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欲静淡淡一笑,幽幽说道:“唉……这就是我义父的可怕之处。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在想些什么,谁也猜不到。这点汪傲可像极了他!”
唐笑笑道:“汪傲比他更可怕。他的心机与手段尤胜汪植……”他说完,站了起来,望着窗外葱郁的山林,长叹一声,道:“唉,我虽然加入了静海帮,但他始终还是对我生有戒心。帮中的大事,估计绝不会让我参与……”
风欲静含笑而道:“那岂不更好,你也没必要去掺合他们那些事情……”
唐笑笑面现苦色,“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看你义父这次从杭州府回来,必定会有些事情交代我去办。到时候,就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他的心中估计汪植恐怕难以活着回来,但这种想法又不敢说出来,怕引起风欲静担忧,徒增烦恼。回到住地,他思虑良久,终于决定去探探静海帮内叶宗满与徐惟学营中虚实。
又过了五日,夜入辰时,沩山的空气忽然有些沉闷,似乎大雨将至。天际之中,弧光四射,淅淅沥沥的雨点飘落而来。沩山群峰,如剑、如戟、如虎、如猩,如展翅的雄鹰,如扬蹄的骏马。在这风雨飘摇的黑夜,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峰,越发令人感觉神秘莫测。
唐笑笑一袭黑衣,朝着沩山南面的山峰纵身疾掠。他沿着蜿蜒的山道,大约行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山峰之巅,数十座营房惊现眼前。营房前正有一队倭兵,在大雨中守夜巡查。他自然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让人察觉,只能树枝上远远的观望……
唐笑笑心中暗呼:“柳大如所言非虚……这里才是静海班的真正实力所在。”于是,他将这些营房的位置,与倭人巡查的时间,间隔等等情况一一默记于心,便又去了北面山峰探查。
北峰的情况让唐笑笑兀自吓了一跳,这样的深夜,滂沱的大雨之中,倭人们却还在雨中练着刺杀与阵列。他心头一震,惊道:“没想到这伙倭兵的战力会如此强大……”凝神看了片刻,不禁心中为岑港大营的明军暗自担忧。暗想:“要胜这些倭人,强打强攻是不行的,真不知道戚将军与胡大人有何破敌良策。”唐笑笑来回折腾了一宿,到再次回到住地,已是天方启亮。
唐笑笑在床榻上刚睡了一个时辰,汪傲便派人将他叫去了议会大厅。大厅之内气氛凝重,除了汪熬以外,还有几位唐笑笑从未曾见过的陌生人。一位六十余岁,高大威猛,鹤发红面的老者,还有一位目光凶悍,披发而立,身材短小的中年汉子。另外便是几名留着半月头,武士装束的倭人首领,柳大如与小野一郎也在其中。柳大如见唐笑笑走了过来,颌首与他打了招呼。
唐笑笑打量了会红面老者与那位披发汉子,暗道:“这两人功力高绝,是何来历?”他又看见众人的神色凝重,诧道:“师兄,帮中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爹刚到杭州便被胡宗宪扣留了……这个狗贼竟用如此奸计诱我爹前去,实在可恨!”汪傲面色苍白,恨得龇牙咧齿的说道,“我悔不改轻信了那姓蒋的满口胡言……”
唐笑笑道:“你这消息从何得知?我看胡宗宪不像这样的人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红面老者神情愤慨,大声吼道:“误会?……你小子是何人?”
“徐世叔,这是我的师弟唐笑笑。”汪傲将红面老者与披发汉子逐一介绍道:“师弟,这两位是我的世叔,徐惟学与叶宗满。”
唐笑笑听到这便是柳大如提到的两人,猛的一震,心道:“看来汪植果然出事了,不然这两人也不会出现。”他随即辑礼笑道:“晚辈拜见两位前辈……徐前辈,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现在关键时期。关于帮主的事情,还得打探清楚!”
汪傲道:“恩,杭州方面飞鸽传书……说是我爹被扣押,到底发生了何事,无从所知。如今咱们被困岑港,也无法得知外部消息,委实令人着急……”
徐惟学似乎为人脾气火爆,“啪……”的一拍桌子,粗声说道:“我这就带一队人杀出去,前往杭州把老大救出来!”
叶宗满面无表情,冷冷道:“老徐,你急什么?咱们不在这里商量吗?大军重围,你能杀出去吗!”
汪傲道:“不错,徐叔。稍安勿躁!我看还等两日看看……这两日应该在杭州方面会传来消息了。”他顿了顿,朝着众人又道:“虽然帮主发生了事情,但我希望各位不要慌乱,坚守自己的位置。以防明军有可趁之机……”
唐笑笑道:“师兄,你心中可有何谋划……”
汪傲似乎还是不太信任他,冷冷一笑,“等消息来了再说……”
唐笑笑知道多说无异,也不再吭声。这日深夜,他与陈大成会面之时,便详细询问汪植的情况。
原来,汪植在到达杭州府的第二日。胡宗宪热情的接待了他,并对汪植恩威并施,一方面以朝庭抗倭的决心和沿海布置的数万军队进行威慑,另一方面,以汪植的家人为筹码,说服他立功赎罪,保全家人。汪植听后,默不作声。原先他误听传言,以为老母与宗眷早已被捕下狱,今日见到家人安然无恙,疑虑渐消,已是心有所动。为了表明立功赎罪的诚意,汪植还向胡宗宪透露了另一倭寇首领徐海要率领倭匪进犯明朝的情报。胡宗宪大是欣慰,对他安慰备至,让他们去见杭州巡按御史王本固,请求朝廷宽宥。谁知王本固本人立功心切,调集重兵与锦衣卫布局,竟将汪植、羊吞虎、风一笑等静海帮帮众一网成擒,逮捕入狱。
唐笑笑听完,问道:“大哥,胡大人对于汪植被捕,是何想法?”
陈大成道:“胡大人起初是想诱捕汪植,但是在杭州的晤面,他还是觉得汪植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有意让他戴罪立功,得到朝廷的宽宥,这样也可尽快结束岑港战事。无奈,王本固这厮仗着是严嵩义子赵文华的关系,专横霸道,一意孤行,也不与胡大人商量,便将汪植等人下狱扣押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唉,胡大人其实也是赵文华提携的,自不好与姓王的翻脸,起争执。这件事情我估计他也是左右为难,大伤脑筋……”
唐笑笑啐了口,道:“这厮,他如此做法,我等计划全乱了。岑港战事又不知道该拖到何时才能结束……”这几句话说得陈大成摇头不已。他道:“胡大人,料到局势已变。想趁静海帮慌乱之时,尽快攻克岑港。他目前正在与戚将军、余大帅商议决战之事。”
唐笑笑喜道:“喔,俞大猷被获释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成道:“那还得多亏二弟你的妙计呀……”他看着唐笑笑惊疑的神情,笑道:“也亏得咱们这位雷家大小姐呀。你不是提议他们去那个不知名的荒岛吗?竟然运气极佳,真的在岛上捕获了一只白鹿。”
他咳了一声,又道:“胡大人要将白鹿献给圣上,请人写了一篇《代初进白牝鹿表》。表文写成后,便请徐文长过目。他看了后,好像不太满意,于是自己也写了篇《代再进白鹿表》。胡大人分辨不出两篇表文的高下优劣,就将两篇文章与白鹿一起同时送至京城,请送鹿的使者将两文送给与翰林学士董份等人过目,让他们择优选用,呈给圣上。几位学士看了文章后,一致认为文长的表文好。于是使者就将白鹿与文长所撰的表文一同上献。圣上看了表文与白鹿后,龙颜大悦,大夸胡大人是忠臣。这不……一高兴,便升了大人的官职。如今咱们的胡大人可是官拜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渐闽军务。”
唐笑笑舒眉含笑道:“兵部侍郎?那可是朝廷正三品的官儿了。真得恭喜胡大人了。”
陈大成道:“不错。胡大人此时重掌大权,而那混账监军李由已被调往京城了。大人在献鹿之时,已与严嵩修书了一封,说明俞大帅对于岑港战事的重要性。请严相在龙颜甚喜之时进言,将俞大帅释放,继续指挥岑港战事。你看,昨日圣旨刚到,今日大帅便回了前线。”
“这样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离决战时日不远了……”
陈大成道:“恩……我估计在近期之内必有战事。而这次战役是由戚将军任主帅,俞大帅为副帅。我来之前,胡大人特意交代于我,让你留意近段时期静海帮的任何动静。”
唐笑笑从怀中取出自己绘好的岑港倭营的布防图,并将叶宗满与徐惟学的情况告知了陈大成,他听完,惊道:“想不到汪植还留有这样一手杀招……幸亏你发现得及时,不然我大明将士又不知该战死多少人了。”
唐笑笑道:“这两人武功甚高,看似不易应付。我会找个机会去摸摸他俩的底细。”
“二弟,你切勿轻举妄动……一切等我禀明了戚将军后,再做谋划!”陈大成虽是行武出身,但处事心细如发,老道有成。他思虑敌情不明,任何的冒动都会打破戚继光部署。
待到第三日,杭州方面又传来了消息,落实了汪植已被王本固下狱。此刻的静海帮内一片哗然,人人皆感自危,连着三日都发生了有人逃离静海帮的事情。汪傲只得下了诛杀的严令,以防止静海帮中人心不稳,出现恐慌与哗变。
这几日,明军的攻势忽然加骤,但奇怪的事,这些明军士兵并不急于攻破山寨,而是一番炮击之后,便实施佯攻,冲至寨墙之前,又仓惶的逃了回去,摇旗呐喊比厮杀与炮鸣来得更猛烈。每日都是如此反复,进行两次徒劳无益的攻势,而那些防守山寨寨墙的倭兵与静海帮帮徒起先还略感紧张,严正以待。明军冲杀至眼前,他们张弓,鸣枪一顿射杀,滚木、擂石齐抛,骇得明军抱头鼠蹿。倭兵每日见到明军这样的贪生怕死,战力羸弱、攻势颓废,渐渐便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这样的状况足足持续了半个余月。让汪傲与静海帮上下费解不已,全帮唯独只有唐笑笑明白,这将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待到再次与陈大成会面时,唐笑笑已经知道戚继光的意图。每日明军毫无目地的攻袭,正是戚继光的疲敌之计。陈大成道:“将军此意,实是为了决战,而麻痹敌人。将军吩咐,让你勿必摸清徐、叶两人的虚实。但你不能单独行动。明晚子时,蔡铎、雷虎、崔长石会来与你一同窥探敌营!”
唐笑笑道:“大哥,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能让灵儿知晓。我担心这丫头知道了,惹出什么祸事……”
“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陈大成又与唐笑笑交待了几句,便返身回营。
翌日子时,沩山南北山峰依然寂静如常。唐笑笑与蔡铎等人见了面后,自是不由分说的寒暄数句离别之情。
唐笑笑道:“崔大哥,你经验丰富……带着小蔡子去南峰刺探。勿必搞清主帅以及敌兵人数,战力配置情况。虎子随我去北峰。”其实他这样的安排,自有一番道理。雷虎身性莽撞,处事粗心大意,况且他怕这小子惹了什么事情,崔长石会镇不住他。
四人趁着夜色,展开身形,朝沩山南北两峰各自掠去。唐笑笑与雷虎一路小心翼翼,在北峰的刺探倒还顺利,北峰主帅是徐惟学,他所领的这伙倭兵与假倭,唐笑笑根据营房数量,推算出约有三百余人,战力配置上大约有十五门弗朗机炮,五十人的单眼火枪标配。摸清了一切情况之后,两人便回到分别之地,等候蔡铎与崔长石。过了一个时辰,忽闻南峰火光四起,喧哗之声扑面而来。唐笑笑面色一惊,呼道:“虎子,不好。崔大哥那边出事了。你我快去看看……”雷虎不瑕多想,两人随即蒙面包头,朝着南峰疾驰而去……
原来崔长石与蔡铎先是在营外徘徊,摸清了北峰之敌的人数,与交接查岗的流程。为了打探主帅与战力配置,两人行近营房时,没有遇上任何巡营的卫兵。蔡铎心中大是奇怪,暗道:“为何这倭营守备如此松懈……”他哪里知道,这正是戚继光的疲敌之计,起了效果。众倭兵都觉得明军战力羸弱,不堪一击,何况他们埋伏于此,无人知晓,竟然连叶宗满也起了轻敌之心,将原来下半夜的巡营卫兵取消了。
蔡铎正自猜测不断,忽然远远望去,在行营正中间,月光下看见一名中年汉子与两名倭人在私语,此时的那名汉子一袭灰布挂衣,披发而立,咋一看,像极了常年在海上捕鱼的渔民,这人正是北峰主帅叶宗满。两人都未曾见过他,初一见到这三人落单。蔡铎眉头一展,心中猎喜,计上心来,道:“崔大哥,你看那人不似倭人,这装束看来应是此地渔民。这潜入大营查看有些大费周章,也怕打草惊蛇,不如咱俩将那渔民三人抓了,带回大营询问?你看如何……”
崔长石沉思半晌,觉得有些道理,暗笑道:“蔡老弟,还是你想得周道,那好我去抓那人,你解决后面二人……咱们动作要快,切勿发出任何声响,惊动了敌人……”
蔡铎道了声“放心”,随即猛提一口真气,迅捷无伦的朝三人身影扑了过去。
两人都是轻功绝顶,进了行营,沿着两边营房,鹤伏蛇行,轻登巧纵,不消多时,已到行营中间。崔长石正要跳上营房房顶,从上而下的去抓叶宗满,冷不防“呼”一声,急风飒然,一条人影,带着一股阴风,直向崔长石身前飞扑而来,崔长石出其不意,几乎被他斩着。他本就以为叶宗满是位普通寻常的渔民,怕出手过狠,不敢出刀,以免伤及了叶宗满性命。
不料忽然受袭,不禁大吃一惊,他此时来不及拔刀出鞘,急忙用个“细胸巧翻云”,托地向后一跳,方才避过凶锋,等到定睛看时,见袭击自己的,竟然是这位貌不惊人的渔民。崔长石一欠身,铮铮两响,连刀带鞘向上一格,把叶宗满的倭刀直撩出去,叶宗满一击不中,身似风车,倏然一转,手中倭刀刀光闪处,呼声风响,又向叶宗满拦腰斩来……
此时蔡铎已与另外两名倭人接上了招,他千机身法,快捷无比,眨眼之间,转至两人身前,左手一拳击出,把一名倭人逼退。右手把另一名倭人手腕缠住,趁势一拉,借力打力,把那倭人水牛般的身躯,直扯过来。那倭人正要叫喊,忽然腰脊一麻,蔡铎快如闪电,左手千机指直点了他的穴道。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名倭人起先仓促受袭,猛然后退,待看清了来人在瞬息间将同伴制住。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刀光霍霍,一连五式,挥刀狂斩。刀光之中,寒气四起,蔡铎身形一变数变,贴着刀锋,挥掌直切那人握刀的手。那人应变不瑕,倭刀脱手而落。蔡铎趁机一手搭住那倭人肩膊,左指直按在他脑后风府穴上。那名倭人一声闷哼,双目溢血,仆地而殁。
蔡铎吁了口气,也不犹豫,转身便直朝着险象迭起的崔长石直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