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马汉终于将上万枚鸡蛋给送来了,当然,来的不只他一位,十里八乡凡是家里有鸡蛋的都给他寻来了,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朴实无华的老百姓。
他们听马汉说起这些鸡蛋是专程给灾民们送去的之后,不但主动降了价还执意要亲自送上山门。
这不,你一簸箕他一竹篮,多到足足撑满了五辆牛板车,车队后还跟着上百位大叔大婶小哥小妹。
马汉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到,那粮店小厮后脚就领着十几辆牛车赶到了,王邵二话没出,抽出随身的巨子剑就是上前一捅。
噗嗤一声,抽剑的同时,那米袋子里白花花的大米犹如夕阳下的珍珠不要命的滚落了下来,对于整整月余没饱过肚皮的灾民来说,这种视觉冲击力无疑是相当震撼的。
灾民们先是齐齐一愣,又傻傻的看着王邵接连捅了其余几只袋子之后,轰的一下子就炸了。
“是米!”人群中不知谁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
“错,是白花花的上等好米!”有人颤抖着身子纠正道。
“这……这是给咱们的?”有人不可置信的揉起了双眼,待放下手定睛一看,没错,还在!他双眼瞬间就红了。
王邵收好巨子剑,高举双手朝已经有些按奈不住欲扑将上来的民众们高喊了起来:“父老乡亲们,我很理解诸位此刻的心情,但在领粮之前,能否再听我一言!”
这一句石沉大海,这时候谁还听他瞎BB,没见粮食都淌地上了吗?这可是上好的白米,浪费可耻啊!
大明寺寺僧们手执戒棍一排排挡在了十几辆牛车周围,这是王邵提前与大明寺住持商量好的,怕就怕万一物资一到便遭到哄抢,届时,若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那就有悖初衷了,有句话说的好,细节决定成败,好心也能干坏事儿。
事实正如王邵所料,有些控制不住了。
“施主们,请冷静些!”推搡间,寺僧们有苦说不出,不得不将戒棍打横了起来,以期阻拦灾民们对辆车发起的冲击。
“阿弥陀佛!”一声重重的佛号蕴含着不小的内力,震的人心头一颤,方才激动的人群也是齐齐一呆。
“喝水不忘挖井人,还请诸位施主冷静下来,听一听王公子之言,毕竟他才是诸位的大恩人,不可无礼。”
此时的王邵有些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哪还有公子风度,活脱脱一位落魄书生,实在狼狈。
他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急着上前阻人。
结果,这就遭罪了。
衣服上到处都是黑手印,甚至还被抓破几处,这还算了,连王邵的腰带也不知被哪位“热情”的大婶给扯了去,只能一手提着裤腰带一手紧扯起长衫。
被大明寺住持这么一点醒,众人这才望了过来,见王邵如此尴尬,不由会心一笑。
“那什么,本公子实在没想到诸位这么热情,提前声明,我,我可是有媳妇的人……那谁谁,能不能先将腰带还给在下?这般不雅,实在有些羞于见人呐!”
“哈哈哈……”王邵一句自嘲,引起了众人的哄堂大笑,这一笑,诸人也算是冷静了下来。
黑妞双手捧着一条玉带,小脸蛋上憋着笑,吃力的挤出了人群,来到王邵跟前依旧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的玉带,是我阿娘拾到的,还给你!”
对于黑妞这穷苦家的女娃,王邵挺有好感的,不过,这表情是啥意思,嘿,小小年纪不学好。
王邵赶紧取过玉带系好,这才敢解放双手,朝乖巧的黑妞丢去一击摸头杀,笑道:“今日可是黑妞生辰,愿不愿意跟哥哥一起过呀?”
“愿意。”黑妞想也不想,脆声答道。
“好,先等等,哥哥与大伙儿说两句话就好。”
王邵本想牵手,哪知黑妞张开双臂示意抱抱,王邵莞尔一笑,自然要满足她,便蹲下来一把将她抗了起来,黑妞也适时调整了下,很是舒服的挂在了他肩颈处。
虽然一个年轻小伙儿抱着这么大的女娃风格有些不对,但这并不妨碍王邵的即兴演讲,反而与灾民们更显亲近。
“诸位乡亲父老大婶大娘们,请听在下一言。”
“文绉绉的话我知大伙儿也不愿意听,就简单说两句,自古以来多难兴邦,战争,蝗灾,瘟疫,包括眼下的洪水,我们祖祖辈辈都挺过来了,我们也依旧能挺过来,我坚信,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击垮我们善良朴实勤劳的华夏人民,大伙说,我说的对不对!”王邵振臂一呼,慷慨激昂道。
“对!”万人齐声,那气势,堪比山呼海啸。
王邵抬手压了压,摇摇一指山涧溪流,又抬手一指头顶渐渐爬升的残月,叹道:“逝者如斯夫,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什么意思呢?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川流不息不会消亡,月有盈亏却不会停转,虽然我们身边有很多亲朋好友逝去,但我们却活了下来,薪火相传,他们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尔等身上,难道,就不该好好珍惜吗?带着他们的一份希冀坚强、努力的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更好,让他们在天上能得到应有的慰藉!”
万人沉默了,此刻,周围寂静的有些可怕。
“阿爷!”
“娘,孩儿不孝,没能及时救下您啊!”
“小石头,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呀,小石头,你当真在天上看着娘吗?”
“大嫂,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大哥!”
……
万人抢天哭地,喊什么的都有,王邵一句话,又勾起了他们的伤心事,那一幕幕生离死别,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明明已是在噩梦洗礼中渐渐忘却了。
黑妞见此,很是不客气的踢了王邵一胸口,垮着嘴道:“大哥哥坏,黑妞想阿爷了。”
王邵摸了摸发酸的鼻尖,强颜欢笑道:“呵呵,大伙儿别哭了,逝去的,值得缅怀,但不能沉沦在苦痛的回忆之中,我们更应该挺起脊梁向前看,就如方才我说的一样,我们要更好的活着,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给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王邵抱着黑妞缓缓走到了粮车边上,伸手接了一把还在向外流出的大米,向四周展示着手心间那一小撮米粒,沉声道:“王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大唐皇帝绝不会弃尔等百姓于不顾,这点,请众父老乡亲们放一百个心,但,放眼江南,江都并不算受灾最重的一处,此时此刻,南下还有更多的受灾百姓比你们还饿,比你们还苦,甚至,已经到了奄奄一息弥留之际。”
“今日,诸位眼前这上千石的米粮与几车鸡蛋,足够让尔等果腹一月,但何人可曾去想过,坐吃山空之后呢?万一,朝廷有限的救济又必须用在更需要它们的重灾区百姓们身上呢?”
“打进大明寺,我就听见大伙儿在议论朝廷是非,其实,皇帝他老人家也不容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那些救济全给了你们,恐怕饿死的会更多。”
王邵歪着头扫视了一圈:“谁能站出来大声告诉我!?这粮食,还要抢吗?来啊!拿啊!怎么都不动手了!”
“……”众人又一次沉默了。
“大哥哥……”黑妞是最能感受到王邵情绪的一个,一通大吼让黑妞这娃娃有些害怕。
王邵扭头,紧绷的表情忽然就换成了温柔和煦,缓缓放下黑妞示意她去妈妈身边。
“去吧,哥哥说话算话,那些鸡蛋肯定有你一份。”
“嗯,咯咯咯,有鸡蛋吃喽!”黑妞毕竟是孩子,好哄的很,这会儿又不怕他了,垫着脚一蹦一跳回去了。
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王邵心下觉得也差不多了。
说好的简单说两句,自己却情不自禁地跑没边了,不过想想,这也是向他老校长致敬啊,谁叫王邵的老校长经常就这么干,明明说两句,结果就是两个钟头,叫同学们听得欲仙欲死,暗地里直呼这两句也忒长点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