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下雨,食材准备得多了,半价提供给你。”张燕铎将当日套餐的菜单举起来。
看到上面华丽的海鲜意大利面跟配套的蛋糕、饮料,关琥咽了口口水。这份晚餐看上去不错,就算不打折也挺合算的,他做人一向只要享受到就行,钱不是问题。
“你们这不是酒吧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选项?”鉴于被坑过一次,他不无怀疑地问。
“酒吧兼餐厅,为了赚钱,我们会尽力投客人所好的,”张燕铎微笑应对,“只要客人付钱,饺子、面条我也会做。”
比路边摊贵上十倍的饺子、面条吗?那还是算了吧。精美的餐点图片成功地激起了关琥的食欲,他坐到了跟昨天相同的座位上:“那就来一份套餐好了,不过先说好,超过两百我不会付账的。”
“您放心,我们这里是正经餐厅,不会做讹诈客人的事。”张燕铎说完,便去后厨准备。
小魏也及时送来一壶热热的香茶跟干毛巾,看到关琥脸上的疑惑,他解释说:“老板说这个季节淋雨很容易着凉的,让您擦擦,茶也是我们老板请的,上等的龙井呢。”
“这位小哥,我已经有十年没感冒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张燕铎的细心,关琥还是领情的。他道了谢,拿过干毛巾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擦干,又顺便擦衬衣,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衬衣上的红酒渍还在,难怪今天一整天都被大家以各种奇怪的眼神盯着!
“今天果然是我的本命日。”他揪着头发说。
“本命年我常听说,本命日是什么?”小魏好学不倦。
“看我现在这样子,你就充分理解了。”
感觉到了关琥身上的怨念,小魏没敢再继续问,转身走了。关琥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扑鼻而来,是不是上等龙井不敢说,但茶的等级绝对不低。他正好口渴了,几口灌了进去,等再倒第二杯时,餐点端了上来,除了海鲜意大利面套餐外,还有一杯加冰威士忌。
“这杯我请。”像是猜到关琥要说什么,老板笑眯眯地提前做了解释。
张燕铎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很出色的那种,但笑容太完美,完美到关琥觉得做作的地步。这其实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自己才来一次,就被他看出自己喜欢喝威士忌了,这种被轻易看穿的感觉让关琥很不舒服,直觉不喜欢这个人,但面对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加自己中意的美酒,他又对张燕铎讨厌不起来。
“今晚应该不会再有案子发生了吧?”看着摆放在眼前的美酒,关琥发出轻吟。
张燕铎附和着笑道:“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应该不会吧?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关琥做出了喝的决定,拿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大口。
“请慢慢享用。”
2.
今晚的套餐也同样很美味,美味到关琥几乎要感激前女友为他介绍的这家酒吧了。他以飞快的速度吃完饭,小魏过来将餐碟收拾了,又添酒,并换了新的热茶。没人打扰,关琥慢慢品着酒,靠在椅背上开始翻看那些照片,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翻到死者坠落草坪的那张照片时,关琥停了下来,他感觉这与其说是舞姿,倒不如说是死者想挣扎着拿东西,但偏偏她的姿势很优美,让人无法体会她在死亡前挣扎时的恐惧感。
“她不是自杀。”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关琥没有防备,刚喝进口中的威士忌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那声音换作笑声,“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大哥,你不要像背后灵似的一声不响站在别人身后,”关琥不悦地转过头,就见张燕铎脸上的微笑僵住,有一瞬间的愣神。少了那种服务性质的笑容,关琥反而有点不太适应,打着哈哈继续说道,“你应该从前面来看我,才能发现我的帅气。”
张燕铎回过神,像是被关琥的玩笑感染了,也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没那么刻意,伸手托住眼镜框,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关琥面前。
“今天的糕点做得有点多,要试吃吗?”
做工精致的杏仁芝士小蛋糕成功地勾起了关琥的食欲,他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只要你不另算钱,我可以帮你包圆。”
平心而论,张燕铎的厨艺不错。关琥吃完一块,不过瘾,又拿了第二块,顺便转头看周围,发现小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店里的音乐也关掉了,难怪会这么安静。
张燕铎重新去倒了两杯威士忌,又将凿的圆冰放进酒杯,走过来在关琥面前坐下,将其中一杯递给他,说:“请你,算是刚才的赔礼。”
“有这么好的事?那你要不要再多看我一会儿?”开着玩笑,关琥故作随意地摁灭手机屏幕,又看看挂钟,时间不早了,他想早点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张燕铎说:“外面大雨加冰雹,如果你不想被砸成筛子,最好还是等会儿。”
“我靠!”关琥掏出烟想缓解下情绪,张燕铎没说话,伸手指指墙壁上面禁止吸烟的牌子,关琥只好把烟又收了回去,“你这是什么酒吧啊,连抽烟都不行。”
“看得出你有点烦躁。”没理会他的抱怨,张燕铎拿起酒杯,用手指转了下浮在酒上的冰球。这个优雅而自然的动作,带给人一种享受的美感,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沉静的气息成功地缓解了关琥烦躁的情绪,关琥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微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张燕铎又起身去取了几碟小零食过来,算是下酒菜。关琥嚼着酱花生,问:“昨晚的事件你知道了?”
“看电视了,说是自杀。”
“那为什么你认为是他杀?”
“我没说是他杀,而是说她不是自杀。”
“这世上除了自杀跟他杀外还有其他死法吗?”
“也许她不是死亡。”
关琥开始揉额头,他好像酒喝多了,听不太懂……不,是完全听不懂张燕铎在说什么。
张燕铎笑了,似乎把看他的反应当作一种乐趣:“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至少还有灰色,比如在正常人眼中她是自杀,但从死者的角度来看,她只是达成一种……也许该说是进入梦想的愿望。”
关琥收起了散漫的态度,虽然张燕铎的话他还没有完全理解,但直觉告诉他张燕铎说对了,死者面带微笑的表情的确可以解释为实现梦想后的满足感。
“如果我没猜错,她当时的精神状态非常兴奋欢愉,就像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果你觉得这种形容太抽象,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吸毒,吸毒者无法戒掉的不是毒品,而是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死者就是这样的——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将自己打扮成最满意的状态,站在自认为最高的地方,然后纵身一跳……”
张燕铎略带嘶哑的嗓音别具一番味道,仿佛在讲述一段小说,在静夜里娓娓道来。
关琥听得出了神,脑海里浮现出陈小萍的影子,她把阳台窄小的边缘当作是自己的舞台,在上面尽情起舞,从昨晚到现在他所见到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瞬间,他弄懂了,为什么死者房间的空调温度设定会那么低,原来是为了降低亢奋的热量啊!他急忙拿起手机来回地检查,在仔细看过陈小萍获奖作品的照片后,又转回到她死亡的画面上,调出绘图工具,在她扬起的手臂之间飞快地画了几笔,然后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张燕铎探头看去,就见关琥画的是个类似琵琶的长形乐器,有这个乐器配合,死者的动作便变得很正常了——她只是在跳舞,一曲她曾经获过奖的飞天舞。
“可是,尸检报告说她并没有吸毒。”
“那要看是什么毒,恋爱、追梦、幻想都是一种毒,都是可以杀人的。”张燕铎冷冷道,“尸检检查的是身体,检查不到人心。”
“但总得有什么东西刺激她吧,如果单靠自己幻想就能达到吸毒的快感,那毒贩就要失业了。”关琥吐完槽,眼前突然掠过那张不知道是什么密码的纸张,他收起了笑容,急忙打电话给鉴证科,可那边没人接。
放下电话,关琥抬起头,见张燕铎的酒杯空了,他起身去倒酒,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种感觉,她住在六楼,运气好的话,也许不会死的。”
“这也能感觉?”
“不,这是有医学论据的,一个人在身心彻底放松的情况下,全身的柔韧性提高,可缓解相撞时带来的冲击力,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越挣扎,受创面也就越大。国外也曾有过类似报道,跳伞员在千米以上的高空中没能顺利打开伞包,当发现没有任何解决措施后,他放弃了挣扎,听任自己落地,结果反而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死者才会除了颅骨损伤外,全身没有其他受创吗?假如不是着陆点太糟糕,或许她不会死呢。关琥在心里认可了张燕铎的观点,同时也对他更好奇了。这家伙侃侃而谈,仿佛对他人的死毫不在意。关琥感觉那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也许曾经经历过,所以才这么冷漠?
“你好像对吸毒很了解,你也吸过?”关琥半开玩笑地问。
“我只知道戒掉是件痛苦得想要自残的事。”
“所以你在这里开酒吧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也许只是为了在你想不通的时候及时给予提示。”
面对关琥婉转的询问,张燕铎微笑着回答,笑容灿烂,让他分不清其中的真假。关琥没有继续纠结下去,伸了个懒腰,叹道:“那谢谢了,至少我现在知道她自杀的原因了。”
“那要为此干杯吗?”
关琥举起了酒杯:“请保佑我明天没有案子处理。”
或许是因为累了,关琥比平时更轻松地进入醉酒状态,等张燕铎端走空盘,再回来时,就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头歪在一边,露出头顶的两个旋。
人家说头顶有两个旋的人都很犟,他应该也是吧?
张燕铎推推他,换来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呓语,手里还握着手机。张燕铎轻轻将手机抽出来,想打开看,却发现上面设了密码。
还挺警惕的!瞅了一眼熟睡的人,张燕铎把关琥的生日输了进去,系统提示错误,他又试着输了另一组数字,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顺利进去了。
“看起来是个很有趣的案子。”翻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照片,他颇感兴趣地说。
关琥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的,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关闹钟,但摸了半天没摸到。他睁开眼睛,借着角落里橘黄的灯光,看到了枕边的手机,这才真正从梦中醒过来——是手机铃声在响。
“喂……”宿醉未醒,他趴在枕头上随口应道。
电话那边是江开急促的叫声:“立江桥下发生命案,我正在赶过去,你赶紧来!”
“命案?”
“据说是从桥上摔下导致死亡的。”
不会吧,又是高空坠落案?在江开的吵嚷下,关琥终于醒了过来,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坐起,自嘲道:“这两天跳楼案还真的……阿嚏!”
“跳楼案以外的案子也有,你要不要……”
“不必了,谢谢,就这桩吧。”打断江开的话,关琥问了具体地址,挂了电话正要下床,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停了下来。等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家吧?
摇摇昏沉的脑袋,关琥重新环视房间,他家没有这种玩情调的小脚灯,没有榻榻米,没有黄色的毛巾被,最重要的是他的房间没有这么小这么冷。
关琥探身准备拉窗帘,却发现房间里没窗户,只有对面使劲吹着冷气的空调,难怪他会打喷嚏了。他摸摸鼻子,很快又发现自己只穿了条短裤在被窝里,他的外衣都不见了!
“昨晚我在哪里来着?对,酒吧,聊天喝酒……然后……阿嚏!”他抱着脑袋呻吟了没多久,鼻子又开始不舒服,仰头打起喷嚏来。
被他的声音惊动,门被推开了,张燕铎站在门口,问:“你醒了?”
“嗯……”习惯了张燕铎的制服形象,这蓝格衬衣加西裤的装束,关琥一瞬间没认出来,傻傻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的酒吧。昨晚你喝醉了,雨又一直不停,我就让你睡这了。”
“那谢谢,我的衣服呢?”
“在洗衣机里,穿了两天又是被泼酒又是淋雨的衣服,你确定还要继续穿吗?”
不想,但他更不想穿一条短裤去现场查案。
看出了他的踌躇,张燕铎一笑,转身出去,很快拿来一套外衣,道:“这套衣服我买小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话,送你。”
关琥正要接过来准备道谢,一张嘴,先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等他擦了鼻涕,张燕铎已经出去了,只把衣服放在他身旁,包括新内裤跟袜子。
不愧是生意人,看不出这个笑眼狐狸样的家伙还挺贴心的。关琥在心里嘟囔着,将衣服匆忙换上,居然不大不小正合身,至于换下来的袜子跟内裤被他一边塞一个,硬是塞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关琥出了房间,发现隔壁就是厨房,看来房间是老板平时小憩的地方,昨晚被鸠占鹊巢了。去洗手间时被张燕铎叫住,将一次性牙刷递给他。关琥道了谢,飞快地洗漱完毕,又顺便用水简单冲了下头,胡子也顾不得刮,头发随便擦了擦就跑了出去。
张燕铎坐在餐桌前,正在享用热气腾腾的早餐。
“要来一份吗?”他问。
“下次吧。”关琥赶时间,随口应了一声,快走几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转头问,“对了,昨晚我没妨碍到你休息吧?”
张燕铎停下吃饭动作,嘴角上调十五度,做了个在他看来很刻意的微笑:“没有,我经常不睡,习惯了。”
“没有发酒疯?”
“你的酒品比你想象得要好。”
“衣裤都是你帮忙脱的?”
“这点请放心,我不会因此额外收你小费的。”
谁在乎这个了,他只想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为什么被人脱光了竟一点知觉都没有。“呵呵,那谢谢你的慷慨。”打着哈哈,关琥结束了对话,顺着楼梯跑到街道上。
外面一辆车都没有,他看看腕表,发现才早上五点多。大雨过后,天空阴沉沉的,明明不冷,他却打了个哆嗦,揉揉鼻子,想打喷嚏的感觉更强烈了。
太阳穴开始跳痛,关琥懊悔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还好警局就在附近,他正打算赶回警局调车,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张燕铎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