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紧了紧手中的鲨齿,心中怒火在这一刻窜上顶峰。
猖狂!
他恨不能即刻取那狂贼的颈上人头,但纵使千般不愿,万般怒火,卫庄也只能还剑入鞘退至一边。
若他能一击杀了内史腾也罢,可要在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他自认为还做不到。
更不用说秦军斗志昂扬,韩军如丧家之犬。
红莲走到卫庄身边,方才得到的消息似乎令她大受打击,眼睛还是空茫茫的。
她这一动,就暴露在了秦军的视野之中,内史腾嗤笑一声,赞道:“韩国竟有如此女中豪杰,竟能在战场之上毫不露怯,可惜啊……亡国之人。”
这话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方才还呆愣着的韩军一下子活过来了一般,可赵熙凌看着他们的样子,觉得还不如回不过神来的时候。
只见众人丢盔弃甲皆朝城内狂奔而去,甚至疯笑道:“国亡了!国亡了!”
徒留几个还有些骨气或是身无长物的留在原地,坚定地站在卫庄的身后。
其余人无不逃窜,更有甚者直接抢了战马便奔新郑的方向而去,秦军说是不杀新郑城内一人,可他们不信,城内还有他们的家人,屋子和田地乃是身外之物,但他们想要自己的家人活着。
先一步赶到新郑,带着家人出城,说不定能逃过秦军的收编。
卫庄默默立在内史腾面前,仿若身后逃窜的并不是他所带的士兵。
韩军这一乱,让内史腾哈哈大笑起来,秦军训练有素,竟无人为讨好主将而跟着嘲笑韩军。
战场上方才乱了一炷香的时间,红莲便听到车轱辘碾地的声音,她回头看去,见自己的父王从那素车上下来。
他身穿常服,冠也歪斜着,手里捧着一方碧玺,缓步走向内史腾。
韩王安也看到了站在卫庄身边的女儿,往日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如今衣衫染血,原本拿画笔的手也紧握着手中的链剑,不难看出她方才经过怎样一番苦战。
他没想到红莲还活着,能从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活着就好。
韩王带着赘肉的脸上滑下一滴泪,没入衣襟。
他目不斜视,仿若没认出红莲一般,行至内史腾身前。
那双从未向任何人曲过的双膝似乎不能轻而易举的弯折。
内史腾有的是时间,他可以等。
韩王安双膝触地,双手呈上碧玺,他想说些什么,但始终颤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内史腾收拾收拾站起来,举枪一呼:“韩国降了!”他单手抓过韩王捧在手心的那方碧玺,秦军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内史腾高声下令:“铁骑城外扎营!步军两万随我入城!”
韩王瞪大了眼颤声道:“你说过不伤新郑人的。”
内史腾轻蔑一笑:“我自是说过不杀人,可我从不曾说过不进城。”
韩王颓然跌坐在地,秦军之中有人想来俘虏韩王,但谁也没想到,方才为韩国征战沙场的将军会出剑。
没人看清楚那是怎样的一剑,韩王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胸前的伤口,他想用手捂住,可他的手太重了,抬不起来。
韩王的口里也涌上血,他嘴里发出赫赫声,他想要回头,可身体不允许。
韩王安最终倒下了,鲜血染红了沙地,战场之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内史腾看着卫庄,张了张口。
但卫庄那双眼一抬,他便什么都说不出了,内史腾忽然意识到,若不是韩王投了降,这场仗谁赢还不一定。
他这么一想便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事已至此,也不用为一个亡国之君横生枝节,如今之重,是举兵进新郑,控制韩国血脉,封存韩国府库宫室,以待处置。
卫庄看着内史腾,拉住红莲,侧退一步,为他让开了路。
红莲直愣愣的,还未从方才变故之中醒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秦军步兵从面前疾跑而过。
辅陵城不大,急行一个时辰完全能到新郑。
留在战场之上的人都不急回新郑,众人刨了坑,为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就地立碑。
卫庄为那座碑点了三炷香后,气沉丹田地叫了声:“九华。”
众人一愣,他们之中可没人有这样的名字,话音一落,就见城楼之上一位少女翩然而下,那轻功令人望尘莫及。
卫庄沉默地看着她,忽然想到鬼谷弟子试炼之时被她带回来的两只玄虎,她那时……就一人都不曾救下。
赵熙凌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这是你们的战争。”她说道。
“我不会插手。”
卫庄蹙着眉,最终偏过头去,朝着新郑的方向走了。
他走的很快,红莲只能勉强跟上,留在原地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最终惨笑一声,散了开去。
卫庄是一步一步走到新郑城门外的,他去了韩非最爱的那座城外的悬崖,从哪里,可以看到整个新郑城。
而韩非,也葬在这里。
新郑之中有火燃起,大概是韩国人宁愿将自己的东西烧了也不愿留给秦国人,到底是无知百姓,秦国人又怎会看得上平民家中的物件。
赵熙凌坐在悬崖边,看着脚下燃烧着的新郑,红莲被那火光唤醒,她这时候才说了自韩王安投降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杀了我的父王。”
赵熙凌忽然觉得这时候她不该在这里,于是念动口诀,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这个肮脏的韩国,我们的韩国,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卫庄接下红莲的话。
“而你,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从今以后跟着我,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韩国,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韩国……第二个选择……”
红莲忽然不想听第二个选择,她直觉,如果她选第二个就再也见不到卫庄了,于是她打断卫庄的话,说道:
“我选一。”
至于能不能见到更强大的韩国,她不甚在意。
卫庄偏头,看到那曾经贵为公主的少女眼中映着火光,他不信红莲不知道跟着他意味着什么。
是飘摇,是危险,也是无尽的苦楚。
但红莲只要能看见卫庄便就是尝到甜了,其他的一切,早在韩王为了那把椅子舍弃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乎了。
“九华姑娘呢?”红莲恍然回神,想到那个带着她穿过梦境让她亲眼看见现实的少女。
“你们若是有缘,自会相聚。”卫庄答道,实际上,他暂时不想见到她。
赵熙凌念动口诀的时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位往日至着青衫的少年此时穿着一身儒衫,低头望着新郑城,而再往前几步,便是安葬韩非的孤愤台,也就是现在卫庄与红莲呆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