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和小丸子同时说马上大考了,有很多题目不会做,想去祈近人家,让祈近人和莫可言为他们讲解。祈近人一口答应,然后侧头看着莫可言。莫可言一见他们三个默契的眼神,就知道是一个队的。
莫微然出差,莫可言不想回到一个人的家里,所以答应下来。
莫可言借口头疼,不肯坐祈近人的摩托车,祈近人载着大头先回了家,莫可言和小丸子搭公交车过去。在车上,莫可言旁敲侧击地向小丸子打听一年前她和祈近人恋爱的事,结果小丸子睁着肉丸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围棋赛后才开始交往的,居然搞了一年的地下情,保密工作都快赛过明星了。”
莫可言连忙用几句话糊弄过去,说一年前只是互相有好感,没真的交往。不过心里有些奇怪,小丸子是她最好的朋友,平日里两人无话不谈,除了对莫微然的感情实在是种禁忌,难以启齿,其他的事她从没瞒过小丸子,按理说和新闻人物祈近人恋爱这么大的事,她不会不告诉她。
正想得入神,车子已到站,莫可言说她去旁边的文具店里买本练习本,让小丸子稍微等候一下。
那家文具店采用的是开架式销售,她还没找到练习本的货架,就觉得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封面,正是她一年前的日记本封面,虽然她对祈近人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不过看到这个封面,还是让她叹了口气,拿起来放在手掌心上看了好一会儿。
服务员看到了马上走过来为她热情地做介绍:“小姑娘,这是今年的新品种,卖得可好了,最适合用来写一些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的秘密事情,用厂家的广告语来说,这就是一本成长纪念册。买一本回家吧。”
后面的话莫可言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她说的第一句话已经让她觉得不对劲。
“你说这是今年的新品种,去年你们没有卖过相同样子的吗?”
“去年也有带密码锁的日记本在我们这里卖,不过这个封面是今年新出的,去年没有卖过,还有这种密码锁是暮光品牌今年申请的专利,刚刚上市,去年市场上肯定没有相同的。”
莫可言放下日记本,跑到门外,拉起小丸子就大步向祈近人的家走。小丸子莫名其妙地问:“不是买笔记本去了嘛,怎么空着手出来啊?”
莫可言也不回答。小丸子见她样子,似乎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发生,便不再去烦她。一进祈近人的家门,莫可言马上放开她,走到祈近人面前急切地问:“我的那本日记还在吗?”
祈近人斜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不是说不要了吗,怎么忽然又想起来了?”然后靠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是不是一年前的感觉又上来了?”
“你快给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祈近人见她样子非常着急,也收起了笑容,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了一个本子出来。莫可言一见到那个封面立刻抢了过来,将本子转了个身,去看封底的印刷信息,果然上面写的是2013年第一版。
她颓然地坐到床边上。祈近人吃惊地在她身旁坐下,问:“出什么事了?”
“这本日记的内容被人重新装订过。”
“什么意思?”
“这种密码锁,还有这个封面,都是暮光公司今年出的新品种,去年市场上根本买不到,但里面的日记内容全部都是去年的,我能肯定那是我的字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今年将这些日记从原来的日记本里取下来,装进新买的本子里。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又为什么要那么干?”
祈近人也翻到封底看了看,然后拿出手机向114询问暮光公司的客服电话。客服人员很详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个序号的密码锁日记本确实是今年才上市的,去年肯定没有卖过。
祈近人挂了电话,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方步,脑子却是快速转动。
“可言,你是怎么会突然找到这本日记本的?”
“是我家钟点工清理东西时找出来的,我哥要她让我看一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时我看到的。”莫可言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难道是我哥故意想让我发现这本日记本?”
祈近人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像他每次解出一道难题时一样:“这就对了,你哥希望让你知道你一年前爱过我,这样就能把对他的热情慢慢转移到我身上。”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我失忆的事。”这个真相让莫可言有些震惊,她隐瞒了这么久,最后才发现,她知道的事他全都知道;而他做过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祈近人这次倒是主动为莫微然说好话:“他没有告诉你失忆的事,是觉得失忆对你是件好事,哪个哥哥不希望妹妹快乐?”她沉默不语,他对她的兄妹之情一直都是她的痛,悲喜不明。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他想让你看到这些日记,给你原来的日记本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还要重新装订。”
莫可言也皱着眉头和他一起想答案,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那本本子上还有他不希望我看见的内容?”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莫可言“腾”地站起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祈近人忙阻止她:“你干什么?”
“我打电话问他。”
“他费这么多事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这样问他,他会承认吗?如果不是我们布了局,我看他到现在都不会承认他是幽魂吧。”
莫可言又颓然地坐了下去,一脸无助地仰视着他:“那怎么办啊?”
“你绝不能让他发现你已经知道这件事,趁他不在的时候,好好翻翻他的房间,还有办公室的柜子,他应该还收着那本日记。”
“他存心不想让我看到的话,估计很难找到。”
“试试再说。”
小丸子在门外敲了敲门,大声抱怨:“你们俩秘密话说够了没,还能不能温习功课啦?”
祈近人笑着说:“说不够,你懂的。”招来莫可言一顿白眼。
莫可言给小丸子讲题目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的,让小丸子非常不满。祈近人知道莫微然今天出差,莫可言一定是想马上回家找那本日记,于是故意问:“可言,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你早点儿回家吧,我给小丸子讲题目就是了。”
莫可言心领神会,马上说了声“谢谢”,抓着书包就往外跑。
进了家门,直接冲进莫微然的卧室,她和莫微然的卧室面积都不大,能放本子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柜子,她原本担心会有上锁的抽屉,那样她明天还得问祈近人去借万能钥匙,没想到所有的地方她都能打开,即使有锁的那个书柜,钥匙也都插在锁扣上。她一看这种情况心里就明白,日记本肯定不会在里面,就算失去了记忆,但自己的字迹还是记得的,而且按照常理推论,莫微然新买的日记本封面,应该和原来的那本是同一种风格,也就是她平时喜欢的风格,如果她来他房间里找东西,无意中看到那种风格的封面,自然会多看两眼。
虽然如此,她还是将所有可以藏书本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之后也把自己的房间和一楼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她要找的东西。
虽然已近深夜,但想到过两天莫微然就回来了,最近他一直在诊所里工作到很晚,如果等他从诊所回家后,她再溜出去,很容易被他发现,所以还是穿上外套,打了辆出租车去了他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柜子要比家里多很多,而且基本上都上了锁,不过莫可言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助理喜儿的办公桌第一个抽屉里就有一个大钥匙串,里面有莫微然办公室里所有柜子的钥匙,那个抽屉喜儿通常都是开着的。
只是她没有预计到的是办公室柜子里的文书类东西要比家里多很多,她要一个一个地取出文件夹里的每一页文件来查看一遍,仅仅查看完一个办公室的文件,估计就已经天亮了。
她只好先选一个靠角落的柜子,因为按常理,如果一个人要藏起什么东西,必定会放在最不吸引眼球的位置。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朝左侧转角处的高书柜走过去,对照了一下柜子上面的编号,从钥匙串里找出对应的钥匙,打开柜子门,看到里面一共有五层,放满了文件夹,在最下面一层还有一个上锁的小柜子,这个柜子上没有编号,她在钥匙串里找到几把和那个锁扣大小差不多的小型钥匙,一把一把地去试,幸运的是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那个柜子被打开了。
柜子里的文件是按文件袋摆放的,每个纸袋的正面都写着一行相同的字:心像法记忆删除术案例。后面是一个数字编号。
心像法记忆删除术,她很熟悉这个名词,这是莫微然几年前开始专攻的一个心理学课题,原理太专业,莫微然解释完她就忘了,只知道使用心像法的目的是为了让病人忘记让他们心灵遭受重创的痛苦记忆,或者是一些会对他们的人生起错误指引作用的人及经历。第二种情况一般是受不良青少年父母的委托,为他们的孩子施术。
在经过了数年几百个成功个案后,莫微然于今年年初在一本专业刊物上正式公布了这种心理治疗方法的学术成果论文,立刻在整个心理学界引起轰动,这也是柳桑榆在QQ上提到的莫微然今年工作太忙,不能考虑结婚的原因,今年确实是他的事业急速腾飞的一年。
这种资料袋应该和她要找的日记本没什么关系,不过出于兴趣,她还是抽出了一份案例出来,没想到一份里面包含了几十页厚厚的纸,最上面一张是病人在催眠状态下的自述,后面是多次治疗的内容,然后是跟踪记忆删除效果,看到最后一页,上面是医生和病人的对话内容,莫微然问到那些被删除的记忆时,病人回答都是不记得,这页的最下方是莫微然的手写字,简单的五个字结论:记忆已删除。
一份资料已经让她头晕眼花,也不想继续在这个柜子里浪费时间,于是将取出来的资料袋一个一个地按上面的编号顺序放进去,和它们原来的摆放样子一样。
当她放到最后一个资料袋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因为这份资料的编号和其他几份不一样,让她犹豫应该放在哪个位置好,之前几份只有一串数字,而这份在数字之前还有三个英文名字Amy,恰巧自己的英文名字就叫Amy,所以她对这个病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年轻的花季少女,这让她生出一点儿好奇,想看一看这个Amy究竟删除了什么记忆。
不过这份资料很不完整,刚才那份有厚厚一沓,这份只有一页,她想快速地看一下内容,但看了几行,忽然心里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纸上是这么写的:“我站在窗台上对他说:‘我想我忘不了,除非我死了。’我看到他惊恐的脸,大叫一声‘不要’,然后向我扑过来,他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把我从窗台上抱下来时还在不停地发抖。我在他怀里笑着说,你不舍得我死,那说明你还是爱我的,离开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他明白过来我是假装跳楼吓唬他的,非常生气,转身就走,情急间我拿起桌子上的文具刀,对着他的背影说:‘你现在走出去,我就割脉自杀。’他已经不相信我了,转身很平静地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神在笑话我,一时气血上涌,拿起刀片就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刀,他大惊,冲过来,把我的手腕含进嘴里,他的唇上都是我鲜红的血液。”
莫可言放下纸片,凝神思索,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又看向那张纸。这次只看了第一句话,就已经全身冰冷,她的耳边回想起沐阳说过的一句话:“你做的每一个梦,脑海里出现的每一个画面都可能是那个潜意识里的记忆的影子。”而她现在看到的这段跳楼情节,还有这个“我”和“他”说的两句话,正是在那个代表着失落记忆影子的梦境里曾经出现过的,可以说和她的梦境完全一样。
她抓着纸张的手剧烈地发抖,但还是强迫着自己从头到尾将那一页的内容重新看了一遍,看完后,她的目光慢慢转向自己的手腕。
她的右手上戴着一个白色腕表,那是莫微然两年前从香港开学术会议回来时送她的礼物。左手则是一个带有异域民族风情图案的玉石手镯,那是一年前莫微然从西藏旅游回来时送她的礼物,他说这个手镯请大昭寺的高僧开过光,戴上去后就不能脱下来。
一年前戴上的宽边手镯,并且被要求不能脱下来,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似乎在清楚地告诉她,手镯下方有被隐藏了一年的秘密,这让她忽然之间非常害怕地摘下它。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右手慢慢摸到手镯,向手指方向移动,被遮盖了一年的那块皮肤一点点显露出来,因为一直被保护着,那片肤色显得比别处白皙。
她终于将手镯全部取下来,她的左手手腕完整地暴露在她眼前,所有隐藏在深深海底的秘密如山河变迁、海水干涸一般,在阳光下以真相示人。
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长长的疤痕,像曾经被刀刃划过一般刺人眼目,她的目光在那个伤痕上慢慢又移回到那张纸上,目光所及正好是那页纸的最后一行,熟悉的莫微然清秀的字迹写着五个大字:记忆已删除。
她在那个柜子前足足站了有半小时,只觉得那刀从她的手腕上刺入了她的心里,将整整一大块血肉从她的身体挖出,她的身体空空的,像是在云端飘浮。
她机械地锁好柜子门,将钥匙串放回喜儿的抽屉,然后关上大门,拦了一辆空车回家。
到了家里,她根本无法入睡,虽然知道已经是凌晨,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给祈近人,祈近人含含糊糊地说:“喂,谁呀?”
“我是可言,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已经打扰了,道歉也没用,快点儿问,问完我好继续睡。”
“好的。一年前我们有没有在月光下接过吻?”
祈近人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小丸子晚上告诉我你向她打听我们以前的事,其实这种事你就应该这样直接问我,何必去问无关的人呢。”
“你快说,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好吧。只是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你可能不爱听真话,我还是编一些你想听的吧。”
“祈近人,你有完没完?”莫可言恨不得把他从电话听筒里抓过来。祈近人见她脾气这么大,知道她心情不好,倒也不想再惹她,咳嗽一声,开始说:“一年前,其实我们只交往了三天。”
这个倒真的很出乎莫可言的意料之外,不过因为之前刚刚经历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件意外,所以这种小事已经引不起她任何的悸动,她的声音纹丝不变:“继续说。”
祈近人又咳嗽了一声,让莫可言恨得开始磨牙。
“那时候我刚刚和陈贝佳分手,属于真空期,当时班级里的男男女女都在追看一部芒果台播放的台湾偶像剧,叫《恶作剧之吻》。你追求我的那几招完全是照搬那部电视剧里袁湘琴对付江直树的,让我很受用,所以就答应和你正式交往。不过开始约会后,我发现你完全变了,根本不是追求我时那种玩命的样子,对我非常冷淡,连手都不太肯让我牵。我觉得没趣,所以过了三天,就和顾晓俊约会了,然后又和吕嘉怡约会。这真的不能全部怪我,你也有责任。”
“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有没有接过吻?”
“你的IQ是不是也和袁湘琴一样啊,我说得这么清楚还问,你连手都不让我碰,怎么可能和我在月光下接吻。”
“那我在房间里跳楼的时候,你有没有在那里?”
“这还是你上次诬陷我是幽魂的时候说出来的,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你为我跳楼的事,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儿吧,直到现在我还没进过你家的大门。”
她叹了口气,心情直直地往下落,连说话都没力气:“好的,我知道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想和你再确认一下。现在没事了,你继续睡吧。”
祈近人不放心地在那头连“喂”了几声,莫可言已经挂了电话。
她起床开了大灯,在电脑上玩了一会儿游戏,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站起来到莫微然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看见他放在外面的一些物品,一一替他收拾好,看看房间里很干净了,才关灯出来,走到门口,又回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好像他就在黑暗的对面,向着她凝望,这让她想起在微博上看到过的一句话:最好的感觉是,当我朝你看过去时,你已经在凝视着我。只是他不在那里,他永远都到不了她希望他在的地方。
她目光上移,看到窗边的向日葵,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所以在他窗台上也放了一盆,和她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她注视了一会儿后,走了过去,她是第一次在莫微然的窗前认真地看夜景,如她预料的那样,她看到了远处高楼红色的防空灯和暗蓝色的夜空中的星星,只是今夜星星不如梦中的那么多。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最后一声撕裂声,原来从莫微然的卧室看出去的夜景,和从她那里看出去是完全一样的,她一直以为跳楼的记忆发生在自己房间里,现在才知道,其实是在莫微然的卧室里。
莫微然睡得很熟,在手机铃响了六七遍后才接了电话,还暗暗地奇怪谁这么执着地这么晚非要他接电话,他含含糊糊地“喂”了一声,就听到莫可言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像是翻了个身,话筒里传出一阵嘈杂声,莫可言不得不将电话从耳边移开一些距离。
“后天,不对,已经三点钟了,是明天。”
“不行,我今天放学后必须在家里看到你,否则我马上买飞机票去你那儿。”
“可言,别闹了,我今天开了一天会,很累,等我睡醒了打给你好不好?”莫微然好像真的很困,话筒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呼气声,他的声音似乎是紧贴着她的耳边发出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火热的气息滑过脸颊。时光变成了机器,在她的随心所欲中时而现在,时而过去,她的感情亦是如此,时而爱着,时而恨着。时间和感情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要你愿意,就能一直记得,这是世间最困难也最容易实现的永远。
“我不闹,最多就是从你卧室的窗口跳下去,现在我就站在那儿。”
莫微然立刻睡意全消,他光着脚站到地上,在黑暗的宾馆房间中央对着话筒大叫:“你疯了,半夜三更玩这个,万一脚下一滑摔下去怎么办?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一次好不好,你现在快下来。”
莫可言“咯咯”地笑起来,眼睛里全是泪水:“你不舍得我死,那说明你还是爱我的,离开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莫微然惊得手上的手机差点儿落到地上。他在那头大声地喘息,声波悠远,一直飘到她的心上,她的心狠狠地沉下去,他的反应很正常,正常到她无法再找理由欺骗自己。
很久后他才魂不守舍地说:“明天上午的会议很重要,我必须参加,会议结束后我会买下午的飞机票回来,你到家时应该能看到我。”
她又笑了一声,柔柔地说:“哥,明天见。”
她挂了电话,在他的房间里席地而坐,两手向后撑在冰凉的地板上,仰头看着远处的灯火、星光,还有近处的向日葵,这样的搭配错落有致,远近皆宜,非常和谐,她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这里的夜景这么有特色,她可能早就忘记了那个梦。
莫微然很守约,凡是答应过她的事,他都会做到,只是她没想到他似乎比她更着急地想见面,才走出校门,就看到他倚着车门在马路对面等她。她和同出门的几个同班女生微笑着道别,然后带着那种笑容轻松地上了他的车。
他的心情似乎很差,路上她跟他说话,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安,还不时地偷偷打量她,而每次她一回头,他又急着躲避,让她忍不住对着他的侧面微微地笑。
她的笑容让他更加不安,终于忍不住先去碰那个雷区,像她期待的那样。
“可言,你这么急着催我回来,有事要说吗?”
“昨晚电话里不是已经说了嘛,就这事。”
“什么?”他当然记得昨晚她说的话,但他没有把那句话当成她的请求,他有其他的理解。
“我昨晚说了你不舍得我死,那说明你还是爱我的,离开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虽然有准备,但他还是被震到了,仓促间一个急刹车,让身后车主纷纷摇下车窗对着他大骂。他凝了一下神,重新发动汽车,选了一个能停车的小路停了下来。
“可言,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我想到就说了。”
“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还应该想到什么?”她俏皮地眨眨眼,对着他变色的脸,说得轻松愉快。
他看了她一秒,稍稍镇定下来。
“我的意思是你这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她托着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他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不过我忘了是哪本书了。”他侧过脸,对着窗外重重地舒了口气,等他再转向她时,神情轻松了很多。
“那很正常,很多我们小时候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人,看过的小说或者电影,经过了很多年后还会偶尔跳到脑海里,想起某些当时印象很深的内容,别的却都不记得了,这就是记忆神秘的地方。好了,今天别做饭了,我们找家餐厅吃饭吧,想吃什么?”
“随你便。”
他向四周看了一下,指着她那一侧的窗外说:“那就去那家吧,看着环境还不错。”
她没有说话,他已开始解安全带。在他即将打开车门时,她忽然靠着车窗,看着他懒洋洋地说:“我想起来了。”
他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
她和他对视了片刻后,低头打开书包,然后将那个以“Amy”命名的资料袋取了出来,他看清封面上的字后,脸色大变。
“这是我办公室里的资料袋,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去你办公室找一样东西,正好看到了这个,这句话就是这里的。这个Amy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作为心理医生,是不能泄露病人私人信息的,这是做这行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别人的信息,我自然不能要求你告诉我,可是如果这个病人是我呢,莫医生,我有没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私人信息?”
莫微然又是一震,不过这次没有迟疑,马上回答她:“你搞错了,虽然她也叫Amy,和你英文名字一样,但不是你。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早就治愈了,这个病人是刚刚才来找我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为什么她跳楼时说的话,在我梦里出现过?”
“我刚才解释过了,可能是哪部电影,或者小说里出现过差不多的内容,你有梦到过类似的,当你看到这份资料后,产生了代入感,让你怀疑是自己。”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莫可言右手五个手指紧紧握住左手手镯,因为昨天刚刚移动过,这一次她轻易就将它取了下来,她将手腕翻转过来,直接面对着他。
“为什么我这里有个伤疤,和这份口述里说的用刀割伤左手手腕的情形这么吻合。”
“你地震时从楼上跳下来,身上多处有伤,你仔细找一下,还能找到很多这样的疤痕。”
她受不了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其实沐阳叔叔早就给我做了测试,他说我失去了一段一年前的记忆,那段记忆像是被连根拔起的,再也找不回来。我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也以为像沐叔叔说的那样,那段记忆太痛苦,所以我自己选择遗忘,直到我看到这张纸,才知道原来那段记忆不是我遗忘的,而是被你删除的。”她停下来舒了口气,只有那样她才能保持最后的忍耐力冷静地问出这个问题:“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坦白地告诉我,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必须要删除我的记忆?”
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青色的筋络清晰可见,他的面容虽然苍白,但依然平静,目光中有纠缠不清的复杂情感,但始终坚定地停留在她脸上。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我已经说了只是巧合,一年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删除过你的记忆。”
她直视着他,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眼中有些泪水涌出,但她确定那和忧伤无关,只是绝望。
她不假思索地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这让他惊得感觉不到疼痛。她即使再和他闹别扭,也绝不敢打他,所以他知道,此刻她并没有把他当哥,只是当成一个爱进生命里的男人。
“莫微然,你删除了我们相爱的证据。”
她平时都叫他“哥”,只有吵架的时候才会叫他“莫微然”,吵架次数多了,连那句“怎么能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哥”他都懒得说了,但还没有一次,在她叫他名字时,让他觉得这么可怕。即使他再有定力,也没能维持住外表上的镇定,身体明显一震,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已褪去,他的坚定和平静都荡然无存,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内心剧烈的挣扎。
“我的脑海里出现过那些画面,我看到我在月光下把初吻给了你。你说得没错,很多经历过的事情,经过了很多年后还会偶尔跳到脑海里,想起某些当时印象很深的内容,别的却都不记得了。当我所有的记忆都被你删除后,我的脑海里还能有这样的画面,可见这两件事让我印象有多深。我以为我是在见到桑榆时才感觉到我爱你的,原来一年前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你了。另外,我还知道了一年前你也爱我,我们相爱过,也正式交往过,可是后来你爱上了桑榆。我用跳楼、割腕和追求一个我不爱的男生来逼你回头,你不愿意,又怕我出事,所以用心像法删除了我的记忆。”
“心理医生不是上帝,你可以删除我的记忆,但删除不了我的感觉,因为我是人,不是机器。上一次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爱上你,这一次只过了一年,我又爱上你了,你应该是从那次词语联想的测试中发现的吧,无论你拿走多少记忆,我的潜意识里全部都是你,你觉得你的心像法不管用,所以这次换了一种方法,假扮幽魂来威胁我放弃,这就是所有的真相。你有我这样一个妹妹还真是倒霉,现在应该是真的后悔助养我了吧。其实我比你更后悔,莫微然,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
莫微然看着莫可言下车,小跑着向前走,然后拐弯消失,逃跑是她每次和他吵架时惯用的伎俩,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急于把她找回来,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她离开后一并被带走,只剩下一具躯壳,软软地瘫坐在车里,连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等他能够重新发动汽车后,他在四周的小路上先转了几圈,又打了祈近人和小丸子的电话,说如果莫可言和他们联系要及时通知他。祈近人问是不是他打她了,他用一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在挂上电话后苦笑了一声,心里说:“你一定想不到,被打的人是我。”
等他一个小时后毫无收获地回到家时,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灯亮着,他急忙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果然看到莫可言坐在餐厅里吃晚饭。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没有地方可去。”
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可言,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照顾你。”
房间里一阵可怕的沉默,他担心她会再说出决绝的话,幸亏这时他的手机铃响了起来,暂时留出了一段回转的时间。莫可言听到那个铃声就知道是柳桑榆来电,她曾经在他手机上为自己设置了一个特殊的铃声,那是她喜欢的一首神秘园的音乐。后来有一次和柳桑榆一起吃饭的时候,柳桑榆拿过他的手机,说要为自己的来电铃音设置一首与众不同的歌,当时莫微然看了她一眼,她没有说话,很快柳桑榆设置完,将手机还给他,从那时起,柳桑榆的来电铃声都是这首歌。
莫微然对着电话说:“我已经回来了,一忙就忘了告诉你,对不起,”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和那次柳桑榆在他手机里设置自己的专有铃声时很像,“你现在不要过来,我晚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最近一段日子我可能都没时间和你见面,可言马上要期末考了,我想把工作之余的时间都放在她身上。”
柳桑榆问了句什么,他回答:“不用你帮忙了,可言是我的责任。”
他挂了机,见她没有要回答他那句话的意思,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过你马上要考试了,能不能答应我先把感情的事放在一边,把心思集中在学习上,等你考完我再给你解释。”
“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他见她有松动的迹象,心中大喜,忙问:“什么事?”
她抬眼看着他,眼中有光亮在闪烁,餐厅灯光昏暗,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灯光的反射。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那不是我的推理,也不是我的猜测,一年前我们真的相爱过。”
他身上的温度在慢慢下降,怕波及她,随即放开了一直握住她的手。
“可言,那个病人经历过的事只是碰巧和你的梦,还有你的伤痕有些吻合,这类吻合在我们生活中是常有的事,你说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她低下头静静地吃饭,很快就把一碗饭都吃完了,然后端着空碗去厨房添饭,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见她出来,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里面,就走过去看她,只看到厨房里一片黑暗,她站在黑暗中,手上拿的依然是一只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