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析公,还要回到大约三十年前。
公元前613年,楚国斗克、公子燮之乱,劫持了登基不久的楚庄王。后来俩人被杀,楚庄王重新执政,析公受到牵连,不得不逃亡晋国。
至于析公的家庭背景,犯了什么重要错误?史书没有记载,至少他是楚国的贵族。
其实,逃亡晋国的楚臣不少,他们对晋国有巨大帮助。这位析公,按照时间排在第二号,与早期的王孙启,后来的苗贲皇、雍子、申公巫臣,可以称得上是春秋时期楚国‘五大叛国者’,也成为楚才晋用的典型代表。
析公逃亡到晋国,被待为上宾,常常跟在晋君的戎车后面,作为主要谋士,时刻谋划楚国。
再说郑悼公,由于楚共王刚正不阿、公平断案,判定郑国败诉,还抓了郑国的两个大臣,让郑悼公很没面子,回去后不考虑后果,毅然投靠晋国。
如果别的国家投靠晋国,还可以容忍,郑国背叛,绝对不能容忍。郑悼公的做法,就像在滚烫的油锅中倒入一勺水,让稍许平静的南北争霸,再次掀起波澜,许多战士,许多国家,许多无辜的百姓,都被卷入其中。
自从楚庄王去世后,楚共王年纪小,无法争锋中原,甚至没有出兵救援齐国,眼看着楚国的霸业江河日下。
郑国地处南北要冲,牵扯到霸主的地位,楚共王继承楚国大业,虽然年轻,也是雄心勃勃。他可不想当个败家子,即使不能独自开创王朝,也不能丢掉父亲打下的江山。
所以,必须要收回郑国。
公元前585年秋,几乎是鲁国伐宋的同时,楚国令尹子重(公子婴齐),率军直抵郑国。一者救宋,更重要的是,惩罚背叛的郑国,夺回争霸的主动权。
郑国刚刚来投靠,晋国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晋景公派遣中军帅栾书率军救郑。双方在郑国的绕角相遇,两个超级大国的军队,再次磨刀霍霍,准备厮杀。
先介绍一下晋国主帅栾书,他是栾枝的孙子,栾盾的儿子。栾氏原本是晋国的老牌公族,姬姓,在晋国盘根错节势力雄厚,是‘六卿’中的常客。
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88年冬,郤克最后一次露面,就没有了消息。公元前587年冬,晋国伐许救郑,栾书取代了郤克的位置,首次担任中军帅。
很可能,郤克病重或病逝。
从一个下军将,直接提拔为中军帅,一步迈过数重山。中间隔着荀首、荀庚、士燮,都是晋国一流的人物。唯一比栾书更牛的就是先轸,从下军佐直接提拔为中军帅,但先轸可谓名副其实,公认战功赫赫的‘春秋第一帅’。
排兵布阵似乎并不是栾书的特长,‘邲之战’、‘鞍之战’他都参加了,史书从来没有描述他的战功。
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团结大众,能够决断大事。每次战役,他都坚决支持中军帅,很有大局观,这是搞政治的必备条件。
所以,沉寂下游不要紧,只要你有那个实力,连跃十级也不算什么。
晋楚双方对峙于绕角,大冬天的,也不主动开战,仿佛就是比一比看谁更耐寒。在这一方面,身居北方的晋国,更具有优势,但楚国人也不是轻易服输的。
关键时刻,楚军主动撤退了,这可不是楚国的作风。
不是楚国不作为,实在是有个人,对楚军太了解,把楚军折腾的很惨。这个人,不是早期的王孙启,不是逃到晋国的苗贲皇,不是雍子,不是申公巫臣,而是早期逃亡到晋国的另一个人物——析公。
楚国,把这五人害苦了;这五位,也把楚国折腾惨了。
析公作为重要的谋士,来到战场第一线,与楚军遥遥相望。按理来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析公的眼里没有激动的泪,只有喷火的恨。
晋国本来也不想与楚军硬碰硬,毕竟,大家实力相当,打起来十分惨烈,谁都伤不起。
所以,两军静观其变,谁也不愿意主动出击,晋军甚至有率先撤退的打算。因为晋国距离遥远,跟楚国耗不起,时间长了,必然不利。
眼看复仇良机来临,析公岂能放弃。他太痛恨楚国,太了解楚军,机不可失。
他对栾书、荀首等高级将领一再强调,不能撤退,不能撤退。理由很特殊:楚军不厚重,容易被震动。如果晋军同时敲响许多战鼓,发出震耳欲聋的战斗声,在夜里袭扰楚军,他们必然会逃走。
这招可挺损,也就析公能想出来,后来被许多战术大师运用。
‘邲之战’已经过去了十余年,晋军心中怀恨,栾书接受了这个建议。一到半夜,楚军刚刚睡熟,晋军这边就敲锣打鼓,喊杀声震天;等到楚军睡眼惺忪地整顿好军队,却没有见到晋军一个人影。
第二天半夜,晋军又这么干,一夜数次,楚军不得安宁。
几天下来,楚军战士眼圈通红,身体瘦了一圈。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整夜大呼小叫,搞得楚军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整日神经兮兮,骂声一片。
这是打仗吗?扰民啊!
最后,楚军实在不胜其烦,防,没法防;撤,必须的,否则简直要崩溃了。最可怕的是,万一哪次晋军来个真的袭击,楚军可就惨了。
权衡再三,令尹子重决定——撤。
他们撤了,可把蔡国和沈国坑苦了。栾书并没有努力追击楚军,而是把目光瞄向楚国的小弟,蔡国和沈国;晋军直接入侵蔡国,然后袭击沈国,还俘虏了沈国的国君。
楚军整天被骚扰,撤退实属无奈之举。
蔡国和沈国已经跟随楚国许多年,是楚国的铁杆支持者,不能放弃。于是,楚国又派遣公子申和公子成,率领申县和息县的军队,前去救援,在桑隧(蔡国边邑,在河南省确山县东)摆开阵势。
此时,晋军内部强烈要求开战,特别是赵氏家族的赵同、赵括兄弟俩,亲自请战。他俩是赵盾的弟弟,还有一定的晋国公室血统(母亲是晋文公女儿),‘邲之战’失败后,并没有被追究相关责任,只有先縠成了替罪羊。
当时晋军形势一片大好,完全可以乘胜追击。栾书一时不查,准备答应,但是,有三个人立刻站出来反对。
这仨人可不一般,分别是中军佐荀首,谥号为庄,也称智庄子;上军佐士燮,谥号为文,也称范文子;新军主帅韩厥,谥号为献,也称韩献子。
论智慧、地位、资历,这三位绝对属于晋国一流,若非他们淡泊名利,根本轮不到栾书执掌中军。
他们认为:本来是要救援郑国,由于楚军的撤离,晋军才到达这里,现在跟楚军正式开战,不理智。激怒楚国,不敢保证必胜;即使胜利了,也只是打败楚军两个县的兵力,不光彩;如果失败,那耻辱可就大了,后果很严重。
栾书虽然不擅长指挥作战,却属于一流的政治高手,知道审时度势。一看这仨人反对,自己再权衡利弊,果断决定——撤。
楚与晋,各自撤退一次,也算平手。
当时,军中叫嚣开战,洗刷‘邲之战’耻辱的将领很多。有人还提出:“圣人的观点应该和大众一样,所以才成功。十一个辅佐的(六军十二卿),现在只有三个反对,为什么不好好斟酌一番?”
栾书什么人,他可不像荀林父那样优柔寡断,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有自己的主见,决定权在自己手中,既然决定,轻易不会改变。
他说:“只有好事,才服从大众。现在有三位大臣的意见相同,三人成众,听从他们不是很好吗?”
至少,栾书的果敢和决断,达到了作为元帅的标准。
这次的晋楚对峙,虽然最后和平收场,终究是晋国占了上风,楚国并没有收回郑国。
对于栾书的听取建议的做法,受到不少好评。成语‘从善如流’,最早就出自这里。
一切并没有结束,公元前584年秋,楚国令尹子重再次伐郑,晋国再次出兵救援。关键时刻,楚国的后院出了麻烦,吴国造反了。申公巫臣给楚国后院楔下一颗钉子,趁着楚军北上,吴军袭击了楚国的州来(今安徽凤台),子重不得不率军千里救援。
郑国则趁机包围小股楚军,并且活捉了一个人,把他作为礼物送给晋军。此人的名字,许多人都不知道——钟仪,晋军带着钟仪回国,成就了一段‘楚囚’的佳话。
公元前583年,栾书再次侵蔡,紧接着侵楚,打败了申、息两地的军队,俘虏了申骊。
郑成公亲自汇合晋军,不敢再投靠楚国。
为了一个郑国,晋、楚争来争去,小摩擦连续不断,彼此势均力敌,谁也不会轻易认输。
天下百姓盼望着和平,晋、楚却在酝酿着战争,就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春秋‘第一次弭兵大会’即将到来。然而,晋楚之间的第三场大战,也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