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交换了两次座位,虽然我一直坐在巴尔默旁边,但却一直没机会与他交谈,直到咖啡上来,我们可以随意返回林格伦休息室时,我才找到机会去和他搭讪。我拿着一杯咖啡走过休息室,船摇晃得厉害,我尽量维持平衡,这时,我面前突然有亮光一闪,我一个踉跄,差一点儿就把咖啡泼了我自己一身,但还是有几滴咖啡溅到了租来的礼服的边缘和我旁边的白色沙发上。
“笑一个。”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我这才看清拍照的人是科尔。
“见鬼,你这个白痴。”我愤愤地说,说完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向罗恩打小报告,说我言行粗鲁。我肯定醉得很厉害了。“我不是说你。”我尴尬地说,试着掩饰我的错误,“我是说我自己。还有这张沙发。”
他看出了我的不安,哈哈一笑。“漂亮的补救。别担心。我是不会去你上司面前嚼舌根的。我的心灵可没那么脆弱。”
“我没有……”我胡乱说着,他好像能看懂我的心思一样,我想不出下面该怎么说。“我只是……”
“算了。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瞧你大步穿过休息室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神枪手正在捕猎一只瘸了腿的羚羊。”
“我……”我感觉要是承认了,会显得我才是那只瘸了腿的羚羊,但我累坏了,又喝了那么多酒,脑袋疼得厉害,不知怎的,说实话反倒更容易。“我想去和理查德·巴尔默聊聊。我一个晚上都很想和他说话,可惜苦无机会。”
“刚才你正在主动出击,却被我搞砸了。”科尔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又笑了,我意识到他的门牙让他有点像狼一类的食肉动物,“不过我能弥补我的错误。巴尔默!”
我感觉难堪极了。巴尔默不再和拉尔斯说话,扭过头来。
“是在叫我吗?”
“是的。”科尔说,“过来和这位漂亮姑娘聊聊吧,我把她得罪了,你快来帮我弥补一下。”
巴尔默哈哈笑了起来,从他旁边的椅子扶手上拿起他的咖啡杯,走了过来。虽然船身轻轻摇晃,他走起路来却很轻松,我估摸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而且在他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下面,他的身体肯定坚硬如铁。
“理查德,”科尔摆摆手说,“这位是洛,洛,这位是理查德。她正要过去和你说话,结果我一给她抓拍,把她吓了一跳,害得她弄洒了咖啡。”
我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但巴尔默冲科尔摇摇头。
“你知道我说过的,用那东西时必须谨慎。”他冲挎在科尔脖子上的沉重相机一点头,“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狗仔队在不恰当的时机对着他们猛拍的。”
“啊,人们求之不得呢。”科尔轻松地说,同时灿烂地笑了,露出一口牙齿,“这能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名人,满足他们爱出风头的愿望。”
“我说真的。”理查德道,虽然他面带笑容,声音听起来却不再愉快。“安妮尤其不喜欢,”他压低声音,“你知道的,自从……她就一直很难为情。”
科尔点点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是的,当然,伙计。那不一样。可洛是不会介意的,对吗,洛?”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肩膀,猛地把我揽在他怀里,我的肩正好撞在他的照相机上,我试着挤出笑容。
“不介意。”我尴尬地说,“当然不介意。”
“这就对了。”巴尔默说着轻轻眨了眨眼。他这个动作怪得很,我注意到他之前在和卡米拉·利德曼说话时也这么眨眼来着,这个动作没有一点长者风范,更像是他在消除他印象中的不平等。“不要把我当成蜚声国际的亿万富翁”——那个眨眼传递着这样的意思——“我只是个平易近人的普通人。”
我正在琢磨如何回答,这时候,欧文·怀特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
“有事吗,欧文?”他说,我还没机会开口,机会就消失了。
“我……”我说道,他回头看着我。
“有时候有些事是很难启齿的。明天做完计划好的活动,你来我的船舱吧,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谢谢。”我说,尽量不显得我有多感激涕零。
“太好了。我在1号船舱。期待和你见面。”
“抱歉。”科尔小声说道,他的呼吸拂过我盘在耳后的头发,感觉痒痒的,“我尽全力了。我能说什么呢?他这么受欢迎。我怎么才能补偿你?”
“没关系。”我尴尬地说。他站得离我很近,让我很不自在,我正想向后退一步,但罗恩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快和他拉关系,洛!”“那就……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说过这不是你通常的拍摄主题。”
“理查德是我的老朋友。”科尔说道。他从一个路过的女服务员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杯咖啡,喝了一大口。“我们是贝列尔学院的校友。他要我来,我总不能拒绝吧。”
“你们关系很好吗?”
“算不上太好。我们不属于同一个圈子,毕竟我是个苦哈哈的摄影师,他却娶了欧洲最富有的女人之一,我们怎么可能属于同一个圈子呢。”他咧开嘴笑了,“不过他是个好人。他看着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他也遇到过低谷,我估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越发紧紧地抓牢……这一切。”他冲着周围一挥手,指着丝绸、水晶和光洁锃亮的各种物品,“他很清楚失去这一切的滋味。而且,他也很了解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我想到了安妮·巴尔默,想到理查德撇下一屋子想找他攀谈的客人,搀扶她回船舱。我想我或许知道科尔是什么意思了。
十一点左右,我终于回了船舱。我喝得醉醺醺的,不过很难分辨我醉得有多严重,毕竟现在是在大海上,海浪起伏不定。我喝了那么多香槟,现在只想呕吐……我还喝了红酒……噢,还有冰镇斯堪的纳维亚烈酒。老天,我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走到舱门,突然清醒了片刻,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靠在门框上稳住我自己。我知道我为什么喝醉。我很清楚原因。因为如果我喝得足够醉,我就能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要是在这里再失眠一夜,那我真要疯了。
但我将这样的想法丢到一边,开始在胸罩里寻找我的房卡。
“需要帮忙吗,布莱克洛克?”一个含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本·霍华德的影子映在门框上。
“我很好。”我说着转过身,免得他看到我这么狼狈。一个浪头拍打在船身上,我突然身子一歪,脚步有些踉跄。
“走开,本。”
“你确定?”他向我探身,视线越过我的肩膀。
“是的。”我气得直咬牙,“我确定。”
“我能帮你。”他笑笑,显得非常好色,还冲我的晚礼服上身一点头,而我正抓着晚礼服的前襟,免得它滑落下去,“你看起来像是还需要一只手。或是两只手。”
“滚开。”我不耐烦地说。我的左边肩胛骨下方有个东西,暖暖的,很硬,很像是一张卡片。要是我能把手伸进去的话……
他向我走了两步,我还没弄清楚他要做什么,他就粗鲁地把手伸进我的晚礼服前襟。他的袖口划过我的皮肤,弄得我生疼,然后,他的手覆在我的赤裸的乳房上。这本来是个很撩人的动作。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甚至都没往那方面想。我用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腹股沟上,他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慢慢地倒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喘息声。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依旧坐在我船舱里的床上,啜泣不已,擦去已经糊在脸上的借来的睫毛膏,本在我旁边,他用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拿着冰桶冷敷他的胯部。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因为强忍着疼痛,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沙哑,“求你了,洛,别再哭了。我真的很抱歉。我就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蠢猪。是我活该。”
“跟你无关。”我抽泣地说道,不过我并不肯定他是不是能理解我说的话,“我再也受不了了,本,自从那个贼闯进我家……我觉得我就要发疯了。”
“什么贼?”
我一边哭一边给他讲了那件事。我把没有告诉朱达的事都对他说了。我说了当时的经过,我一觉醒来,发现公寓里有人,然后意识到就算我大喊,也没人能听见,我根本无法求救,也不可能把那个闯入者打跑,在那个晚上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
“对不起。”本一直说,像是在念咒语一样。他用空闲的手轻抚我的后背。“真的很对不起。”
他这份尴尬的同情让我哭得更厉害了。
“听着,宝贝……”
“不要。别这么叫我。”我坐起来,甩甩头,把脸上的头发甩开,从他的怀里出来。
“抱歉,我就是……说习惯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再这么说了,本。”
“我知道。”他心不在焉地说,“可是,洛,老实说,我从来都没有……”
“不要说。”我急切地说道。
“洛,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我真是个混蛋,我知道我以前……”
“我说过不要说了。都结束了。”
他摇摇头,但不知怎的,听他说了这些,我不再哭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他现在这副模样,这么苦恼,弯腰驼背,又那么痛苦。
“可是,洛……”他抬头看着我,在床头灯的光晕下,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眼神是那么温柔,“洛,我……”
“别说了。”我的语气很坚决,我必须让他闭嘴。我也搞不懂他要说什么,但不管他要说什么,我都很肯定我承担不起他说出来之后的结果。我还要在这艘船上和本相处五天。他已经很尴尬了,我不能让他更尴尬,不然的话,我们将无法忍受在冰冷的日光下待在一起。
“本,别说了。”我轻声道,“我们很久之前就结束了。还记得吗,是你先退出的?”
“我知道。”他难过地说,“我知道,我就是个大笨蛋。”
“你不是。”我说,说完就感觉这话实在有些言不由衷,“好吧,你的确是个傻瓜。但我知道我不是水性杨花的人。听着,现在这都不是重点。我们还是朋友,对吗?”这其实有点夸大,但他还是点点头,“很好,那就别把事情搞砸了。”
“好吧。”他说。他难过地站起来,用无尾礼服的袖子抹了一把脸,随即非常后悔地看着衣袖,“但愿船上能干洗衣服。”
“但愿船上能修补礼服。”我冲着那件灰色丝绸礼服侧面上的裂缝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本说道,“我可以留下来。我没别的意思。我可以睡在沙发上。”
“好呀。”我看看沙发,表示同意,随即意识到我说了什么,又猛地摇摇头。“不,不用了。沙发是够大,但你不能留下,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回你的船舱吧。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现在是在大海上,这可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好吧。”他向舱门走去,步履有些蹒跚,他打开门,但没有走出去。“我……对不起。我真心向你道歉。”
我很清楚他在等什么,他在期待着什么。不仅仅是原谅,还有别的,他希望我告诉他,我其实并不反对他那样做。
要我这么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去睡觉吧,本。”我说,我的声音疲倦而冷静。他又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虽然他只是多待了片刻时间,我却依然开始琢磨,如果他不走,我要怎么做,我这么想的时候,内心也像是起伏的浪潮一样不停地翻腾。如果他关上门,转身走回来,我要怎么做。但他扭头走了,我赶紧锁上门,瘫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站起来,从小冰箱里拿了瓶威士忌倒在杯里,三大口就把酒喝光了。我哆嗦了一下,擦了擦嘴,脱掉礼服,任由它像是蜕下来的皮一样堆在地上。
我摘掉胸罩,从那一小堆可悲的衣服中走出来,随即扑倒在床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感觉像是被淹没了。
我不晓得是什么把我吵醒的,我只是感觉好像有人向我的心脏里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我躺在床上,身体发僵,心里充满恐惧,心跳足有每分钟两百下,我向几个小时前安慰本一样安慰我自己。
“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你在一艘船上,周围是无边的大海,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离开。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这么告诉我自己。
我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抓着床单,便强迫僵硬的手指放松下来,然后,我缓缓地弯曲手指,感觉指关节处的疼痛逐渐消退。我集中注意力,缓慢而稳定地呼吸,最后,我的心跳终于放缓。
嗡嗡的耳鸣声也消失了。除了哗哗的海浪声,以及引擎发出的无所不在的低沉的嗡嗡声,我什么都听不到。
见鬼。见鬼。我必须振作起来。
未来几天在船上的日子,我总不能每天灌酒,靠酒精来睡觉,不然肯定会影响我的工作,到时候我就别想在杂志社升职了。那我还能怎么办?安眠药?冥想?似乎都不是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翻了个身,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凌晨3:04。然后,我刷新了邮箱。依然没有朱达的消息,但我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不可能再睡了。我叹口气,拿起书,像只脊背折断的鸟一样,趴在床头柜上看了起来。但是,我虽然集中精神看书,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可不是我在妄想。是真的有东西把我吵醒了。那东西让我紧张不安,就像个瘾君子一样。为什么我总觉得是有人在尖叫?
我翻了一页书,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在引擎声和海浪声之外,还有一个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那个声音太轻了,就算是纸张的刮擦声都能将它盖过。
这是隔壁船舱观景台的门轻轻打开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
跟着,一声水花飞溅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可不轻。
反而非常响亮。
是人掉进水中才会发出的溅水声。
朱达·刘易斯 嗨,各位,我有点担心洛。自从去采访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没登录了。有人有她的消息吗?我很担心她。谢谢。
赞·评论 转发 9月24日8:50
莉茜·怀特 嗨,朱达!她星期日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我想那天是20号吧?她说游轮很棒!
赞·回复 9月24日9:02
朱达·刘易斯 是呀,那个时候我也收到她的消息了,但到了星期一,她就没有回复我的电邮和短信。她也没有在这里或推特网上更新。
赞·回复 9月24日9:03
朱达·刘易斯 有人吗@帕梅拉·克鲁@詹尼弗·韦斯特@卡尔·福克斯@艾玛·斯坦顿如果我@错了人,请见谅。我只是……老实说,我都快急死了。
赞·回复 9月24日10:44
帕梅拉·克鲁 她周日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朱达亲爱的。她说船上很漂亮。要不要我问问她父亲?
赞·回复 9月24日11:13
朱达·刘易斯 那就麻烦你了,帕姆。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两个担心,但我觉得一般而言,她这个时候应该会联系我们的。但我在莫斯科还有事没办完,所以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却没打通。
赞·回复 9月24日11:21
朱达·刘易斯 帕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那艘船叫什么名字?我找不到那艘船的名字。
赞·回复 9月24日11:33
帕梅拉·克鲁 朱达,对不起,我给她父亲打电话了。他也没有她的消息。那艘船叫“北极光”号。如果你有她的消息了,请通知我。再见,亲爱的。
赞·回复 9月24日11:48
朱达·刘易斯 谢谢,帕姆。我会去查查那艘船。但如果有人有她的消息,请给我留言。
赞·回复 9月24日11:49
朱达·刘易斯 有消息吗?赞·回复 9月24日15:47
朱达·刘易斯 各位,有消息吗?赞·回复 9月24日1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