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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脚”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直到久违的太阳悬挂在了正空之中,凌罡两人才驶出了箭竹林,到了附近一个小镇上。

慢慢行驶在集市中,寻找着附近的酒楼,周围人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因为凌罡背后还有密密麻麻的竹箭。

此时他就像一个被宴饮中众人投掷竹箭的壶。

这个春秋战国时期各位王公贵族饭前的小游戏,此刻却如此适合形容他。

羽翼卫暗部搜查速度应该会很快,但是由于东瀛人从中作梗,现在此事应该还未禀报到圣上那里,所以他没有在河边就取出那些竹箭,他准备寻得一处僻静而且安全的地方,慢慢处理这些。

都快行驶出了小镇,他们才在一家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店落了脚。

他先下了马,拿起樱花抄便往里面走去。

一路走过来,侍女见他什么都不想说,便也讪讪地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她又觉得如果她主动说些什么,气氛会更奇怪。

但是此刻她不得不说了,他连马都没有拴住就进去了。

明明在人群中像死神一般的存在,可是也有连马都会忘了拴住的一面,她想了又想,昨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于是两相对比,她忍不住想笑出声,但是出于矜持又抿住了嘴。她快速地下马,走到了凌罡的背后。

“公子,公子不把马锁住吗?”

她就在他背后,说完便等着他回过头来。

凌罡正欲喊起在睡觉的小二,忽然回头,盯着她看了看,看了门外的马一眼,点了一下头,便匆匆地出去了。店小二此时也醒了过来。

“小姐您要吃点什么?”

“住店。”

刚说完,她又转头看了一下牵着马去栓的凌罡,又改口道:“我们两人住店。”

店小二朝着姑娘的目光顺着看了过去,是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子,两道眉如刀刻般立体,瘦削的脸,高高立起的头发分成两股从肩旁披下来,额前还有少许散发凌乱,手握着一把简简单单的太刀。

店小二看了看,便笑着迎接着姑娘上楼。

“好嘞,小姐您楼上请,我待会儿再领官爷上来。”

说着便领着侍女往楼上走去。

刚拴好马的凌罡回到店里,忽然发现两人都不见了,往楼上看去,他凭着声音上楼走进了侍女和小二所在的房间。

“你来了?”

侍女问候了一句,他却什么也没说,径直从小二和侍女之中穿了过去,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向下面望了望,又关好了窗子,然后才转过身来对着小二。

“客官您,您看这间房您心仪吗?”

店小二刚才还没注意到男子的不同,直到他从他身旁走过去,他才看到他那背后满背的箭,又注意到他和其他住店的人不寻常的举动,吓得说话都有点结巴。

“钱我不会少你。”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小二。

小二飞快地接过来银票,便准备转身下楼。

“欸,等等,我需要点东西。”

凌罡走上前去跟在了准备出去的小二背后。

侍女眼见他们出去了,便慢慢走到门口,双手扶住了门,看着他从楼梯下去了,又看了好久,见他要的东西很多,左右来回跟着店小二走着,才缓缓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了。

回想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不由得脊背发凉。

这和以往她的生活完全不相同,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她难以想象那天晚上,她会被怎么处置,和她同行的侍女们的惨叫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在那一点点的地方,疯狂躲避着发了疯般的黑羽卫们的眼睛,可是从一开始到将她救出来,这个男人,好像不但没有半点畏缩,反而成了当晚一切的主使者,宛若无人般的从一干人中轻松救出了自己,那时她由于惊吓,昏倒在了马匹上,只是微微感觉到了背后一阵温暖,一切记忆从此刻断层。

她举起双手,看着袖口上面洗不掉的血迹斑点,不再回想那一晚的情形。

从醒来开始,她便不再过问他的其他事情,因为她相信,他会保护她的安全。

他在那坏人面前是阎罗,而在她身前,是护她周全的羽翼卫。

背后凌罡推门而进,她回过头去。他此时已经换了一件黑色的粗布便服,背后虽然他方才短暂处理了一下,没入他身体里的箭尾仍然将便服撑了起来。

他左手中端着一盆水,盆上搭着一条毛巾,右手端了一大盘熟牛肉,转过身用手肘关上了门,又过来将水盆放在了桌上,把熟牛肉放在了侍女面前。随后转身去看那桌前的铜镜。

“吃吧。”

他捣鼓着铜镜,漫不经心说了句。

背上的箭虽为木头材质,可是拔箭势必会流血,饶是铁人,也挨不住流血过多,他遂又起身下楼找店家拿了一些纱布,店小二把店里所有能找出来止血的东西都一股脑塞给了凌罡。

凌罡将身上所有的大额银票都塞给了店小二,只留了些许碎银子在身上,店小二却死活不肯收。

“拿上这些跑路,我怕连累你。”

店小二看着他,不待他看清楚凌罡脸上的表情,他便上了楼。

店小二在楼下数了数银票,面额大得可以买下这一条街!

凌罡一年来在院子里,萧老爷待他不薄,如果他想享受,他完全可以夜夜笙歌,但是他却只是将这些银票留了起来,压在桌上的砚台下,这次北上一行,才全部包好塞进了衣裳里。

凌罡抓着布和纱布上了楼,开了门之后发现侍女转过头来看着他,而桌上的熟牛肉却没有动一口。

他进去之后合上门,将布和纱布放在了桌上,扭过头来看着侍女,侍女也在看着他。

“这个肉,怎么下口?”

她用手指了指这一大盘切好的熟牛肉。

凌罡觉得莫名其妙,用手抓了一大块牛肉就吃了起来,他饿了很久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不过半会儿就吃完了。

侍女就在一旁看着,她无法想象,眼前这名容貌清秀的男子,杀人毫不废话,就连进食也让人瞠目结舌,有吃的就往口里送。

她这几天对凌罡的认知不停刷新着,她忍不住想知道,羽翼卫冠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凌罡吃完没注意到侍女呆滞的目光,又走下楼去,端了一盘小份熟牛肉上来,放在了侍女的面前,连盘子都没有换过,只不过盘内的牛肉被切得快小成牛肉片了,而且在盘子的一端,上面放了一双筷子。

他又转过身去利用铜镜看他背后的伤痕,他背上净是竹箭,流下来的血早已凝固,混杂着地上的干草,着实恶心。

他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去看侍女进食,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虽然他知道他必须得赶快处理好伤口继续赶回京城,将消息早一步带到皇宫,不能让萧老爷因为他蒙受圣上的龙颜大怒。

但是他仍然没有催过一次她,就这样看着她一片一片的慢慢咀嚼着咽下去。侍女仿佛若有所思一般,吃完一片牛肉,还会发一会儿呆。

当侍女吃完最后一片牛肉,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她困惑了很久,此时望着他,希望他能给出她一个答案。

凌罡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是唯一的嘴巴,有了你,我能给萧老爷一个清白。”

凌罡说完将蜡烛点起端着递给了侍女。侍女仿佛还在想着什么,呆呆地接过了蜡烛。

“帮我取箭。”

凌罡背过身对着侍女坐下了。

“什么?”

侍女站了起来。

“不行,那样你又会流血的。”

她很是惊讶,她从来不会做这种和血有关的事,她看到血,手脚都会失去力气。

“快点,我处理不了伤口,这样我走不远的。”

凌罡面露愠色,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的性格。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喜欢接触女人的原因。大多数的女人,都仅仅只是男人的附庸品,因为这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但是凌罡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在他的世界里,他早就已经将男女性别淡化了,他需要的,仅仅只是能够帮助他的人,而不是那些只能拖他后腿的人。

侍女依旧摇摇头,一脸乞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快点!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回去。”

凌罡偏过头来死死盯住侍女。他此时仿佛又透露出了那一晚在林中的神情,生人勿进的那种可怕。

侍女沉默了许久。

“如果我帮你清理了伤口,你能带我掉头前往北凉吗?”

侍女此刻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凌罡的杀气实在太重,况且他还逼着她做一件她从未做过的事情。

“找死!”

凌罡一拍桌子,将樱花抄震起,顷刻间对准了侍女的头,拿刀的动作跟当晚破营而出的动作如出一辙。

侍女下意识叫了出声,举着蜡烛挡在脸前,两滴泪从脸上飞速划过。

凌罡一个横劈,却是虚砍,侍女惊叫着松开了手躲开,凌罡再用樱花抄接住了烛台,横着放到了桌上,将樱花抄前前后后在烛焰上面烤了一遍后,遂走到侍女面前,不顾她害怕,将她的手硬拉了过来,把樱花抄塞进了她手中。然后转身解下了便服。

经历了那一晚的突围,侍女这才发现,此刻凌罡毫无衣服遮掩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侍女拿着樱花抄,看着这个画面,手抖得不行,差点晕了过去。

“能拔出来的拔,拔不出来的用刀挖,伤口擦拭后用纱布围着包起来。”

凌罡说完话见侍女还不动,侧过头看了她一下,侍女才慢慢凑了过来。

说实话,凌罡第一次感受到有人这么细心,虽然每一支箭拔出来都是一阵剧痛,但是侍女马上便又用她的手摁住伤口,用另一只手洗了毛巾凑上来轻轻擦拭,之后再紧紧地用纱布将伤口包住。

虽然有时候,止不住血也让她手忙脚乱,但是她很快又会反应过来处理。他回想起一年前的时候,是他的袍泽宇都为他处理的伤口,他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下手毫不手软,怎么快速怎么来。

而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将他的整个后背,和他的贴身佩刀樱花抄,交给了他身后那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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