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霄灰头土脸得带着师弟们日以继夜得赶回华山,海长空见他回来,看他们这幅沮丧的样子,心中就猜到九分,倒也不怪罪他们,只让他们洗漱一番,早些回房休息。众弟子听了,回礼便要散去,海长空唯独将段霄唤到书房,师徒二人在书房内交谈了起来。段霄将百花楼的事一笔一划告诉了海长空,气得海长空猛地拍了书桌,说:“他真是这么说的?”段霄见他恼怒,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哪个音调错了,只回说:“是的师傅。”海长空一挥衣袖,背手在房内来回踱步,段霄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什么,只见海长空停了下来,一顿顿得说:“那就需要怪我不顾师门情谊了!”
眼看接任典礼在即,海长空心里万分恼火,几天都没见得小下去,他气的是万青竟然说枯木剑不是华山掌门所有,明摆着是扇他的脸,这让他在弟子们面前丢了多大的面子,说的像是自己要强取豪夺一般,一下子自己就成了一个小人。在盛怒下,海长空以华山掌门的身份,写下了第一张华山派文书,文书上只是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大概的意思就是:“华山逆徒万青,违背师命,目无尊长,今逐出华山派,再无瓜葛。”
万青看着这份手书哭笑不得,心想师傅真是害死了自己,弄得现在自己落得个华山逆徒的骂名,气直不打一处来,他一边牵着马,时而仰头骂着天气,又低过头骂着路过的花草树木,但凡是见到的,都被他劈头盖脸得骂了一通,等他快要发完了气,人都已经快到了杭州府外,猛然间听到一阵马叫声,他顺声看去,只见官道远处尘土飞扬,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万青不自觉得站定了下来,他本身就一股气怨气无处发泄,又见飞沙中闪出二人二马,心里骂着说这是要赶着去鬼门关,骑得这般飞快,仿佛这官道是他家开的一般,越想越来气,便准备看看是长得怎般样子的纨绔,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发,这两人看着也不像是官差,索性作弄一下,也算是除去了官道上的安全隐患,为民除害了。但等那两匹快马到了眼前,万青只觉得越来越熟悉,仔细确认了一通,猛地瞪大了眼睛,脱口喊出:“文远?”
骑在快马上的梁文远闻声忙一撇头,只觉得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一把勒住缰绳,坐下快马冲出去数丈远,马蹄子才慢了下来,等停下了马蹄,又慢慢悠悠得转了回来,萧人复拉着缰绳跟在后面,探头打量着万青,等他看清了,一时间喜上眉梢,说:“万老弟?”梁文远勒住马,翻身下来,快步走到万青前,笑着抱了抱万青的肩头,说:“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遇上了。”萧人复跟着下了马,走上前,看出来也是极为高兴,刚想开口,转而又有些疑惑得说:“咦?——下山前记得华山派传了帖子上来,这几天——文远,我们下山多久了——对啊,这时候你不在华山来这里做什么?”万青满脸苦笑,伸出一手,将袍子展了开来,只见他腰间挂着两柄长剑,一柄造型怪异,也没有剑鞘,只用布条将它的剑身缠了起来,但这样就更显得奇特,隔着布条就能看到那剑身歪歪扭扭,相反另一柄就正常得多了,只听万青无奈得说:“你们看。”
梁文远仔细一看,说:“你师父的剑?——莫老爷子人呢?难不成——”万青和梁文远交情颇深,知他这人人前人后两幅嘴脸,遇到了一本正经的名家大儒,便能马上变得一样的正经起来,要是遇上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嘴上就没了把门的手柄,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来,忙摆手说:“没没没,老头子活得好好的,你别乱说话。”梁文远忙说:“抱歉抱歉,刚才王家庄下来,情绪还未下来。”又说:“那是怎么回事?”万青说:“哎——说来话长——对了,你们骑得这么快是要去哪?”萧人复上前忙接口说:“你问他,带的这是什么路?”梁文远不好意思得说:“闹笑话,实在是笑话,我和大哥起了兴致,半道上赛马,一个高兴就跑错了路——偶然——偶然。”萧人复抬头看了看天,说:“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进杭州找家客栈先歇息吧,我两腿都麻了。”万青一听,正好没人倒苦水,说:“正是正是,正好让我一吐苦水。”三人吵吵闹闹,纷纷上马,说着笑就往杭州赶去。
杭州城是万般奇妙的,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四季又是不同,特别是现在的时节,天上下着大雪,西湖的景致是极其美艳的。等到了晚上,接道两旁挂起灯笼,断桥上积起一层厚雪,只在中间零零散散落着几个浅浅的脚印。西湖上,泛舟的人早已经离去,空留着三潭映月,一眼望去,像是三个顶着积雪的沙弥正在湖中禅定。而西湖旁则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街道上热闹非凡,商贩们使出浑身的力道尽情吆喝,丝毫看不出冬日里的萧条景象。
梁文远三人跨步进了坐落在西湖旁的“楼外楼”。这座酒楼取自于宋朝诗人林升的诗句,相传林升当年在临安城的一家旅店墙上写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佳句,只是当年林升题诗时,正值金兵南下,大宋江山岌岌可危,林升实则是触景伤情,以诗讽人。但时过境迁,大明王朝从元人手中夺过江山,百姓安居乐业,早已想不起当年的苦难。林升的佳句,就这么被生搬硬套得用作了酒楼的名字。
三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梁文远点了酒菜,没一会儿三人就开始吃喝起来。楼外楼里暖烘烘的,比外边不知道舒服多少,人一暖,酒意就越快上来,三两杯下肚,万青就开始一吐为快,将自己成为华山弃徒的始末细了又细得说了三遍。最后萧人复忍不住打断说:“莫老爷子没说去哪了?”万青一拍桌子,说:“一个字都没说,就留了封信。”梁文远故意逗他,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万青刚要再讲一遍,萧人复又拦着说:“我们大概命里犯信——来——王充一封书信,就把我们赶到了王家庄。”梁文远酒意上头,说话也不拘着,说:“可不是么,你是没看到他们,乱糟糟的一团。”万青起了兴致,挑着眉毛凑上前问:“你和我说说。”梁文远说:“下人们乱就算了,主子忽然没了,老管家也跟着去了,一下子没人做主,倒也是正常——呃——铁剑门也来插一手,还不嫌乱。”说完,万青恍惚说:“铁剑门——张双天去了?”萧人复点点头,梁文远又说:“幸好大哥露了一手,张双天那架势,看着想要动剑一样。”万青大笑,说:“可惜了没见着。”萧人复又面向万青说:“你师兄也好笑,同门师兄弟何必闹成这样?——为了一把剑?”梁文远抢在万青前面,说:“为了把剑——王充那两个徒弟自相残杀不就是为了把剑么,我们若是不在,说不定张双天会不会杀人。”萧人复想了想也是,脑中一下子浮现出王充死前的情景,闷头开始喝酒。万青叹了口气,说:“我师兄估计在气头上,等我找到师傅之后,再一齐和他解释罢。”梁文远也一拍桌,说:“不对啊,论人品武学,你都在你师兄之上,莫老爷子怎么会把掌门传给你师兄——这样华山武学不是要倒退二十年了。”万青忽然面露难色,独自出神,萧人复看看梁文远,梁文远扭头努努嘴,萧人复会意,岔开话说:“不过这样一来的话,九兵一下子就少了两人。”梁文远拍着脑门应和说:“是啊!”万青这才回过神来,脱口说:“我师父只是云游,又不是死了。”梁文远说:“也是,生死未卜。”万青无奈问:“你会不会说话。”梁文远赔笑说:“也罢也罢,反正莫老爷子把剑给了你,你就替他拿着吧——来,喝酒——你不是江湖人称‘第二剑’么,真巧现在有两把剑了,配得很哪。”万青说:“什么江湖人称,那是自称,王充那剑叫快雪。”说着看了看梁文远腰中的快雪剑,“快雪王充,名字好听,我这把——”说着抖了抖腰,“叫妖猫,妖猫万青,你们说难不难听。”萧人复一口酒快入喉,马上又喷了出来,说:“听着倒像是个女侠!”梁文远说:“这剑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得去问我们家那老爷子——改天让莫老爷子去问问。”万青忙说:“你爹都走了多久了——我都说了我师父是云游,不是死了——”梁万二人忙着斗嘴,萧人复在一旁笑着给他们斟酒。
三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到了客房,万青一头栽倒在床上,觉得腰间的双剑磕着生疼,又起来将剑取了下来,整整齐齐得将剑摆在桌上,接着解了外面的长袍,这才斜躺到了床上,却一时睡不着,眼睁睁看着床顶,杂七杂八想着事情,想着自己成了华山派的弃徒,转眼又想到自己的师傅、师兄,对了,还有师姐。那一日,记不上是哪一天,师姐莫君如将自己约到华山一处的角落,他高高兴兴得去了,长春树下,莫君如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头发梳得干干净净,脚边隔着一片湖,映着第二个莫君如。万青看出了神,仿佛是晒着冬日里的阳光,觉得从脚到头都是暖洋洋的一片,他红着脸走上去,却看到莫君如也是一样的欢喜,看到自己走过来,莫君如忙迎了上去,拉着自己的手,说:“青儿——”万青红着脸说:“师姐找我?”莫君如欲言又止,一下笑,一下又想开口,万青见了,只笑说:“师姐怎么这么开心。”莫君如羞红着脸,说:“青儿,我拿不定主意。”万青问:“什么事?”莫君如再三想了想,低下头说:“大师兄跟我爹提亲了,就在昨日晚上,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
说罢,万青猛地一下子惊坐了起来。转脸看去,房内的桌上依旧躺着两柄长剑。
“五岁习剑,十六岁得师传,二十三岁悟剑道,三十岁创十三路镜花水月,而现在,除了剑什么都没有。”万青自言自语说着。
梁文远昨日喝得有些多,早上起来脑仁隐隐作痛,正边走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萧人复与万青聊着就到了马厩,没一会儿就将马牵了出来。三人一路行至大街上,梁文远揉着头说:“你当真不去剑门?”万青摆手说:“不去了,花三娘说了,老头子可能出海去了灵霞岛,我要赶去码头乘船。”梁文远点了点头,说:“也好也好,那你得空记得来剑门找我们——我们可以一块儿——”刚要说出“喝酒”两字,只觉得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忙改口说:“畅聊——一块儿畅聊。”
三人告别,万青牵马赶去码头,梁文远对萧人复苦笑说:“骑不得马了,先走上一段吧。”萧人复笑说:“我倒是没事,只是这几日耽搁,弟妹家法伺候,你可要受得住。”梁文远身子一颤,说:“你要给我作证,是万青硬拉着我们。”萧人复连连应下,二人便牵着马一同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