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千百种人生,你的人生有没有可能如我所想。
——《凡人》邱比
190120步,“猪八戒”到雅安喽
在黑竹镇顶着清晨就燃沸的太阳出发,心中为告别连续的阴天无比开心。然而太阳公公待人并不慈祥,没多久就将我们烤成了爆米花。太阳灼热爆棚的午后时刻,我们在雅安界内的一间面馆补给。吃面吃到肚歪,唐僧提议这一天最晒的工夫当然要用来休息。我们异口同声赞成这个决定,不约而同地趴在饭桌上眯瞪……当我皱着眉毛抬起脑袋望向国道,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削弱阳光的炙热。
“哎呀,都歇了快一个钟头了。”我使劲摇晃睡得正香的大胃和唐僧,“快醒醒,都几点啦!”
“干吗啊,我这儿睡得正香呢。”唐僧挠着头皮也起了身,面朝房外伸了个懒腰,说:“这太阳怎么也不见下山啊?”
“这刚几点啊?”大胃咯咯地笑,说着也掏手机,“哎呀,都这个时间了!”
重回国道的我换了武装,惹得大胃和唐僧一通狂笑。“你们笑啥笑啊?”太阳镜和换了的一顶新帽子将我气鼓鼓的脸遮得严严的。“你说她这是像二师兄还是二师兄啊?”唐僧问大胃。大胃“噗”地笑出了声:“太像了,太像了!”
“你们见过这么美的二师兄吗?”我伸出拳头去打这两个快喘不过气的家伙。“不信你发朋友圈问问吧?”大胃提议道。“发就发,赶紧给姐姐我拍个美照。”
照片被Po到朋友圈里。“哼!都是什么人。说我是‘猪八戒’,还说我像鬼子进村。”一路上,我滑动着朋友圈的留言没好气儿地说道。
烈日灼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难得的阴凉处,我们再次避暑。三个发烫的大背包被我们丢在一旁降温。我们并排坐在地上,望着眼前被太阳烤得快化成沥青水的国道,大胃皱着眉头发问:“前方还有多远?”唐僧将头扭向前方要走的路,毫不含糊地回答:“还有2000多公里吧。”他扭回头,目光坚定。我和大胃先是一愣,然后互看,继而狂笑起来。
“大、大胃、问的是,还有多远到今晚投宿的地方!”我双手捂着快笑破的肚皮说。唐僧略带娇羞:“我以为问还有多远到拉萨呢……”大胃笑得人仰马翻:“咱们还得说多少天‘到拉萨还有2000多公里’这句话啊!”一通狂笑后,又陷入沉默中……
“是啊,还有很多天的2000多公里,很多天的1000多公里,很多天的几百公里。什么时候才能是还有两公里啊……”我们总有一天会走到拉萨,再强烈的太阳也总要落山。
在能洗澡、有床位的城东乡睡了一夜美觉后,终于要在这一天从城东乡出发,向雅安市区迈进了!中午,步行通过“金鸡关”——川藏线的第一个隧道。这是我第一次步行穿越隧道。金鸡关长510米,虽有灯,但从隧道口往里看,那是一个由大变小又变深的黑团。
以往都是坐在车里通过隧道,哪儿知道隧道里的空气如此差,虽然500米只须步行五六分钟,但多一秒钟都不想待在里面。隧道那一头是流动的清新空气,太阳也从乌云里探出了身。心情开朗了许多——每迈出的一步都是在靠近雅安市区。雅安体育中心!公交车站!“到市区了!”我们的拳头攥紧了。大胃和唐僧双双拥抱庆贺,我也跑到他们身前和他们击掌庆贺。
190120步,140公里,5天,成都—雅安。我该用怎样的词语形容到达的感受呢?兴奋?激动?我一时语塞……心中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只想振臂高呼——走到了!走到了!我开始幻想我走到拉萨时,一定会哭得鼻涕都成了花儿!
我喜欢你们!骑友
川藏线上什么人最多?必须是骑友啊!这条路骑行的人有多少?最多时一天有三四百辆自行车擦身而过。如果取个平均数,一天遇到两百位骑友,那么九十天我总共遇到了一万八千位骑友。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人群!
他们热心,有趣,努力。他们总是在下坡时打趣:“妹子,我捎你一程啊!”然后哈哈笑着,“嗖”地消失在下坡路的远处。而他们在上坡时是严肃的——上坡对他们来讲,是不尽的折磨和摧残,骑不动也拼了命地骑,骑到膝盖要炸碎也还是拼命地蹬车。车和他们的身体在呼呼咆哮的逆风中不停地晃,但他们还是全力地保持平衡,用力地蹬车,只为了离拉萨更近一寸。
沿途无数次我们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高呼猛吼:“加油!”“兄弟,牛×!”即便是在上坡路,他们吭哧吭哧超过我们,十有八九会扭一个九十度的头,就为了看看我们的模样:“我×!居然是个女的!女汉子!”
只见他们的左手稳稳扶住车把,右手高高举起,对我们竖起大拇指。而我们这些驴友也对他们骑远的身影高呼:“加油!”双方偶然地擦身而过,必然地相互鼓励。“这进藏路上,大家都是英雄!”一段里程,走路能走到的,骑车一定能到;但骑车能骑的里程,走路要花好几天。所以,骑友基本每天都能住有网络的青年旅舍(以下简称“青旅”),但我们不能。
驴友和骑友的节奏不一样,所以若想碰面要满足以下几点:(1)晚上住的是同一间青旅;(2)晚上住的是邻居青旅;(3)第二天早上从同一地点出发;(4)路上相遇;(5)明明骑友已经把驴友远远落在后方几十公里,但骑友们休整了,然后参见(1)(2)(3)(4)。
这位大叔,我们就遇到了两次。第一次相遇是我们从成都出发的第二天。他骑着车超过我们后,一个潇洒的刹车,激动地下车朝我们走来,热情地说:“徒步的就是英雄啊!你是女英雄!”边赞扬边合影拍照,“我要给我女儿和朋友看看英雄的样子!”
我哪儿遇到过这架势,感觉自己和明星似的,牙都紧张地不知道露哪颗了。虽然我徒步,大叔骑行,但路总归是同一条,便留了联系方式。虽然相隔越来越远,但前方有个能联系的人总会安心很多。本以为我们不会再碰面,怎料在我们出邛崃的第二天,就又和大叔遇到了。我正走着,一个骑车的人打我身边经过,猛回头和我说话:“是你!”随即停了车,激动地问,“你还记得我吗?”我驻足想了好一阵:“是您!您怎么会在这儿啊?我以为您都出雅安了!”
原来大叔在邛崃停留了一天,好好休整一番。也是啊,他都50多岁了,而且还是从川藏线的大起点上海出发的。想必是舟车劳累!路这么长,这么远,考验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和持久力。休整是必不可少的,透支身体只会拉近与死亡的距离。
两次短暂的碰面让我不禁感慨,如果说二十多岁没有成家立业的我出来行走在别人看来是“不靠谱”,那么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骑行进藏路,他就是“疯了”。
“你以为挑起生活的担子是勇气,其实,努力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才更需要勇气。”我希望我在经历了人世的孤独与欢乐、挣扎与抉择、冷漠与柔情之后,也能有大叔这样的“疯”劲儿。他在朋友圈中每天更新自己的行程,其中有张他拍摄的1998里程碑的照片,碑上涂鸦着红色的字:“1998为爱女诞生之年,爸爸单骑川藏,在此立字,以示思念和爱意。爱你的爸。2014.04.28。”
太阳灼热,月亮清冷,路上的人,各有故事。谁不是凡人一个?骑友是风一样的少年。少年有梦,梦醒前追逐它吧!
进藏路的天堂啊
当我从三文鱼寿司变身为一只橘色的大蜗牛,爬到这建在坡顶的青旅时,我只想说:“这儿就是天堂啊——能洗澡,还能上网!”
虽然青旅一旦挤满了骑友和驴友,WiFi要么挤不上去,要么挤进去了网速巨慢,但我们都很享受这抢网的夜晚。路上时有时无的信号,让时刻都在赶路的我们丧失了交谈的机会。所以,有网可抢就知足吧!
除了拼命抢网,还要排队洗澡。所有人不是在排队等着洗澡,就是在等着洗澡水烧热,再或者就是抢洗澡间。路上女孩少,所以总是受到男孩们的照顾,大家看我在等位就会让我先洗。当然我也会抓紧在五分钟内洗完——分秒必争只因为洗澡间是公共的,还有太多人要洗澡。洗澡对大伙儿来说,就是最好的放松。所以,能洗澡就偷着乐吧。
上网、洗澡——在城市里是多么日常的事情,然而在进藏路上,却成了有钱也买不来的奢侈。想将自己洗净、想和亲朋联系的心,在这条路上统统被理解,并且被旁人照单全收。住宿大多是多人间,这对于女孩还是多少有些不便的。这不就有种减少尴尬叫——穿秋裤。晚上换上秋裤睡觉,比光腿或者穿着脏裤子睡要安全、干净太多。人走到了哪里,尊重是相互的,安全终归是第一位。
青旅的站长40多岁,个儿不高,但壮实,走起路很威严,像一匹壮马。之所以称他为“站长”,是因为他与多年探险闯荡在川藏线的强驴们共同创办了一条住宿长龙,恐怕这辈子都要在川藏线度过了。而雅安,则是他们设定的川藏线第一站。站长始终在热情地招呼客人。他言谈真诚,但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根本想不到他是个经历丰富的强驴。
我们把那些不卖弄的人称为低调。低调的人有一个共性,都在努力把事做好,厚积薄发。皮肤上的伤疤,肉眼可见。但只要伤疤没露出来,你就看不到。露出来了,你不问,人不说,你能知道这皮上刻着伤疤的人经历过什么吗?经历在骨不在皮,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第一次徒步的我,当然不会放过和青旅站长取经的机会。“去年有11个纯徒的,都是男孩子。我倒是听说有一个女孩纯徒过,那是相当厉害,重装走的,帐篷、睡袋都背了,但她好像以前是练举重的。”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我,“你?也要走到拉萨?”站长的疑虑让我有些心里打鼓,可我还是坚定地说:“是啊,我也走去拉萨。”站长摇摇头,问:“你背包多重?”
“如果加上水和吃的,估计有40斤。”
站长非常坚定地对我说:“你一定要给背包减重!否则别说到拉萨,怕是过了康定要翻的折多山你都翻不过去!折多山海拔将近4300米,我看你这小体格,撑死了90斤。”
“我有90多斤,强壮着呢!”我这不服的心啊,将将一米六的小矮个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自己强壮。
“你相信我,你的行李一定是在你体重的四分之一以内,所以你算吧,你的背包如果超过30斤,太难,你根本不可能背着翻山。”
我心里一下子就打鼓了:“站长,我在邛崃已经发过一次快递了!”
“那你继续精简!把没用的都快递回家,雅安有快递的。”
“可是,哪些是没用的东西?”我寻思着能寄的都寄回去了。
“除了灯、衣物、证件,都别带,都是负担。”
“嗯……我把睡袋也快递回去了。”
“你怎么能把保命的东西寄回去啊?!”站长惊讶地看着我。
“那怎么办……”我忽然有些慌乱。
“倒是问题不大,川藏线沿途比较成熟。不过有睡袋更好。你好好再收拾下行李吧。”
“那好吧!我赶紧收拾一下。”跑回房间,没多久我就又打了一个3斤多的、可以快递回家的包裹出来。边收拾边怪自己愚蠢、白痴、脑残的毫无长徒经验的行为:怎么能把救命的睡袋快递回去?脑袋被挤了!那可是睡袋啊!我怎么又能收拾出这么多东西?
我们究竟不可一世地放弃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又保存着多少自以为是而无用的东西呢?晚上在客栈听了站长讲课,讲川藏线的路况。他讲到理塘到巴塘的治安不好,讲到红龙乡有野狗,还讲到进入藏族聚居区后天气多变,为了防晒伤、防寒、防冻裂,必须戴手套,尤其是骑行的。经他那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居然没戴手套,真是百密一疏!”吃完午饭,我就拖着“大姨妈”进城买手套。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没有,买完以后愣是以龟的速度回到了青旅。
哪里有你想要的生活
眯了一觉,醒了就和美女吃饭,好不快活。经北京好友远程牵线,我和一位名叫雨佼的四川姑娘相约在雅安街区里的一个饭馆门口会合。都说四川出美女,雨佼便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只见一女神模样的姑娘笑着朝我走来。“她是在冲我笑吗?”她美得清新脱俗却又知人间疾苦,一个眼神就可安抚你的内心。离开雅安很久之后,大胃在路上还念叨:“那真是个女神。”
席间,我们的双手紧紧相握,用相见恨晚形容我们再合适不过。雅安汤锅滋养着我们的胃,川藏线无疑是聊天主题。雨佼是电视台记者,曾多次下派到四川的偏远山区采访,她深知进藏路的险与难。
“那年四川地震,我们下去采访,路好难走的,”她提起地震时的表情很神伤,“国道的路都断了,到处都是塌方和落石,超级恐怖。车根本过不去,我们摄制组只能自己拎着设备和给老乡的补给,步行进村。”她说着便握住了我的手,“亦凡,我真是好佩服你,有勇气走着进藏。不过你真的要留意,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大家虽未喝酒,但内心依然和滚滚的汤锅一样,热火朝天。饭后她便带着我在市区溜达,消食儿。
“雅安好舒服啊!”
“我去年在成都工作,但后来选择回了家乡。”当我们穿梭在宁静的雅安街巷,雨佼和我这样说。我扭过头去看走在身边的这位美女,对她的选择有点难以置信。雅安虽算得上川藏线繁华的城市,但和成都比,恐怕要差着档儿。而以她的颜值和才华,完全可以留在成都。
“为什么呢?成都不是也很安逸吗?”
“是很好,但在成都工作,压力更大;而且感觉人会变得浮躁,想要更多。”雨佼动人的双眼目光坚定。
“回了雅安呢?好吗?”
“挺好的。家乡嘛,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朋友。工作是我喜欢的,而且我妈妈也在雅安,我想在她身边。”
有太多人在少年时选择离开家乡,到更广阔的城市谋求发展。而眼前这位足可以在成都站稳脚跟的美女,却选择了回归,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在她还有大把发展机会的时候。她知道怎样的生活更适合自己。取——舍。我心里想到这两个字。
雨佼将我们送到通往青旅的坡口。“我们要走了。”我握住雨佼纤细的手。
“亦凡,你要保护好自己。”雨佼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天山的湖水。
“好,好。”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亦凡,你真的要小心。”她的手轻拍着我的背,我的手触到了她柔顺的长发。
道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想,身处何地,始终要活在现实与理想的平衡中,平衡中饱含着偏差和回归。种种人生,回家最幸福。只是有时候,回家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