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门外鸟叫儿都没有,风止了,树叶也不摩挲出响声,子从抖了一下,杀赵高的时候他都不曾抖过。
赵熙凌迈步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衣袖被子从拽住了,她回头看那少年,见他眼里噙着泪,颤巍巍的喊了声:“姑姑。”
九华默叹一声,缺失反手拽过那少年,将他拉过门槛。
血腥气扑鼻而来。
子从有些眩晕,甚至站不稳了,在这方寂静之中,他有了感觉,阿翁和阿娘,不在了。
“来者何人?”六剑奴之中的一位女子高声问。
九华没接话,只说:“瞧见了么?他们就是六剑奴。”
瞧见了,他当然瞧见了,这是他的仇人!
“何须那么多废话,将这府上的人都杀光便是。”乱神道,他有些急躁了,但平常会被直接执行的话语这一次却无人应答。
“你还太弱小。”九华没看六剑奴,侧头对身边的少年说:“乱世之中,弱小的人是活不长的。”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他已经知道了。
“你的阿翁也弱小。”九华毫不留情,接着又说:“我的也是。”
子从知道姑姑说的是才崩了的始皇帝,他垂着头,没应声。
九华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到了鬼谷,想到义父和两位师兄,她意识到哪怕身在道家,她骨子里还是鬼谷的人。
“我给你剑,你去杀了他们。”
她这么说着,抽出了自己的长风递到子从面前,这话太嚣张,六剑奴之中的乱神第一个忍不住,在子从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已经侵至九华面前。
九华未曾看她,手腕一转,长剑急送,莹白的剑身瞬间就染了血,“剑心不稳的时候,不要出剑。”
九华垂着眼睑,睫毛掩住眸子,一字一句的教导。
子从狠狠抹了把眼睛,道:“谢谢姑姑,我记住了。”
九华应了一声,将长风从乱神的身体中抽出,利器摩擦血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她没去管长风身上的血迹,又将长风往子从面前递了下。
子从这回没犹豫,接了剑,他剑法不好,虽不是在胡乱挥,但也差不离了。
六剑奴少了一个,又剑心不稳,配合产生了些漏洞,子从几乎是红了眼在拼命,他不去看冰凉地砖上相拥而眠的阿翁与阿娘,可血深深映在他的眼睛里。
双方一时半会儿谁也没能杀了谁,倒是九华看够了子从的狠样,心下有了决断,她指尖凝出气来,打在一人背部。
那人呛咳一声,下一瞬,便被子从以长风扎穿了喉咙,他成为杀手的第一天就明白自己的结局。
死亡是早晚的事情,可他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中,他转动眼睛,去看靠在门框边的九华,女子并不高,却恍然叫人觉得她在俯视一切。
他看见了她金色的瞳孔,是阴阳家的苍龙阁下。
可惜他没机会说了,这是子从第一次杀人,他大喊一声,抽出长风,几乎闭着眼睛胡砍一通,再睁开眼时眼前哪还有什么六剑奴,那些人死相惨烈,歪道在地面。
子从发了愣,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是姑姑帮了他,让他自己报了杀父之仇。
他沉默着将长风夹在肘间一抹,血迹便留在了衣服上,他又将长风恭敬递给九华,单膝跪下,“谢过姑姑大恩。”
九华接过长风,受了全礼,“你已自己斩去前尘,往后这咸阳,这秦王宫与你无半点关系,你喊我一声姑姑,就是我鬼谷之人,若是还执着往事,莫怪我无情。”
子从沉默一瞬,又想起阿翁歇斯里地的话——
“忘了你是谁!去找你姑姑去!”
他高应:“侄儿明白。”
九华瞧着这白来的侄子,觉得他有了些顶天立地的气势,敛了眸子,“项羽的兵来了,你我皆是秦人,是秦人,也是天下人,我不要这秦国,你也莫要这牵绊人脚步的东西。”
女子说起这国家的时候眼神望着虚空,子从听了心惊,他是有血性的,土生土长的秦人,他不甘,可不甘无用。
“咸阳乱了。”九华看向坐在屋中的子婴,从屋檐下取了灯已灵力点燃,交给子从,“烧了罢,好过叫楚军看了再斩首羞辱。”
皇陵的钥匙还在子婴兜里,他一下子探进去,抓紧了那钥匙,最后沉默一瞬,还是接过那灯,将火泼在阿翁与阿娘身上。
屋子很快就要燃起来了,子从跪下来,给阿翁和阿娘磕了头,再转身,眼里没印着火光,也看不见仇了,他向已经站在门口的姑姑走过去,跟着她慢慢地离开了这生养他的府邸。
子从看着城破了,看着城中的百姓流离失所,看着楚军抢了姑娘磋磨,也看着姑姑带着些听话的农户躲进早就挖好的地窖,看见了地窖里藏好的书简布帛。
姑姑早知道楚军会来,他不笨,皇陵的钥匙还在他兜里,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姑姑。
这半年九华与沈仲都很忙,没人能管得了少年,他与百姓一同吃糟糠,一道因为一口便宜的烧酒快活,也懂得肉糜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晓得将一口香喷喷的田鼠肉让给比自己小的娃娃。
从前他不知道田鼠竟也是食物。
他们躲了许久,农户们都觉得九华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子从也觉得她是个仙女,地窖里的人愈发多起来了,却从没被楚军发现过。
子从在墙壁上刻了线数日子,距离咸阳城破到今日也三个多月了,他帮沈仲分完米粥,去寻九华,见她愣望着剑发愣,踌躇一会儿,还是上前道:“姑姑。”
九华像从不曾发过呆似的,淡然道:“何时?”
子从摸了摸带着自己体温的钥匙,掏出来递上前,“这把钥匙阿翁说是您父亲留给您的,是皇陵的钥匙。”
钥匙小巧极了,用一根红绳穿着,没什么花纹,形状却很奇特,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天下钥匙长得都一个德行,赵熙凌没多想,看过这一眼便说:“你自己留着罢,往后你便姓赵名从,字子从,这东西,就当是陛下给你的,自个儿收好罢,我不肖。”
子从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九华在说自己没出息,配不上始皇帝将皇陵的钥匙给她。
可她怎就不肖了?前阵子子从还想不通,为何姑姑不提剑杀了楚军那帮狗贼,现在他大约是知道了,天下大势便是如此,何况,姑姑还救了如此多的百姓。
“收着罢,无事便离去。”九华方才在想张良,想的都有些烦了,只觉得时间慢极了,为何他还不带着汉军攻过来,他不想见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