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狱中等待遣戍期间,冯英忽然做梦,梦见地府判官携众冥官朝他贺拜,称冥王已下令,命其接替判官之职,不日即将上任……
这对于冯英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家族因他个人的意气用事而即将灭顶,他正在竭尽全力四处托人找关系挽回颓势,却不想在此时接到了地府的任命,这岂不是表示他死期在即?!若他一命呜呼,数百年传承的家业必定就此毁于一旦,这叫他如何承受得起这份罪责?
就在冯英急得几乎一夜白头之际,夜隐出现了,狱卒恭敬有加地将他迎了进来,二话不说打开了冯英的枷锁,领着两人坐了狱卒的桌凳,好茶好水招待着,而后更是自动自发退守到门口,留下两人说话……
“你……对他施了妖术?”彼时,还是纯粹文人一枚的冯大人对于夜隐这样的狐妖,虽不排斥,但到底还是了解得不多,对于偶然见识到的控心术,径直解读成了传闻中的妖法。
“真金白银即可。”夜隐淡然一笑,睐了他一眼,似是在质疑他莫非一朝入狱,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冯英一时竟无言以对。
“本公子此次前来,是听说冥王要冯尚书去地府当个判官?”
“……你知道?!”冯英先是惊讶,而后是释然,立刻抓住机会大吐苦水,“既然你知道这种事,是不是能想办法叫冥王收回成命?”
“事实上,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很多,”薄唇轻勾,挑眉道,“只是最后都如期赴任了。”
“……”是他犯傻了,地府的王令与人世的圣旨又有何区别,岂是他能推诿得了的?
冯英颓丧地抹了一把脸,不知所措。
“不过,比起世间某些帝王的任性专横,冥王行事还是有据可依的。”
“哦?怎么说?”
“从阳世官吏中选择出色者担任地府冥官,是三镜合一之后逐渐形成的惯例,使得那些原本不得不长期任职的冥界官吏从此有了卸任轮换的机制。而在选择阳世官吏时,必须是此人官运到头,也就是说冥王从不跟阳世帝王抢人……”
“难道,不看阳寿,只看官运?”
“积福可延寿,而官运却是注定的。”
“……那是否说明本官实际上寿命还未尽?只是官运到头了??”
“不错,只需将你的官运延续下去,地府自然会等你。”
“这……为何不是改换人选?世间官吏何其多……”总觉得被地府的人惦记着,心中不太踏实啊……
“你说呢?”夜隐微微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看得冯英赶紧抛开这个问题,不敢再深想。
“那……景千可是来帮我的?”不然也不会自动送上门来了不是吗?
“自然是,”夜隐略一阖首,痛快道,“只需日后记得这份人情即可。”
“这是当然!冯某岂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虽身着囚衣,但性格中潜藏一丝侠义之气的冯大人,依然一派硬气地拍着胸脯道,“放心,若冯某日后当真做了地府判官,景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此时此刻豪气冲天的人,哪里想到将来会落入无止境的人情债之中不可自拔呢?
夜隐满意一笑,随手抛了叠纸张给他。
冯英接过一看,目瞪口呆,竟全是当朝内阁首辅的种种罪证,一条条罗列得异常详细,皆有供述人的签名画押,其中,便有他这次被诬陷的事实真相,所有相关人员都出来作证,为他洗清了罪名……
“这些供述是如何得到的?”想要这么多人一夕之间同时认罪、指认同谋,绝对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妖术罢了。”
“……”
有了夜隐非正常渠道搜罗的详尽罪证,朝廷上下顿时风起云涌、动荡连连,一阵摧枯拉朽的风暴过后,内阁首辅一派凄惨下台,冯氏家族有惊无险,冯英官复原职,不仅如此,更是在此后数年中多次破获重大案件,皇帝嘉奖连连,可谓是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某日下朝归家,冯大人忽然来了兴致,挥挥衣袖,任性地遣了轿子,徒步而行。
走至半路,在经过路边一顶通体漆黑的轿子时,轿厢内忽然传出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嗓音——
“冯英,你罔顾本王的任命,擅自推迟了五年,”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个字皆透着一股阴沉之气,仿佛千年寒冰一般叫人听得浑身发冷,“本王便罚你任期延长五百年,共计一千年。”
冯英闻言,顿时如遭雷击!这……这是冥王?!
想当初,夜隐可没说延迟赴任会被罚啊?!
心口忽然觉得一阵憋堵,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随即两眼一翻,心疾骤发,竟然就此一命呜呼……
“带走。”
“是!”
至此,冯英到底是成了森罗殿的常驻判官,任期长达一千年,也是绝无仅有的特例了,每当想起这一茬,判官大人总有一种眼眶发酸、喉头哽咽的感觉,脾气也就变得愈发暴躁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百年,判官已然渐渐淡忘了曾经在世为人的种种,只一心待在森罗殿中默默审理着那些永远都审不完的申诉,倒也安然。
而这一天,自从他入了地府后便再没见过的夜公子忽然给他递了拜帖……
拿着阳世才有的拜帖,判官不由得又忆起了京城的繁华,还有那些珍本古籍、古玩乐器、玉石印章等等……
于是便有些坐不住了,挣扎再挣扎,最终还是咬牙给自己偷了半天空,化身为一名闲散老翁,悄悄重返人世,躲在一家昔日时常光顾的茶楼中,感慨万千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过多久,夜隐落座,依旧是一身白袍,端方如玉,岁月丝毫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判官看着他,恍然如梦,好似又回到了身为冯英时那段惬意的时光……
只是,当夜隐嘴角一勾,判官瞬间警醒过来,当初这狐狸在狱中出手相助时,可不就是这么笑的么?!
“找本官来,何事?”虎目微眯,不由得细细审视着对方的表情及神色,这已然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动作了……
“来讨人情。”
夜隐笑得坦荡,判官看得心塞。
“……说吧。”
“不知判官大人在地府判案时可遇到过这种情形?有些冤魂确实属于地府失职而导致的枉死,地府欲补偿之,奈何对方却并不愿转世,又因尸身已毁而不能复活,若就此放任其自行游荡于人世,则无疑是成了孤魂野鬼而扰乱了阴阳之道……如这般左右为难的案例,可有?”
“……有又如何?”
“曾有古籍记载了一则名为‘生身活鬼’的事迹——某书生已死,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吃喝如常,形体可见,一切与常人无异,甚至参加了科举考试,直到亲属带他去看了自己的坟墓,此人才轰然倒地,消失不见……敢问判官大人可知这是何缘故?”
“……这是魂体的执念太过强烈,生生促使魂体生出了‘实体’,一旦被人击碎了这份执念,自然回归本质。”
“那么,何不真的辟出一个‘生身活鬼’的分属呢?”
“什么意思?”
“只需将他们剔出轮回,批准其以意念化做肉身,与常人一同混居于世,如此一来便与那些孤魂野鬼区分开来,独自成为一个分属,地府管理起来也有数,不是吗?”
至此,判官不由得敛目沉思起来……
之后,当夜隐在如愿使得判官添了生身活鬼的分属之后,立即呈上一宗因错勾魂魄而引发的枉死案,少年阿一的尸身已毁,复活无望,又不愿转世投胎,便理所当然的成了第一个转为生身活鬼的案例……
夜隐将其留在身边做了随从,后来才转给太子殿下当了鬼侍,这之后,有一便有二,一名鬼侍不够用,自然就是多要几名……也就难怪判官要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