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的我总是动不动就认死理儿——至少在先生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对我来说,与先生的交流要比学校的讲义更能获得新知,先生的思想要比教授的意见更为难得。说到底,比起站在讲台上指导我的那些权威老师,茕茕孑立、沉默寡言的先生看上去要更加伟大。
“你可千万别太冲动啊。”先生说道。
“我是冷静下来后才这么想的。”我内心充满自信地答道。但先生并未对我的自信做出任何表示。
“你现在就是有点儿冲动。在热度退却后,很快就会变得厌倦。一想到这些,我真的感到很难受。然而预想到你今后会发生的变化,我就会更加难受。”
“您把我想得如此轻薄吗?我真有那么不能信任吗?”
“我很遗憾这么想。”
“您是说觉得我很可怜,而且没法信任吗?”
先生带着疑惑的表情向庭院的方向望去。庭院中,不久前还密密丛丛、处处点缀的深红色的山茶花,如今已凋谢殆尽。先生总喜欢从客厅遥望这些山茶花。
“我说的不可信任,并不是特别指你啊。我是说所有人都不可信任。”
这时,篱笆外传来卖金鱼的吆喝声。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条距离大街有二百多米的小道,显得分外安静。先生的家中也如同往常一样静谧。我知道夫人就在隔壁,也知道正在做着针线活儿的她能够听到我们的谈话。可是,此刻我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贸然对先生说道:
“那您连您夫人也觉得不可信任吗?”
先生脸上浮现出微微不安的表情,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甚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任。也就是说,由于我并不相信自己,所以才对所有人都不相信。除了诅咒自己,我别无他法。”
“如果您想得太多的话,谁都是靠不住的吧。”
“不,不只是想想,我是真的干过。干过之后,觉得非常吃惊,而且也很害怕。”
我正想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和先生聊下去,听到隔扇门后面的夫人对先生的两声招呼,而先生也同样回应了两声。夫人将先生叫到隔壁的房间。我不知道他们夫妻发生了什么,还没等我对此发挥出自己想象力的时候,先生已经回到了客厅。
“总之,别太相信我。太相信我的话,你早晚要后悔的。而且你会在自己受到欺骗后,进行残酷的报复。”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曾经拜在对方脚下的屈辱回忆,将会促使你产生把对方踩在脚下的报复欲望。我不希望未来受到侮辱,所以才会排斥此刻的尊重。我宁愿忍受现在的孤独,也不希望在将来感受到更大的孤独。我们生活在这个充满自由、独立与自我的现代社会,而其代价,就是每个人都不得不体会到这种孤独的感觉吧。”
我对有着这种思想的先生,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