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站在长街的尽头,符华和他站在一块。
这半座城已经空了,军队填满了大大小小的街道,是真真正正的一只苍蝇都留不住。
身体稍稍有些倾斜,一双手轻轻托着他的臂膀,扶着这有些摇晃的身体。
这已经是第三个身体了。
或者说,他已经死了两次了。
一次,是在那崩毁的世界里,垂死的文明中,自己与“自己”的死斗,最后在巨兽的尸体上迎来了第二次生命。
一次,便是昨日。
他将自己的命也摆上了牌桌,或者说,他一向都舍得玩命,他把自己看作刀,当作怪物,却唯独没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人”。
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社会上的,情感上的,以及价值上的。
他切切实实地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了一手王炸,尽管人世千年填补了他的空白,但他还是会在合适的时候,把这副王炸拍出去。
他写了日记,是为了将“钥匙”传递出去;
他送出去了赫利俄斯,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直到那个姑娘披着红云风霞,撞出了那世界的壁垒,冲到了他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又在这里轻轻托起了他还未适应的身体。
说实话,这样的剧情也发生过一次,在重归赫利俄斯的那一天,他也同样被扇了一巴掌,在当时他也同样答应了她要爱惜生命,爱惜自己,不会再去拼命,但这终究也只是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并非是面临死境才会意识到生命的可贵,战士的一生多与渡鸦相伴,死亡甚至都无法再唤起他任何反应。
唤醒“生命”的方式,还有“拯救”。
一只叛逆而顽皮的飞鸟做出了她的选择,刺破了死幕,也永远坠落在了深渊之中。
“律者”,这个被即墨憎恨唾弃的名字也被这只小鸟的坠落击打得粉碎。
不,应该称她为“小识”,在她做出属于知性,属于生命的选择时,她就已经不再是那毁灭的怪物,也不再是那个文明的刽子手。
但这样的她却消失了,消失在了那飘渺的黑暗中,就如她出现时一样,突兀而仓促。
无言,无奈,无措,但最终却成为了即墨的牢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生”的困境里。
那暴躁而淘气的熊孩子粗暴地闯进了牌桌,燃烧着,将那副以生命为代价的王炸给抢了过来,嬉笑怒骂间,将它们撕成了碎片,吃进了嘴里。
他不再敢了,那双架住半身的手臂是如此的温暖,但也让即墨知道其中的决意。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感情,必然会使用同样的方式,他害怕了。
抬起头,他稍稍汲了一口气,呼吸这冷冬的气息。
变天了。
在海域的那颗黑冰之星出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变天了。
仅仅只是一个夜晚,这个世界就变得前所未有地团结。敌对的国家建立合作研究所,大国间的边疆撤去了防卫,侵略的军队停下了步伐,难民发现了一座座营地垒起,极端组织在眨眼之间便被消灭在了高尖武器的轰炸下。
仅仅只是一个夜晚,国际组织重新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圆桌之上,五大国也褪去了那些虚伪的假面,冷静而守序地均分了这个世界的权力,而所谓的“小国”和“民权”被迅速地扑灭在暴动的火星中,他们都乖顺地坐在圆桌下的席位上,不敢妄言。
这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联合,联合世界的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近在咫尺的危机。
“崩坏”。
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灾难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而“星之律者”的存在,更是将现代文明最后的自傲给粉碎了个干净。
原子弹,天基武器,电磁炮……曾有人以为,死士可以用枪林弹雨淹没;曾有人以为,崩坏兽可以用集团机甲抵御;就算是那君临天空的“女王”,也有人天真地以为可以依靠现有的武器进行饱和式打击。
直到“星之律者”的出现。
完全态的律者,用最为暴力,最为颠覆想象力的方式,宣告了这个时代的脆弱。
恐惧是推动进步的第一助力,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威胁下,掣肘的社会关系被迅速抛弃。高压,独裁,这些被挂以贬义的词汇此刻不约而同地建立起了政治专权,将整个国家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当然,同样会有一些宗教陷入疯狂,也会有一些组织窜动着肮脏的想法,但在这片神州大陆上却没有发生这样的龌龊,一夜过去,却好像还停留在日常,只是言语间的活泼少了很多,像是头顶压着乌云。
这样的剧情也发生在被崩坏毁灭的历史中,文明的主体似乎都会遵循着一种螺旋形的上升态势,不论是正确还是错误,相似的环境条件都会促成相似的社会关系,而这样的结果也是最合适的过程。
而在当林立的政权暂时放下了成见的时候,曾经那周旋于国家间的超级组织便成为了共同的一块肉。
因为这个组织把持着所有人的命脉。
“天命。”
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个组织曾经发挥过它应有的作用,隔绝“崩坏”的信息,防止文明进程因为模因污染而导致畸变,可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社会关系的进一步转变,让这一组织变成了一个固结庞杂的财团。
腐败,封建,最后固化为堵塞进步的顽疾。
“就在那里。”
他伸出了手指,遥遥地点着那处立在街居市坊中的高楼大厦,金色的翼状标志在冬天的冷意中亮着薄薄的锋光。
“截断网络,断绝通讯,这一处支部的资料能保存多少就保存多少,一切都看诸位的行动了。”
嗡——
军绿的巨人们响起了心脏的轰鸣,一台台制式机甲向着那栋大楼发起了冲锋。
拿走的,掠夺的,强占的,现在,都要换回来。
“稷先生,感谢你的情报,神州才能对天命五大支部在同一时间进行镇压。”
一个慈眉善目的小伙子从悍马上走下来,一瘸一拐,但仍挺着背,花白的头发挡不住那眼里的锋锐。
“也如你所料,‘世界蛇’向高层发出了邀请函。”
“怎么?你们会答应吗?”
“呵!”
一声嗤笑从褶皱的鼻尖踏出来,那是不屑:
“这种时候跳出来的玩意儿都一个尿性。”
“那就是全都要。”
“自然。”
老军人握紧了手,像是要把那栋大楼握在手里: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