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那陵安据说和天璇王陵光是双生子,陵光姿色犹在陵安之上。臣原来听说过,天璇王二子艳冠钧天,以世子为最。之前臣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陵安这样,陵光王还不知是个怎么样的佳人呢……”出了广元楼,莫澜抱着袖子,一拐一拐的跟在执明身后,嘴上跟抹了蜜一样喋喋不休了一路。
“嗯……”执明低头走了一路,听到莫澜一番话说完,突然停了下来。才注意到这天天很蓝,万里无云。小风轻轻刮过衣衫,摩挲在脸上,柔柔的,暖暖的。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四周,既不惹人心烦,也无法让人忽略。偶有马车飞驰而过,掀起一路尘埃。执明举目抬头看看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番滋味泼洒在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执明愣愣的站了好久,末了,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王上的手书到了”一个家人呈给陵安一封书信。
“知道了”陵安把目光从窗口收回来,慢慢地转过身,眨了眨眼睛“劳烦先生回去禀告王兄,就说,臣下已经见到了天权王,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王上有口谕,说务必要……”
“我知道王兄的意思,此事我自有分寸,横竖不会误了国事就是,还请王兄放心。”陵安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步子“请先生代为转述,安希冀王兄多注意保重身体。”
宫殿内郁郁沉沉,外头天色也昏暗如夜。空气中充盈着水汽的潮湿,又恰逢春夏之交,不免有些闷热,令人心思发昏不明。毓骁叉开腿歪坐在地上,身旁酒坛子倒了一地,纯白的衣物上沾惹着酒香和血腥,偶有屋外闪电的亮光映照进来,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阿离来了”毓骁本已烂醉,但听得有脚步之声,硬是强睁开咪蒙的双眼,看着屋外翩翩而来的红衣仙子,竭力扯出一个痛苦的微笑。
“南宿王醉的好厉害。”慕容离轻飘飘的走到一堆酒坛前,扫视了一眼毓骁颓靡的姿态,凤眼一抬,留下一个轻蔑却又平淡的眼神“恭喜王子荣登王位。”
“恭喜?”毓骁嚼着字,笑声逐渐失控“阿离这话说的好,是我亲手杀了我的王兄。”
慕容离看着毓骁失控的样子,眼底异常的平静。
“王者,至尊也。至尊之人,必得有睥睨天下之心。王霸之道,唯强者而胜。今王上有强者之姿,离怎能不恭贺王上呢?”
“南宿新君登基,连收天枢天玑二国,是新禧之兆。钧天之土,垂手可得。”
“是啊”毓骁撑着案几费力的支撑起来“本王想要这钧天,如探囊取物。”
“可是本王并不想要这天下”毓骁的目光陡然凌厉,声音也有些颤抖“本王不信本王的心思,阿离不明白!”
“可慕容离想要这天下”慕容离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毓骁,没有一丝回避,语气依旧平淡柔软,不带一丝激动。
“你”毓骁的酒劲清醒了一半。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掩饰过丝毫的欲望和野心。不管是当初将他从王兄手下救出也好,还是如今他弑兄夺位也好,他从来都只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他从没见他笑过,哭过,伤心过,在毓骁的记忆中,阿离永远都只有一个淡然的表情和一颗从不加掩饰的野心。
“好,很好。”毓骁狰狞地笑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掐住慕容离清瘦的肩膀,仿佛要把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佳人生生掰成两半“阿离要这钧天,本王替你夺来便是。不过不知道本王想要的,阿离可不可以也交给本王。”
慕容离轻轻皱了皱眉头,“不知王上想要什么。”
“本王要阿离的心”
“心?”慕容离小声重复了一遍“离没有王上索要的心。”言毕,又抬头兀自想了想“或许曾经有过吧,只不过,离的心太小,也不值得什么。辗转几次,便丢的差不多了。”说完,用手轻轻拂过毓骁的手,那看似强有力的臂膀便被轻轻推开了。
毓骁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一道极亮的闪电劈下,照清了那张处变不惊的脸。
“离还要提醒王上一点”慕容离走到门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止了步子,轻轻地说“明日南宿先王暴毙之事就会陆陆续续传遍钧天,王上要与天璇开战,还是要尽早行动。”
“查到了吗?”
“禀王上,查到了。”
陵光接过死士呈来的密信,一点点抖开绢纸。
“王上猜的不错,那慕容离自打离开天玑之后,确实曾与副相,齐之侃将军和仲堃仪交往甚密。而且也着实得到天权王的极度宠幸。天权王也因此没少被天权的太傅责备。”说到这里,那死士忍不住笑了“听说之后天权王在朝臣的上疏中画了好些王八……”
“还有此事”陵光听到这里,不仅莞尔,“这个天权王还真是胡闹。”
“是……”死士一愣。自从裘将军殉国之后,王上整天都是哭丧着脸,后来副相也莫名其妙的故去,王上更是没啥好脸色了。今天这一笑,可是真的千金难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说起来,咱王上这一笑,真的好好看,嘿嘿。
“薛方,想到什么事情这么开心”陵光抬头看看桌前站的笑的不好意思低下头的人,有一点点纳闷。或许是他这段日子心情太过糟糕,也没给臣下什么好脸看,所有侍从见到他都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唯独这个薛方看见他傻笑,他居然感觉有些意思。想到这,不禁又淡淡的笑了起来。
“臣还查到,齐之侃临死之前,曾见过一个神秘人。不过不知道是谁,之后,齐将军便自刎而死。不仅如此,齐之侃这一次的行踪仿佛还被人特意抹去了”
“先前副相也是去会一位不知姓名的人,之后便下落不明。”薛方深呼吸了一口气,“是以臣下斗胆猜测此二者与这慕容离脱不开关系。”
“你说的有理。”陵光随手取下桌前摆放的灯罩,用火折子点燃里面的蜡烛“你们再去替本王查查,这慕容离到了南宿,与南宿新主毓骁是个什么关系”看着逐渐被火舌吞掉的绢纸,陵光眨了眨眼睛“而且孤王觉得身旁出了细作,你们这些日子多多留意孤王的寝宫,看看是谁在做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
陵光的声音还是很轻柔,可听在薛方耳朵里却别有一种力量。“微臣赴汤蹈火,愿为王上尽忠竭力。”
“嗯”陵光点点头“退下吧”
“丞相”陵光起身,自屏风后面唤出一位老者。
“看来王上的猜测是对的,那慕容离的来头绝对不小。”
“不仅如此。”陵光背过身去,绕着案几溜达了几步“昨日,子安有密信传回,在天权王城中有许多不知是谁的细作和密探,紧紧的包围着天权王的活动范围。昨日他跟踪执明险些被那些细作发觉。”陵光停顿了一下,眼神夹杂着一丝异样“据子安说,这些人都不像天权人。不过,在天权境内,这么执着于保护天权王的非天权人,又能是谁呢?”
“王上是怀疑慕容离。”丞相捋捋胡子,若有所思地问。
陵光没有言语,看着丞相眨了眨眼。
“如果慕容离只是一届乐师,偶得天权王的宠幸,那么自是没有这样的力量。不过如果他真的是瑶光遗孤,那就说的通了。瑶光皇室虽灭,但部下旧臣仍在,召集一些死士旧部为他效劳便不是难事。”
二人站在屋里,互相对视了一阵,接着,陵光笑曰:“虽是这样假设,但可能性毕竟太小。我还是和子安说说,让他哄好执明不打我天璇的主意才是正事。”
“这……”丞相一愣,继而一拱手“王上,让晋阳君做细作未免太危险,万一有人想挑起两国战争,于国于晋阳君都十分危险啊。”
陵光笑了笑“孤王的胞弟,孤王最明白。丞相可还记得小时各国世子被送去天子那里进行朝贺吗。子安自那次和本孤王前去见到了执明之后便念恋不忘。三年前以人质的身份前去天权也是他主动请缨的。原本孤王也割舍不下,但子安在朝中尚无半分功绩利国利民,孤本想封他一个信原公,又怕他立足不稳,难以服众,故而才同意他去天权做人质的。”
“王上思虑周详。”丞相笑着摸了摸胡子。
陵光抬眼看向禁闭的大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颇似轻蔑的笑容“网撒好了,丞相若是有闲暇,帮孤王收收网可好?”
“老臣唯王命是从。”
“不过”丞相稍微有点迟疑“王上这样,那仲堃仪一定会上钩吗?”
“孤王不知道”陵光神色有点伤感。“孟章死了不短时日了,仲堃仪如果真的想要与天璇联手,不会等到今天还派人来监视本王的动作。先下,我天璇也再没有将才和贤士了。想要抵御南宿,也只能谋取仲堃仪的帮助。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帮助。仲堃仪这般动作,只能说明还对孤王王复仇之心不够确定,故意来刺探消息的。而且他想要动手,也得需要本王的财力和军队支持。如此,用激将法激一激他也好。”
丞相看着眼前一手培养辅佐大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少主刚刚登基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这才短短三年的时间,那种初出茅庐的青涩豪迈之气便一扫而光,眼中只剩下了沉郁和悲凉,比他这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还老成释然。想到这,丞相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心疼。裘振和公孙钤都走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光儿已经够苦的了,如果自己再走了,天璇的最后一根顶梁柱也就算塌了。如果没有找到一个能在自己身后辅佐他的得力之士,天璇和光儿可该怎么办啊。思索至此,禁不住心有戚戚然焉。
仲堃仪用牛皮带一点点捆好写完晾干的竹简,小心翼翼的堆在一旁的樟木箱子上。他从四方各处花重金购买因为战乱散落在民间的已经遗失的天枢国史,细细的阅读后加以编纂整理。一年下来,已经颇具规模。
“先生”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黄衣少年拿着一柄短剑,一封信走到仲堃仪桌前。
“陵光似乎不打算有反攻之心,倒有自保之意”少年忿忿地説“亏得咱们还费心思琢磨着怎么帮他把慕容黎揪出来,他倒想让晋阳君去去勾引执明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良方。”仲堃仪连眼皮都没抬,吹了一吹刚写好的字,将竹简凑近蜡烛,歪着头仔细检查竹简上是否有错别字。
“那这剑是不是也不用给他了。”少年十分嫌弃的看着手中的短剑“可惜了这把好剑没好命,跟错了主人。”
“艮师兄的感慨颇多啊”
“你……”艮墨池看着翩翩然进来的师弟誉峰,有一种恨得牙根痒痒的感觉。
仲堃仪轻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简,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缺乏长进。”
艮墨池不解的看着仲堃仪,睁大了眼睛。
“陵光这是在激我。先前我派人去天璇王宫监视,陵光怕是已经有所察觉。此番说出的话,也是对我先前按兵不动的回击。看来他是真的有心要给公孙钤复仇了,那咱们就没有理由再等下去。”
“可是先生,天璇现在已有倾颓之势,咱们这个时候参与进去,怕会引火上身。”誉峰却是十分担心。
“那才有意思”仲堃仪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表情“这把短剑,就是给天璇王的礼物,也好表示咱们的诚意。”
“先生”誉峰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看仲堃仪,又把话一点点的咽了下去。
“墨池善于进攻游说,就去天枢的属国开阳去跟国主左奕打打招呼吧。以后如果和南宿开战,天璇士兵的粮草供应还需要他的帮助。誉峰善于防守治国,你便去天璇,帮助陵光整饬下内政吧。”
“先生,我如何去不得天璇?”艮墨池向着仲堃仪小走了一步。
“天璇这几年国政税收吏治均有很大的问题。陵光不上心思管,魏丞相又没力气管,这一老一少都靠不住。如果真开仗,以天璇现在的国力,很难与南宿抗衡。故而让誉峰先去收拾内政,也好做个准备。”仲堃仪看着艮墨池,却在心里默默的摇头。艮墨池太过贪功贪利,学识虽多,但眼界太窄太短,不会作长远计。着实可惜了这满腹的才华。
“你拿着我的亲笔信还有这柄短剑,连夜绕小路去天璇王城。记住,白天不可行路,只有晚上才能赶路。如果途中遇到有人跟踪或谋杀,切记不能恋战,明白吗。”
“学生明白”誉峰恭恭敬敬双手接过仲堃仪从桌子上拿起的一份封好的密信,又将艮墨池手中紧握的短剑拿了过来。认认真真的拜别了师父,回到住处收拾好简易的行囊便匆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