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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曹共公的好奇心

齐国失去了霸业,内乱不休,已经无法帮助重耳回国,一行人踏上新的征程。既然离开齐国,敢问路在何方?

或许,他们的目标是楚国,只有楚国的强大实力,才能给他们以支援。

但是,楚国在遥远的南方,想一想,从今天的山东省到湖南省,可谓‘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如果赶着马车日夜兼程,人还没倒下,马先被累死。

楚国要帮助重耳,大军必须越过数国北上,不现实。

还好,这次离开齐国,重耳一行人准备充分,并不缺乏财物;加上一路欣赏大自然的青山绿水,领略地方风土人情,让重耳对‘天下’,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这种行程,或许比今天的坐汽车、飞机旅游更惬意,但是,如果每天都坐着马车颠簸,风尘仆仆,实在不好受。

他们首先路过曹国(山东定陶一带)。曹国的先君是曹叔振铎,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晋国的先祖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儿子,虽然分支不同,实则血脉相连。

此时,曹国的国君是曹共公姬襄。整日养尊处优,游手好闲,身边聚集了一群无赖子,把所有不务正业的词语安到他头上,都不过分。

他这个人,即没远见,又很吝啬,还不会用人。平日身边跟随的谗佞小人,多达三百,甚至更多。这虽然有些夸张,估计司马迁先生也不会无端空穴来风。

这三百人,都乘坐华丽的车子,每天围绕着曹共公,满嘴甜言蜜语,一脸阿谀逢迎。曹共公不仅不排斥,反而非常受用,沉迷其中,简直达到忘我的境界。

这种人,若非脑神经有问题,就是弱智,在现代社会,杀人不用偿命。

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内,必有君子’。虽然曹共公无德,朝堂之上,却拥有一位贤臣,而且是独一无二,他的名字,叫僖负羁。僖姓,黄帝十二姓之一,很少见,至少我还没见过。

对于国君的荒唐之举,僖负羁没少进忠言,却从来不被采纳;说实在的,整天听他磨叽,早就受够了,杀人不偿命的曹共公,没把他砍头,已经很仁慈了。

重耳路过曹国的时候,曹共公根本不屑一顾。并非什么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只是晋国一公子,流亡十多年,都快入土为安了,这辈子能有什么作为?

当时,贤臣僖负羁见重耳一行人都是人杰,认为他必将飞黄腾达,故而苦劝曹共公:“晋国公子来此,与国君的地位相当,难道不应该以礼相待吗?一定要好好招待。”

曹共公说:“诸侯各国在外流亡的公子多了,谁不经过这里?逃亡的人都没有礼节,我怎么能全部以礼相待?”

做人真是吝啬到家了,堂堂曹国,这点礼节都没有。管一顿饭,就那么破费吗?跟卫文公、郑文公一个德行。

僖负羁立刻反驳道:“我听说为政要爱护亲属,尊重贤人。重耳贤能,跟随的都是当代英杰,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们的祖先曹叔振铎是文王的儿子,晋国祖先叔虞是武王的儿子,二王的后代,相亲相爱从不抛弃。不善待公子重耳,就是抛弃贤人,抛弃亲人,何以长久?

守着上天恩赐的财物,就要做有道义的事情。玉帛酒食,就像粪土一样,爱惜粪土丧失道义,国家就危险了。希望国君认真想一想。”(《国语》)

对于僖负羁的忠言,如果曹共公虚心听从,那他就不是曹共公了。

原本,曹共公对重耳一行人不屑一顾,不善待,也不为难,权当他们是一群‘驴友’,一群乞丐,一群四海为家的过客,只要不触犯曹国的法律,随便。

但是,身边小人众多,竟然有人给他提供了一条新奇的信息:重耳是‘骈肋’。

所谓‘骈肋’,有的也称‘板肋’,就是肋骨紧密相连,成为一个整体。据说,隋唐第一条好汉李元霸的坐骑,肋骨就是如此,否则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双锤。

现代人的观点,这是一种生理畸形,多有负作用,但在过去就不一般了,那是圣人的征兆。

人都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运用好了,或许有新的突破,运用糟了,将是致命的。

曹共公这种人,更喜欢猎奇,他从来没见过‘骈肋’,在周围一群阿谀逢迎小人的忽悠下,在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不顾后果,决定见识一下重耳的‘骈肋’。

怎么见识呢?很简单。

曹共公突然下令,热情接待重耳等人,把他们安排到馆邑,好好招待。

古人讲究等级,吃饭也一样。天子讲究九鼎,因为九是最大的数;诸侯讲究七鼎,以下士大夫有五鼎三鼎;当然,作为普通百姓,能有个陶碗吃饱即可。

像重耳这种流亡人员,看主人的态度了,尊敬你,最高可以备七鼎,少点也没关系;如果一鼎也没有,那就是瞧不起,饭菜再好也没用。

其实重耳一行人,现在不缺吃不缺穿,缺少的是什么呢?尊重。

曹共公目的是欣赏‘骈肋’,当然不会准备什么丰盛的晚宴,但有一点必须准备——温水。让公子重耳沐浴更衣,脱光了洗去尘土,这样,才有机会欣赏‘骈肋’。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能洗个温水澡也不错。

正当重耳洗的舒畅,满怀感激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他们隔着很薄很薄的幕帘,肆无忌惮,像瞧稀有动物一样观察重耳,并且指指点点,冒出许多闲言碎语。

一般来说,都是欣赏水池中的美女,那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如杨贵妃;这次水池中被欣赏的,却是一个大男人,而且被史册记录在案,别具一格。

虽然男人不怕看,但事发突然,弄得重耳来不及穿衣服,尴尬至极。

他手下的狐偃、赵衰等人听说后,赶忙去护驾,当时觉得挺奇怪,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曹国国君率领随从,特意来观看公子重耳的‘骈肋’。

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耻辱,奇耻大辱!

没有丰盛的晚餐就算了,至少没有深仇大恨,想不到,现在却率人来偷窥隐私,自己几乎赤身裸体,成了水池子里的观赏品。这个曹共公,竟然敢暗中算计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恶!

曹共公见识了‘骈肋’,过足了眼瘾,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为曹国埋下祸根。六年以后,他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若不是看在曹叔振铎的面子上,曹国要提前一百多年灭亡。

重耳心中委屈、刺痛、愤怒,肺都要气炸了,流亡之中,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

被人送土块也就算了,至少土壤很有意义。如今无端被曹共公偷窥戏耍,那种无助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成为一种恨,一种怒,也成为一种无穷的动力。

他一刻也没有停留,穿好衣衫,连夜率领众人,直接就离开了曹国都城。

再说贤臣僖负羁,劝国君善待重耳不成,正在家中郁闷;忽然听说国君去偷窥重耳的‘骈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大吃一惊。

这个疯子白痴垃圾,不善待重耳就算了,怎么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这可坑苦了曹国,坑苦了百姓啊!

事已至此,难以挽回。正当僖负羁愁眉不展跺脚长叹的时候,他的妻子说道:“我看晋国公子是位贤人,跟随他的都是国家栋梁;以这些人辅佐他一人,将来一定能回国即位;得到晋国,一定会讨伐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将首当其冲。你何不早点打算呢?”

僖负羁的妻子,并没有因为重耳的落魄,而讥笑嘲讽,反而几句话分析的合情合理,切中要害。这不禁让一些贪官无限感慨,正如秦桧跪像胸前的对联所说: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他的妻子跪像胸前则是:呸,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

不得不佩服,有些女人比男人有见识,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左传》、《列女传》,都对此事有所记载。如前面的卫文公,现在的曹共公,以及后来的郑文公,目光短浅,狗眼看人,连一位女子都不如。

僖负羁,有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让人羡慕。

听了夫人的劝告,僖负羁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明自己的态度。

有时候,情谊,不需要多少金银财宝来衡量,‘一箪食一瓢饮’,落魄之时,更能体现其珍贵。因为,那不是施舍,而是尊重。

重耳等人离开曹国都城后,满腔愤怒,迤逦而行。没过多久,后面追来了一个人,就是贤臣僖负羁。

他匆匆赶来,自我介绍一番。他并没有赠送什么宝贝,没有去刻意结交重耳,只是带来了一个饭盒。当然,古人装饭菜,是一个大木盒子,里面套着几个小盒子,分门别类,非常精细。

对于僖负羁的贤名,重耳等人也早有耳闻。没想到,在自己失魂落魄,狼狈离开曹国的时候,他会前来送别。

其实,那盒饭菜的内容、品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僖负羁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是金山银山也买不来的。

此时此刻,重耳非常感激,原本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丝安慰。

既然僖负羁热情相送,带来饭菜,不能辜负他一片好意。重耳也没有推辞,在野外临时摆好宴席,把饭菜都吃了,而且相谈甚欢。

最后,在盒子底部,放置着一块碧玉,那是僖负羁的一点儿心意,是赠送给重耳的礼物。碧玉,是君子佩戴之物,价值是次要的,品格才是重要的,表明僖负羁对重耳非常赞赏,把他比喻为君子。

重耳表示感谢,接受了食品,退回了碧玉,表明自己不贪。

这顿饭,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绝对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最值得纪念的一顿饭。

僖负羁的一片好意,重耳铭记在心,狐偃、赵衰等人也表示了感谢,唯独有两个人,对僖负羁嗤之以鼻。这两位,分别是魏犨和颠颉,他们凭借勇武,跟随重耳十多年,功勋卓著;但是,将来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重耳离去了,对于僖负羁的一饭之恩,他永远不会忘记。六年以后,晋国攻打曹国,破城之日,晋文公重耳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僖负羁的家门,同时赦免他的族人,否则斩首示众。

恩,或许微不足道,但绝对不能忘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天下道义。

曹共公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却害惨了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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