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几个小时后,闹钟让我恢复了意识。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肯定时间不长。我的头疼得厉害,我躺了好一会儿,试着理清纷乱的思绪,然后,我伸手关掉闹钟,免得它吵醒朱达。
我揉揉困倦的眼睛,伸了个懒腰,不让我的脖子和肩膀继续抽筋,然后,我强忍着疼痛坐起来下了床,走到朱达的厨房。我用滴滤壶煮上咖啡,趁煮咖啡的当儿,我喝了药,又去浴室里找止疼药。我找到了芬必得和醋氨酚,还找到了一个棕色塑料瓶,我隐隐记得是朱达在参加球赛扭伤膝盖后医生给他开的药。我打开瓶盖,看了看里面的药片。药片很大,一半是红的,一半是白的,看起来很不错。
到最后,我还是没胆子吃这些药,浴室的架子上摆着好几种药,我只拿了两片芬必得和一片快速起效的醋氨酚。我就着黑咖啡吃了药,因为空荡的冰箱里没有牛奶,然后我慢慢地喝着剩下的咖啡,一边喝一边想着昨晚的事,我想到我的行为真是太愚蠢了,我还想到了朱达说的话……
我真的很惊讶。不,不只是惊讶,是非常震惊。我们从未真正讨论过他的长期计划,但我知道他想念他在美国的朋友,想念他的母亲和弟弟,而我并没有见过他们。现在他这么做……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们?
咖啡壶里还剩下半杯咖啡,我把咖啡倒进另一个杯子,小心地拿着它走进卧室。
朱达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电影里的人睡觉总是那么安详,朱达的睡相却与之相差甚远。他的一只手臂向上搭在嘴巴上,挡住了被我打破的嘴唇,但他那尖削的鼻子和紧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愤怒的雄鹰,只是飞着飞着,这只鹰被猎场看守人打了下来,这会儿仍在生闷气。
我轻轻把咖啡杯放在床头柜上,把头搭在他旁边的枕头上,亲了亲他的脖子。那里很温暖,而且异常柔软。
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伸出修长的棕色手臂,搂住我的肩膀,他睁开眼,他的眼睛是淡褐色的,但此时至少比平时深了三个明暗度。
“嘿。”我轻声说。
“嘿。”他皱起眉头,打了个哈欠,拉着我躺在他旁边。我挣扎了一下,毕竟我很快就要上游轮了,我还要赶火车,还要在赫尔乘汽车。可跟着我的四肢像是塑料一样被熔化了,我任由自己依偎在他怀里,吸取他的温暖。我们躺了一会儿,凝视彼此的眼睛,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嘴唇上的免缝胶带。
“你说你的牙还能重新种上吗?”
“不知道。”他说,“但愿可以,我星期一要去莫斯科,我可不想在那里时还去看牙医。”
我没说话。他闭上眼,伸了个懒腰,我听到他的关节嘎嘎响。然后,他侧身躺着,用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乳房。
“朱达……”我说,我能听到我的声音里夹杂着恼怒和渴望。
“什么?”
“不行。我该走了。”
“那就走吧。”
“不要。停下。”
“是不要,停下?还是不要停下?”他牵动一边嘴角,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都有吧。你清楚我是什么意思。”我坐起来,摇了摇头。我的头很疼,我马上就后悔了,真不该晃脑袋。
“你的脸没事吧?”朱达问道。
“没事。”我摸摸我的脸。我的脸还是肿的,不过已经消退了一些。
他露出忧虑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轻抚我脸上的瘀青,但我情不自禁地躲开了。
“我真该在场的。”他说。
“但你不在。”我说,口气过于严厉了,“你一直都不在。”
他眨巴眨巴眼睛,用手肘支撑身体看着我,他的脸上依然睡意蒙眬,还留有枕头的印记。
“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我知道我有些不可理喻,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未来怎么样呢,朱达?就算我搬来这里,又有什么计划?是要我坐在这里,像珀涅罗珀(注:奥德修斯忠实的妻子,奥德修斯远征特洛伊时,一直守在宫中,终于等到丈夫归来。——译注)那样,编织我自己的裹尸布,替你守着家,而你却在俄罗斯的某个酒吧里,和你的外国同事畅饮苏格兰威士忌?”
“你怎么这么说?”
我摇摇头,把腿放到床下。我把去完急诊室后留在地上的备用衣服穿上。
“我很累了,朱达。”这只是保守说法,一连三个晚上我只睡了几个小时,“我看不出那样的生活有什么希望。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麻烦了。我不愿意做家庭妇女,在家看孩子,然后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而在赤道那一边,你可能在每一个肮脏地方被枪打中。”
“看最近的事,我待在自己的公寓里更危险。”朱达说,然后,他看到我的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不起,我净说蠢话。我知道,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我把依然潮湿的外套披在肩上,拿起手袋。
“再见,朱达。”
“再见?你说再见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你能别再矫情了,我希望你能搬进我的公寓。我爱你,洛!”
听到他的话,我就好像挨了一巴掌。我停在门口,感觉疲倦像是变成了有形的东西,套住我的脖子,将我向下拽。
戴着浅色橡胶手套的手,哈哈的笑声……
“洛?”朱达的语气有些踌躇。
“我做不到。”我面冲走廊说道。我也不肯定我在说什么——我不能离开,我也不能留下来,我不能进行这场对话,不能这样生活下去,我不能要这一切。“我只是……我必须走了。”
“那么说,”他说,他的声音里出现了怒气,“我推了那份工作,你现在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并不是我要求你那么做的。”我说,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从未要求过你。所以不要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我把手袋挎在肩上,转身面向大门。
他没有说话,没有试着阻止我。我步履蹒跚地走出他的公寓,感觉像是喝醉了一样。等我到了地铁上,我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