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不是笨的,往常先生也有吹风,在赵姑娘的调理之下绝不会咳地像今日一般厉害。
先生定是因为别的才咳。
沈仲知道和那来找赵姑娘的先生有关系,可到底不敢多嘴问,怕问了李左车又咳。
但心里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他见过那位先生了,长得没有主子好看,虽说看上去颇有风骨,可谁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寻常好人,能将人气的咳嗽么?
沈仲越想,越觉得自家先生好,觉得赵姑娘定然是被那表里不一的人迷了眼。
“既然赵姑娘出去了,今日便不下棋了,阿仲,将棋筒收起来罢。”
沈仲应了,利索将棋盘棋筒都收远了些,省的主子看了心烦。
谁想到才拿远,又听先生说:“去将棋谱拿来。”
李左车得了棋谱,看着上边记的黑白原点发愣,一步也看不进去,一边想这一月中赵九华事事叮嘱他的模样,一边又想方才张良唤的那一声熙儿。
忽然他心中一惊,想到些什么,忽然坐直了身体,“先前秦始皇亲手写的密诏,要许配公主给蒙恬将军的,上面的名字,可是嬴熙凌?”
“是。”作为李左车的心腹,这消息他当然是知晓的,只是不明白主子为何忽然又提起这个。
李左车皱着眉想了想,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再怎么说,这两个都不可能是同一位,哪儿有天家送姑娘给江湖侠士做女儿的道理?
“如今蒙恬被胡亥找了由头下了狱,这位公主可找到了?”
“好像没有,他们似乎不太在意,到底只是个公主,不是皇子。”沈仲见李左车这样问,便放下心中疑惑,有一说一。
李左车笑了一声,道:“胡亥那点心中,公主恐怕他也是容不下的,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确实不会为一位流落在外不为人知的公主劳力伤财。”
他说完这句,沉默半晌,午后的时光漫长,他此时又毫无睡意,棋谱更是半点读不进,看着窗外风光正好,人影绰绰,觉得屋里甚是无聊。
“阿仲,备一顶轿,我想出去转转。”
李左车说话时看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看起来对外头向往极了。
沈仲应了,总归赵姑娘确实是说先生可以随处转转,不必一直呆在屋子里。
外边确实是热闹,虽然不及先前始皇帝在世时那般松快,可老百姓对自己上头到底是谁实在是没什么想法,只要家里麦子够吃,布够穿,娶得到媳妇,生的了娃,管头上天子是哪位。
李左车说是出来看看,其实也只是隔着半透的帘子瞧,看见什么稀罕的便叫沈仲拿些钱去买。
“阿仲,去买一颗芽糕。”李左车看着那粘稠稠热乎乎的麦芽糕发馋,叫了一声沈仲,不见人回话,以为他又是因为奉了赵姑娘的命令,一根筋地不让他碰一点儿糖,于是他又道:“我只吃一颗,不碍事的。”
沈仲还是不应,李左车细细看去,却见他冲着一个方向发愣,他只得敲了敲车壁,惊的沈仲一个激灵,“你瞧见什么有趣的了?可先去买来。”
沈仲胆战心惊的,他方才见着赵姑娘和那位先生进了衣庄,他现在只想带着主子走远些,免得撞上。
可他刚叫仆从起轿,就听李左车道:“停。”
还没等他喘口气儿,就听主子又问:“你可是看见赵姑娘与另一位先生进里屋那座衣庄?”
沈仲支吾着不讲话,李左车抿了抿唇,从袖口掏出一袋银子来递给沈仲,“去衣庄为置办些衣物,去看看……”他本想让沈仲看看赵姑娘与张良做了些什么,却觉得这并非君子所为,于是叹息一声,道:“算了,只帮我置办些衣物即可。”
沈仲跟了李左车这些年,主子是个什么样的的人他一清二楚,主子不好意思,他一个做暗活儿的侍卫还不好意思么?总归他这辈子也当不成什么风光霁月的君子了。
于是沈仲拿着装满银子的荷包冲着那衣庄就去了,李左车本可以先行离去,此时却叫轿子停在原地,摩挲着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沈仲拿着钱袋,方才进门就差点被热情接待,他谢绝了裁缝,说挑好布会把尺寸给他,倒是做好了送来即可。
裁缝一听是大单子,自然是遂了主顾的心愿。
沈仲摆脱了这位,就见那位先生带着赵姑娘去了扯发带的地方,沈仲一边装作挑布,一边暗戳戳的观察。
就见那所谓的小圣贤庄的张三先生指尖挑起一根红底儿绣金鹤的发带问身边的姑娘好不好看。
什么小圣贤!红底儿的头绳不能瞎买您晓不晓得!您可真是个带圣人!
沈仲为自家先生的老实打抱不平,险些将手里簇新的布料拧皱了。
幸好赵姑娘摇头了,沈仲略略松了一口气,就见张良又挑了一根短些的,比先前那根窄了许多,约莫一指宽,尾部裁了尖角儿,缀了两颗浅色的珍珠,看着就不便宜,再好看也不行!
还是红的啊!
却见赵姑娘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伸出来,将那五寸长的发带并做两截,当成剑穗挂在了剑尾,小珍珠一晃一晃的,还有些好看。
沈仲的心凉透了,但那红头绳到底不是系在头上,他还觉得自家先生有一丝希望。
好在衣庄人多,沈仲在挂在墙头的布后边藏着,也没被发现,他像模像样的定了几款样式,而后脚底抹油地溜了。
——
赵熙凌系好了那发带,抬头去问张良:“可欢喜了?”
“自是欢喜了。”张良付了钱,在掌柜没见过来衣庄居然不买衣服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目光中带着九华就出了门。
“系在剑上也好,旁人总不至于连个发带也不认得,待你头发再长些,便可用我赠你的簪子了。”
“你如此在意这个,怎不见你用我赠你的剑穗?”九华拿眼睛觎他的反应,却见张良从袖间掏出凌虚化成的笛子,尾部坠着她赠的穗子,一晃一晃。
张良还叹了一声,道:“谁能想到笛子是你赠我的信物,寻常人皆以为是我自己买的,萧何还收了苏氏绣的帕子和荷包。”
萧何?和苏氏?
九华转念一想,便知道上次苏氏想要进屋时借口来找萧何大哥,这说给诸子百家的借口收不回。如今若不做做对萧何深情的样子,便是叫人看不起,一辈子也难嫁出去了。
“他们何时定的?”九华有些感兴趣。
“就这个月,昏礼已行过,如今她是萧夫人了。”张良含着笑,眉眼里透着一丝狡黠,九华看出了意味,若说没有张良的推波助澜,她绝对不信。
“只是不知道,长风系这个,习不习惯。”张良不想再说那两个,扯开话题,垂眸去看九华。
九华被他看得奇怪,看了眼他手中挂着穗子的凌虚,道:“凌虚都能习惯,他有何不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