,她好像被那个抓猫的人突然逮住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掏出怀里的石头向他的脑门上砸去!
他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问道:“我们认识?为什么你一见我就要动手?”
她大叫一声,道:“你别碰我!你若再碰我一下,我就咬舌头自尽!”
他淡淡地笑了,放开她的手:“原来是吴大夫。”
趁这当儿,她却抓起手中的金钗向他的喉咙刺了过来!
他只好又抓住了她的手,将金钗从她的手里夺走。
然后她用脚拼命地踢他。她当然知道男人有个地方是很怕踢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向那个地方踢了过去。
他伸出一只长腿,挡住了她的脚,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果然是大夫,踢人都踢得比常人讲究。”他笑着道。
“你……你想干什么?别动什么坏心思,荷衣马上就要过来接我了。”她喘息着道,心咚咚直跳。
他不为所动,抱着胳膊,怡然地道:“我只是在想,昨天的那一刀,我是现在还给你呢?还是……”
话讲到一半,她掉头就跑。
浓云早已挡住月光,四面一片漆黑。她心乱如麻,拔足狂奔,不辨东西。等她明白自己跑错了地方已经晚了,她的两只脚已然陷到了泥沼里。
她越是想拔出腿,越是陷得快,顿时,泥沼已淹没了她的膝盖!
“救命啊!”她大叫一声。然后身子一紧,唐潜已然将她从淤泥里拉了出来,拖到陆地上。
“我没要你救我的命!”她尖声道。
还没等他会过神来,已狠狠地吃了吴悠一脚。
然后她扭过头,拔腿向丛林中逃去。
“林子里面有狼……”他在她身后交待了一句。
已奔到林边,听了这话,她连忙停住,双眉倒竖,反身怒道:“唐潜,你究意想干什么?”
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害不害怕?要不要帮忙?”
“呸!唐门的人会有那么好?你不过是想……是想图谋不轨!你给我听着,姓唐的!你若是敢对我无礼,我宁肯给狼咬死,也不会受辱!”她朗声道。
“啧啧,这话听起来不错,很壮烈。”他又开始笑,接着道:“既然你不害怕,也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话,他转过身去,真地就走了。
他的腿还是有些跛,实际上,跛得有些厉害。
她想自己昨天扎的那一刀。
“喂!唐潜!”她忽然又大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道:“又有什么事?”
“带我出去。”明明是在求他,说出来却变成了命令的口气。
他走过来,问道:“你会不会轻功?”
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还在等她回答,这才想起他是瞎子,看不见,便道:“不会,一点也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凑这份热闹?”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会怎么死掉,如此而已。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真真令人失望。”她大言不惭地看着他。
“这话听起来不大厚道。”他摇了摇头。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就是!你管得着么!”
“我带你过去要抱着你,你不介意罢?”他慢吞吞地又说了一句。
“给!”她拉着他的手,递给他一样又轻又软的东西。
他摸了摸,道:“这是什么?”
“手套,戴上它,你就可以抱我啦。”她振振有辞。
“我从来不带手套。”他将那一团东西往她身上一掷。
“我数一、二、三,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走。”他淡淡地道:“一。”
“戴手套又怎么啦?你为什么不肯戴?”
“二。”
“难道我会怕你?难道没有你,我就不敢呆在这里?笑话!”
“三。”
“好罢,没手套就没手套……”她妥协了。
他抱起她,从沼泽上飞掠而过。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几乎将他勒死。
脚下泥地忽硬,他停住身形,将她轻轻一放:“到了。”
她说了声“多谢”,语气中无半点温暖。
“再见。”他道。
“再见。”她道。
他往西走,她往东走。
“喂!”她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吩咐?”他站住脚。
“这里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树影,不禁裹足。
“因为现在是半夜。”
“我根本看不见路,你……你有没有火折子?”
他歪着头,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她道。
“你找瞎子借火?”
她的脸马上红了,只好道:“那你告诉我,前面怎么走?”
他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又笑什么?”
“你找瞎子问路?”
“我……”她哑口无言。
她想了想,道:“这里明明只有一条路,是往东的。为什么你反而倒往西走?”
“因为那里有人等着我。”
“等着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熟悉这里,很容易迷路。”他淡淡地解释。
原来他还是个瞎子,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样神通广大。
“我害怕一个人走,这里这么黑。”她支支吾吾。
“我送你一程罢。前面大约要走一个时辰才会到神农镇,如果……那就会快一些。”他想说,“如果我带着你,施展轻功,就会快一些。”话到嘴边却觉不妥,便省略了其中的几个字,想必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她咬着嘴唇轻轻地道。
他没说什么,只好像保镖一样地跟在她的身后。
月影朦胧,天上几粒星辰微微闪烁,没有余光透入林中。
小道十分平缓,两人一路并肩走着,谁也不吱声。
过了片刻,唐潜终于忍不住搭讪了一句:“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原藉苏州。”
“我母亲也是。”他道。
“你们全家都迁到这里来了?”他又问。
“我父亲是朝庭犯官,坐狱而死。母亲自尽,全家被抄,只剩下一个兄弟,是十足的花花公子,除了向我要钱,什么也不会干。”她一股脑地说完,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道,“阁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对不起。”
他的嗓音忽然变得很柔和,心中闪过一丝悲伤。看来世上倒霉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又默默地走了近半个时辰,唐潜忽然站住了。
她一直走在他的身边,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
“出来。”他对着前面的一片黑暗道。
有人拍着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哗”的一下,道中突然亮起了十几只松木火把。
一群人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久违了,唐潜。”为首一个穿紫衣的青年道。
“孟彤?”他微微一愣。
“不错。这可不是冤家路窄,我们是特意来找上门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哦,唐姑娘也在。你今天没带五毒神针罢?对了,上次从方洞主那里偷走的百脉神芒用得可称心?”
孟彤没有见过唐家老十唐灵,所以将吴悠误会成了她。一听到“唐姑娘”,他手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闪,显出十分防备、格外忌惮的样子。
这“百脉神芒”是云南五仙教的密传暗器,一般用袖弩发射。唐十偷来之后略加改进,装在一个与暴雨梨花针十分相似的针筒里,一次可发一百多针,美其名曰“五毒神针”,顿时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唐某何德何能,竟能劳动五仙教的七位洞主连袂而来?”唐潜道。眉心微蹙,站到吴悠的前面,将她正好挡住。他故意不说明她的身份,与其说是吴悠壮了他们的胆子,还不如就默认她是唐十,好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吴悠偏偏大声道:“我不是唐十!我怎么会是那种女人?”
孟彤邪邪地笑了起来:“这位姑娘长得美,人也很老实,我倒很想认识。”说罢眼光往她的胸口处一扫:“我一直都缺一位洞主夫人。姑娘看上去倒是十分合适,怎么样?离了这个瞎子,跟了我罢!我保你一辈子呼奴使婢,吃香喝辣。”
吴悠一听,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赶紧不吭声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行么?”唐潜低声道,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针筒。
“我听你的。”她老老实实地接过针筒,仔细打量,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怎么用?”
“这是暗器。”他摸到机簧之处,指给她看:“这是机括,对准别人一按就行。”
“要我用唐门的暗器?呸!呸!我才不用呢!”她把针筒往地上一扔,还往上跺了两脚,直瞪瞪地望着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人家有十几个人,你听说过五仙教没有?”他皱着眉道。
“当然听说过!”她争辩道。其实她只知道五仙教又称五毒教,擅于使毒,如此而已。
“你乖乖地坐着罢。”他叹了一口气,用刀把拍了拍她的胳膊,指着自己身边的一块巨石,道:“不要乱动就好。”
她坐了上去。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坐在石头上面?”
“嗯。”
她高高地坐在上头,活生生的一个箭把子。
“坐下来,石头是挡东西用的。”他一把将她拉了下来,让她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接着,他的刀把在地上一探,将针筒轻轻一挑,拿在手中。
“诸位想单挑?还是一起上?”唐潜单刀横握在手,缓缓地道:“对不起,我忘了,五仙教一向是群起而攻之的。”
“唐公子对我们知之甚深嘛。”孟彤干笑了两声。他是一个矮个子,有些胖,手中拿着一柄奇形的刀器。
这是南诏大理的诏刀,刀身很窄,刀把是两块捆在一起的竹片。
在火把的照耀中,刀尖流淌着一缕碧色。
“兄弟们,摆滚刀阵!”
那一群人中有十个人忽然分成两队,一轮一轮地杀了过来。孟彤为首,刀把一抡,“呛”的一声,火星四迸,正砸在吴悠身边的大石上。
这一招叫做“力扫千钧”,孟彤原本膂力奇大,又擅长地趟功夫。这一刀砸过来,便是开石裂碑的力道。
以他往日的脾气,只要他心情不好,面前不论是什么东西,给他这么一砸,都会变成扁的。
刀声在吴悠的耳旁呜呜作响。她吓得连忙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这滚刀阵是车轮战术,第一拨的五个人围了上来,唐潜刀光一闪,立即解决了两个。正待与第二轮厮杀,忽听吴悠尖叫:“救命!他们……手!”
他后退一步,刀一挥,只听得一人惨号,一只胳膊掉了下来。却是有人趁乱想将吴悠拉走。
“你没事罢?”他问道。
“没有!后面!”她又尖叫一声。他的刀追了过去,却有些晚,饶是他身法奇快,肩上还是着了一刀。
“把针筒给我!”吴悠脸色惨白,忽然大声道:“把针筒给我!”
唐潜掏出针筒扔给她,手中仍是忙个不停,应付车轮般围攻上去的七八个人。
因要照应吴悠,他只能守在巨石附近困斗,虽刀法奇佳,却无法腾挪闪动,体力上不免大为吃亏。
情急中,吴悠摸到针筒的机簧,将它对准前面一干人,便咬咬牙,将机簧死命一拧!
哪知那针筒弹力甚强,加之她从不会用这一类的东西,手一抖,针筒便歪向一边,那一筒针发了个空倒不说,竟有一小半打入正在前面御敌的唐潜的小腿之中!
他听到风声正欲闪开,孟彤一刀却向吴悠斫去!他只好回跳一步,挡住那凶猛而来的一刀。腿上吃痛,知那一筒针中至少有三十来发尽入腿中,小腿一麻,身子不免晃了一晃。
吴悠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大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腿上中针,行动大为吃力,只因穿着纯黑的衣裳,在黑夜之中,流血的迹象倒完全看不出来。他突然飞窜出去,一刀砍中其中一个洞主的人头,那人头在空中一弹,怒目而视,正好掉在吴悠的身上!
她不由得又尖叫了一声。
那人头虽已脱离身体,口中仍有余力,掉在她身上时竟张口一咬,咬住了吴悠胸前的衣裳,竟将自己挂在她的衣裳上!
饶是见过很多具死尸,乍见如此奇异之事,她忍不住吓得哭了起来。
“怎么啦?”唐潜问道,一挥手,一刀正中一个人的咽喉。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快吓死啦……这个人头……他不肯掉下来!”她使劲地拉着胸口的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光头,想不到那人牙齿奇牢,怎么拉也拉不下来。
他的刀轻轻一挑,削掉了她胸前的一小片衣裳,人头终于掉在地上。他伸手过去一摸,道:“你受伤了么?”
那手一触到她的胸口,便闪电般地弹了回来。
她连忙用手捂住胸前那一片摇摇欲坠的白布,还是一个劲儿地抽泣着。
“刷刷”数声,他攻出去几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了她。
她一披在身上方感到外套的肩部已然被血湿透。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腿……他的腿伤虽看不出,但他实际上一直都是右腿用力。
她突然恨自己无能!在这个时候,竟让一个瞎子,一个她的师门仇敌来保护她!而且她自己非但不能帮忙,好不易帮了忙,却是一个倒忙!自己真是没用!
十几人虽已变成了几个人,留下来的却是最凶悍的。他斗得已有些吃力。
忽然,人群中紫光一闪,一个小个子女人冲了起来,大叫一声:“吴大夫,你在么?”
是荷衣!
吴悠惊喜地道:“夫人!我在这里!快来帮我们!”
荷衣冲过来,将吴悠一拉,她的身子腾起在半空,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荷衣已带着她飞掠而去。
吴悠在空中大声道:“他……唐潜……”
荷衣咬牙切齿地道:“唐家的人死光了才好!”
……
荷衣带着吴悠一团云雾般地飞驰而去,在树隙间穿梭,行了近半里地,方轻飘飘地落在一匹马上。
吴悠早已因方才的一阵紧张,加之忧虑过度,竟急昏了过去。
荷衣带着她驰入谷中,找到蔡宣,给她扎了两针,她方幽幽地醒过来,却仍是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
荷衣看着她,歉然地道:“都怪我来晚了,害得你差一点被唐家的人劫持了去!”
蔡宣接口道:“唐门?又是唐门?”
她脸色苍白,看着他们关切的目光,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荷衣道:“那个唐潜,他没欺负你罢?告诉我,我这就回去找他算帐!”说罢,不由得想起自己昨天给吴悠出的馊主意,叫她戳唐潜一刀,生怕唐潜会趁机报复。
“没……没有……”她吞吞吐吐。
“幸亏他没有得手!”荷衣微微一笑:“太晚了,我送你回微雪阁罢。”
“其实……如若吴大夫太累,在这里暂歇一夜也无妨。这是澄明馆里的客房。以前谷主熬夜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也在这里休息过。”蔡宣忙道。
“那就不要回去了,好么?微雪阁离这里虽也不远,可是你暂时还不能走路。”荷衣柔声劝道。
蔡宣端来了洗脸的水。她坐起来,洗了一把脸。解开头上的发髻,柔软的长发黑缎般地在他面前展开。那张秀美白皙的脸,便如一轮明月在云间穿梭,直把蔡宣看得痴了过去。
荷衣碰了碰他,对吴悠道:“你早些休息,我们去了。要不要把月儿叫来?”
她摇了摇头。
蔡宣依依不舍地跟着荷衣走了出来,掩上了门。
在门外,荷衣忽然道:“蔡大夫,你知道什么是凤仙花膏么?”
蔡宣陡然止步,便知今夜与慕容无风的一番谈话已被她听了去:“是一种慢毒,同时亦有止血之效。相信是唐门动刑时故意给先生涂上的。”
荷衣深吸一口气:“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般是伴随风湿一起发作,痛入骨髓。”
“可有解药?”
“我们有解药的配方,只缺一种醉鱼草。这种草十分罕见,只在一种特殊的土壤里方能成活。”
“哪里可以弄到?”
“唐门,只有唐门。——因此草可作多种毒药的药引,他们视如珍宝,从不出售。”
“你可知道它的形状?”
蔡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
“谁?”
“吴大夫。——关于毒药的知识,谷里除了先生,没人比吴大夫知道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