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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李白

这个世界,也只有李白这样的天才,整天喝的烂醉如泥,却还能吟诵出这样的绝唱。如果有人问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下一句是什么?我想,我即使昏了头,也绝不会说出‘一江春水向东流’。

读李白的诗,只有三个字:佩服啊!

如果说,贪婪,是人生的最大敌人,那么酗酒,就是人生的第二大敌人。李白也难逃酒之劫!

鄢陵之战,虽然楚军不利,却并没有一败涂地。双方从早上开始,一直打到晚上,抬头已是满天星斗,依然还没有结束。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宁可战死,绝不退却,退,则一泻千里,必将失败。虽然楚军拼死作战,毕竟楚共王眼睛受伤,楚军士气受到打击;另外,公子茷也被晋军俘虏,雪上加霜。

司马子反作为总指挥,也为战况而发愁。

这次战役,他是主谋,国君全力支持,甚至剥夺了原本属于令尹子重的指挥权。为了能够取胜,楚共王派出所有精锐,亲自上阵,目的,就是要以一场胜利,重新夺取霸业。

此战,对楚共王太重要,同样,对于子反,一样重要。

如果失败,子反唯一的结局,就是死,这是楚国的传统。远的如屈暇,近的如成得臣,都是兵败引咎自杀。前辈的阴影,隐隐约约笼罩在他的头上。

必须决一死战,没有回旋余地。子反斟酌再三,下令:军官视察伤情,补充步兵车兵,修理盔甲武器,战车马匹列阵,鸡叫的时候吃饭,准备听候命令,明天再战。

可以说,司马子反抱定死战到底的决心,要跟晋国决一雌雄,勇气可嘉。

对于楚国的举动,晋国的间谍掌握的一清二楚,第一时间,把这一情况汇报给高层领导。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人作战,已经明白间谍的重要性。

晋国将士听了,都很担心,楚王已经受伤,楚军还要拼命,战斗民族啊!冷兵器时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交锋,即使胜利,晋国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众将都在犹豫的时候,那位从楚国叛逃去的苗贲皇,第一个站了出来。

作为楚国的‘五大叛国者’之一,虽然留着楚国王室血脉,对楚国却充满了恨。他可不在意晋国士兵的生命,为了胜利,为了复仇,他摇动唇舌,发挥全部潜力,鼓励晋国将士,为了国君的霸业,必须拼了,要战无不胜,要视死如归。

这一顿忽悠,晋国将领看着这位南方的逃难者,不禁肃然起敬。真没想到,他一个楚国逃亡者,比我们晋国人还积极,看来,他对楚国真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

然后,苗贲皇亲自通告全军:“检阅战车、补充士卒、喂好马匹、磨快武器、整顿军阵、巩固行列、饱餐一顿、再次祷告,准备明天再战。”

同时,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他命人故意松弛戒备,放走楚国的俘虏。借他们之口,把晋国誓死决战到底的信息,也传回楚军大营。

苗贲皇是铁了心,要打败楚军,要羞辱父母之邦。这个时候,却没了申公巫臣的消息,同样对楚国恨之入骨,如果他活着,相信对这次战役,不会袖手旁观(可惜史书没记载)。

楚共王听说晋军也在备战,知道明天的大战将更加惨烈;最让他担心的是,齐、卫、鲁三国大军马上就到。与晋军作战,尚且如此艰难,如果那三队人马到来,楚军,将面临灭顶之灾。

于是,楚共王深夜召见子反,商量对策。

再说子反,下达完命令后,就独自沉思。作为一场大战的总指挥,累,实在很累。战略战术,兵马粮草,将领安排,军士情绪,伤员医药,大到天时地利人和,小到士兵的吃喝拉撒睡,都必须考虑。

据说,***指挥一场战役,往往几天几夜不睡觉,胜利后的慰劳品就是一碗红烧肉。

劳累一天,子反只觉口干舌燥,索要清水。

高级领导身边,往往配有自己宠信之人,子反也不例外。他的侍宠名字叫谷阳,史书贬称他竖谷阳,或者谷阳竖,平日对子反唯命是听,伺候到家。

长期跟随子反,竖谷阳知道,主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喝酒。而且嗜酒如命,喝起来忘乎所以,不醉不休。当然,古代的酒是粮食酿造,多为米酒,入口香甜,酒精含量有限。

如今看着主人这么辛苦,愁眉不展,竖谷阳真是心疼。为了讨好子反,直接递上一大杯酒。

在喝酒这方面,子反属于豪放派,不醉不休。

出兵之前,他担心自己贪杯误事,下定决心,滴酒不沾。只等胜利凯旋后,再与国君众将‘痛饮庆功酒’,那时功成名就,一醉方休。

想法是好的,不过这次战役的残酷程度,远远超乎他的预料。特别是楚共王眼睛的受伤,军心震动,彻底打乱战前部署,令尹子重事不关己,让他心情郁闷。

子反接过竖谷阳递过来的‘水’,随便喝了一口,这味道,好熟悉啊!他立刻疑惑地说:“这是酒啊?”

军中禁止饮酒,否则违反军令,谷阳竖赶忙提醒:“是水,不是酒。”

子反以为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又尝一口,酒香浓郁,沁人心脾。他没有体会出竖谷阳的一片苦心,很认真地说:“确实是酒啊!”

这人,反应如此迟钝,怎么担任司马?

竖谷阳挤眉弄眼,依然坚持:“水——真的是水。”

子反一听,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水,水,好水,甘甜醇美啊!

周围将士,看着子反那么辛苦,饮的那么畅快,知道他平时的爱好,停战间隙,偷闲一刻,让他放纵一会儿吧!所以,没有一个人出面劝阻。

人们常说:从猴子进化成人,花费了上百万年;从人转变成猴子,只需要一瓶酒。

子反,就是这类人。一碗酒下肚,就勾引起他的酒虫,很不过瘾。加上作战疲劳,心中烦闷,多日不饮,于是忘记了自己的重任,又要来一碗。以他的酒量,这点儿酒,根本不值一提。

竖谷阳见子反开心,于是又递上一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什么也别说了,真美味啊!子反敞开胸怀,块垒全消,一碗一碗复一碗,忘记自己的职责。真是不喝则已,一喝惊人,海量!

凡是嗜酒的人,一个是无聊,一个就是烦恼。

醉,不是一种快乐,而是一种痛。在醉梦中,忘却往昔,忘却伤痛,忘却一切,正所谓: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此时的子反,内心非常郁闷,故而开怀畅饮。

那是酒,不是水,放在瓶子里很安静,进到肚子里就会翻江倒海。

古酒虽然不如那北京二锅头,不如那衡水老白干,毕竟是酒,含有一定量的酒精成分,具有麻醉效果。子反并非神仙之体,酒量再大,也架不住没完没了地喝。

最后,他喝的晕晕乎乎,酩酊大醉。

这都什么时候了,身后是数万楚国将士,对面则是数万虎视眈眈的敌人;国君受伤,战况不利,下一步还不知怎么办,作为军事主帅,竟然不顾危险,喝的一塌糊涂,沉睡不醒。

奇葩!绝对是战场的奇葩!古往今来,还有哪场战役,元帅喝的烂醉如泥?比‘大棘之战’的华元丢人。

此时的楚共王,正为战况不利而忧心,听了逃归俘虏的汇报,心中更加焦虑。不顾眼睛伤痛,派使者去召见子反,商量明日作战大计。

使者许久才回来,更糟糕的是带回的结果:元帅醉卧中军帐,不省人事。

楚共王一听,就知道子反一定喝多了,要坏事。他强忍疼痛,亲自去查看,子反果然躺在帐中鼾声如雷,如何摇晃也不醒,眼看无法再主持大局。

全完了!楚共王一片雄心,顿时灰飞烟灭。他不禁仰天长叹:“这是上天要让楚国失败啊!我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率领大军,连夜撤退,或者说是败逃。

那位竖谷阳,一看事情闹大了,后悔莫及。自己原本一番好意,却弄巧成拙,让主人烂醉。明天主人醒来,自己必然遭殃。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至于子反,听天由命了。

趁人不备,他悄悄地溜走了,真是连狗都不如,狗还能陪着主人到死。这一碗酒送的,把子反坑惨了;而他自己,跟那位羊斟一样,坑了主人的同时,也借了主人的光,在《左传》留下一个大名。

小人物围绕在大人物身边,如果管教不严,必将把大人物害死。他(她)们就像互相寄生一般,贪污腐败是次要的,最可怕的是,介入军国大事,害人害己害国家。

第二天,晋军占领楚军营地,吃了三天留下的粮食。

大军匆匆撤退,子反由于醉酒,拖在后面,楚共王不得不派人保护他。据说(《东周列国志》),是派养由基率领弓箭手亲自保护子反。毕竟是楚国的司马,更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绝不能成为晋国俘虏,那样颜面扫地。

到达瑕地(今安徽省蒙城县淝河北)的时候,楚共王想起秦穆公重用孟明视的故事,想起成得臣自杀的悲剧,担心子反自杀谢罪,派人去通知他:“以前先大夫(成得臣)致使军队覆没,是因为国君不在军中;现在你没有过错,都是我的错。”

一句话,楚共王把全部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可见,楚共王不仅对子反相当信任,而且心胸宽广,有君王的风采,只是子反不争气。

国君亲临前线,而且身受重伤,自己尚且贪杯误事,这罪责难道还小吗?军事法庭必然枪毙。

大军已经撤退,不可能再组织战斗,能说什么呢?面对楚共王的圣旨,子反感激得五体投地,心中却在滴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百倍。

他拜谢道:“君王赐我一死,死而不朽。这次战败,都是我的罪过。”

但是,败局已定,承担责任有用吗?国君宽恕他,自己能宽恕自己吗?将士能宽恕自己吗?楚国父老乡亲能宽恕自己吗?几杯水酒,一场惨败,古往今来,自己可以名垂青史了,有何面目再站在楚国的朝堂上?

政治漩涡里,永远只有胜利者,失败了,就要被淘汰。

这一切,令尹子重看在眼里。当初,他主张南北和平,好容易签订‘西门之盟’,却不料被子反几句话就破坏;作为楚国君王之下的一把手,又被子反抢夺了军事指挥权,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子重派人提醒子反:“以前失败者的结局,你也知道。请好好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这话,看似好心,其实就是落井下石,把子反往死里逼。贪酒误事,还有脸给自己找借口吗?有脸活着回来吗?如何面对楚国的父老乡亲?屈瑕、成得臣就是前车之鉴啊!

子反心知肚明,长叹道:“即使没有先大夫自杀谢罪,您命令我去死,我岂敢贪生忘义?我让国家的军队败亡,如果被赐死,那是我的荣耀,死是应该的。”说完就自杀了。

可以说,楚庄王给儿子选的令尹和司马,很忠诚。可惜,子反自己不争气,以至于贪杯误事,贻笑千古。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他这类人。

楚共王绝对是明君,一路上还在担心子反想不开,再次派出使者安慰他,让他放宽心,胜败兵家常事,准备东山再起。但使者到达的时候,子反已经自杀而亡。

子反之死,可谓死有余辜。当初伐宋,睡梦中被华元劫持,可见,作为军事首脑,治军不严,并不称职;‘西门之盟’,晋楚难得和平相处,这是天下人的期盼,却被他生生破坏。

如今,更因为贪杯好酒,不仅害了楚军,也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酒,确实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晕晕乎乎,忘记烦恼,忘记忧愁,当然,也会忘乎所以。人类发明酒的那一刻,注定要风靡全世界。大禹第一次尝到酒,就知道,这东西喝多了,害人不浅,预言:将来必定有因此亡国的。

如果把夏、商、西周的灭亡,推到美女身上,不如说,都是美酒惹的祸。

‘有朋自远方来’,可以多喝几杯,作为叙旧的点缀。令狐冲的郁闷,乔峰的豪爽,都借助酒营造气氛,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不过,那都是小说中的人物,是作者无法实现的梦想,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

现实中,贪杯者,如子反一般,只能成为天下的笑柄。

顺便说下酒的一大好处,喝的烂醉,无论多大的伤,动手术都很方便,不觉得疼。后世的神医华佗受此启发,发明了最早的‘麻沸散’,从此解除了许多伤者的痛苦。

酒,还是很有贡献的,不过,不可贪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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