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斗。
厮杀。
血永远是战场的主题色,人类与崩坏之间是永远的不死不休。
可今天却没有响起战场的呼号,可还是能闻到黑夜中飘溢的腥气,好像是漫起了泡沫的血海,翻滚着熟悉的味道。
能让即墨感到熟悉的事物大多不是什么好事,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先是机甲们,军队的机甲并不像那些个人英雄主义电影里的龙套那样费拉不堪。在爱因斯坦的命令下,逆熵科研部的技术全部无条件地向五大理事公开,一国之力所能达成的伟业要比一个组织强太多太多。不论是从材料制造还是内件搭构,都是超越了泰坦机甲的杰作。
再说人,不论是驾驶员还是协作兵,都是现役的正规军人,比起逆熵所招揽的退役军人都要年轻,也比逆熵豢养的私兵要更加坚定。
可即使是这样的他们,也停在了那栋高楼之前。
一扇玻璃门,透出的却是熟悉的气息。
门外,是寒冷的冬晨,是空旷的城市,是拼杀淋漓的鲜血。
门内,却不是天命的雇佣军,也不是驻守的女武神,同样也不是自动机械。
而是“崩坏”。
士兵的眼中映着那扇玻璃,机甲的火炮对准了那扇玻璃,他们看到的是红色,血肉模糊的红色,堆砌在玻璃后的世界。
光亮的瓷砖被血肉所覆盖,猩红的颜色挂满了大厅的立柱,交织成了蛛网般的血管,整个大楼好像“活”了过来,被赋予了有机物的生态,颤抖着,呼吸着。
没有人扣下扳机,仿佛那扇玻璃门已经成为了禁制,隔绝着人间与常识。
沉默,只有紧握武器的手指在按压着心头的恐惧,盯视着眼前的未知。
“未知”,它总与恐惧相伴,对于无法认知理解的存在,恐惧都会成为第一道保险。在远古蛮荒之时,人类对黑暗的恐惧保存了族群;在文明初创之时,人类对自然的恐惧编造出了神话;而即使是现在,科技进步、社会发展、文明成长,人类似乎成长了许多,但在宇宙之中又还是那个孱弱无力的碳基生物,局限于认知中,在知识的牢笼中瑟瑟发抖。
因为笼子外是吃人的未知。
就如同这扇玻璃后的血肉魔窟,你能看到这些血红之上绽起的孔洞,涌着蒸腾淡蕴的血气,甚至能够听到,那片血肉的呼吸。
即墨自然还是走了上去,当然,符华仍在一旁搀着,似乎是她在引导,可实际上还是即墨自发地踏上了战场。
士兵们让出了一条路,高大的机甲也侧开了身体,由着两位古老的战士踏足禁区。
腥气越来越重了,但即墨并没有任何厌恶,这具新生的躯体还鼓起了心跳,带起了欢欣雀跃地燃鸣,仿佛那真的是肉,令怪物的身体饥渴难耐。
咚、咚、咚——
尽管这声音压得很轻,但符华还是听到了身侧的响,那是曾消失了五百年的心跳。
或者说是鼓声,幽幽地响了起来,比当年那纵横沙场的战鼓还要沉厚,比过往那屠戮凶兽的号角还要清亮。它压在那血肉的呼吸之上,如同食物链的两端,猎手与猎物,是生态位上无情的欺压,是吃与被吃的单向通道。
周围的士兵听不到,戒备森严的机甲没有捕捉到,负责通讯的联络员还在紧张地对接情报,指挥官们正望着那片大楼中的血肉,等待着两位古老者接下来的行动。
只有符华能够听到,能够捕捉出这跳动中蕴含的暴虐,她不由得有些心惊,将即墨的手臂拉进了怀里,稍稍地拽了拽,像是在拽风筝的绳。
即墨仍由她拉着,很乖,完全不似那副身体中奔啸的血液。
符华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是他的顺从,顺从于理性,顺从于人理,顺从于——她自己。
“我听一下。”
她先说了,看向那扇玻璃,望着那团簇蠕动的红,一根火颜的羽毛突兀地降临在了那片血肉苦海之中,亮得好像是一只误闯地狱的精灵。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抹羽毛所吸引,或者说,只要是“知性存明之人”,都会被这根羽毛所吸引。
因为那是【意识】,由【识之律者】构造出的完美精神体,就像是黄金、宝石、美人等一切美丽而珍贵的东西。
然后,它坠落在了杂乱的血肉之上。
“呜——”
一声呜咽,像是一声号角,连绵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哭吟。
先是细小的平音,如怨妇深夜的独泣,似手指擦拭丝巾;之后,丝巾被被慢慢地扯开,掀起了一片长利的刺响;随之而来的便是共鸣,就好像整栋大楼都被拽住了脊髓,一点一点地挤出了全部属于凄嚎的神经。
哪怕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也不由得在这一刻挪开了耳朵。
红天红地嚼骨声,半片孤城半活人。
啪嗒。
尖啸的共鸣还在,一块血肉就那么突兀地从楼顶砸下,落在了地上,溅起的血珠飞溅在玻璃上,点起了一片细碎的红。
那肉慢慢地散了开来,像是被丢进了高汤里,被煮得化了开来,露出了这臭糜中的本质:
——一只臂骨。
一节几乎被溶解到枯黄的骨骼。
啪嗒、啪嗒、啪嗒——
就像是打开了灯,昏暗的厅内忽然亮起了光,那糊漫穹顶的肉壁皱了起来,像是被挤破的瘤痘,浑白的恶液喷出来,和着猩红,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砸在这片血菌的地板上,惨白的冬光照了下来,照出了其下埋藏的骨骸。
噗叽——
这是很恶心的挤压声,那好像果实般的肉瘤下胀起了洞,露出了一颗又一颗怪诞的头颅。
用人类的骨架画出速写的底稿,再用抽象派的画风勾勒出最为奇诡的形象。
这就是名为“崩坏”的风格,将一切对文明的恶意都铺展到了能够触及的角角落落。
硅基的翅膀破开了肉茧,流淌着崩坏独有的紫白。
那些头颅也转过来了空洞的眼窝,颚齿挤压出了一道奇异的弧度。
那尖啸还在,却慢慢拧成了一种刺骨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