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与一高失之交臂的秦沐晗如期去了南高报到。
因为酒精中毒后身体虚弱,秦沐晗因祸得福可以不用参加入学军训,开学的时间也比其他学生晚了一周。但军训可免,考试难逃。在素来以严抓应试教育而闻名的南高,“三天一小考、每周一大考”是与校龄同齐的惯例,学生们从入学第一天开始,直到高三最后一天毕业离校,无一例外都得承受。
用老一辈南高学子的话说,同为重点中学兼死对头的一高与南高,差别其实只在于一点,那就是教学理念:一高主张寓教于乐,体验实践多于学习理论;南高秉承成绩第一,学习理论多于体验实践。
如果把升学考试比作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么一高是学生的战场,南高就是学生的刑场。
入学刚满一周的秦沐晗即将迎来自己在“刑场”的第一次全校统考。
考场和考号都是随机分配的,秦沐晗的方向感不太好,尤其不擅长记路,在教学楼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的考场。一群穿着军训服的黑孩子们挤在考场的前黑板上看座位图,秦沐晗犹豫了一下,也捏着考号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名字对应的位置。秦沐晗满意地回头确认了一下座位,余光扫过名单,忽然看到一个奇怪的名字。
“wan……望?”
秦沐晗忍不住小声读了出来。
“那个字读作yuan,四声!”
一个清澈如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声音的主人套着松垮垮的军训服,笑意盈盈地朝秦沐晗伸出手:“你好啊,我叫苑望,军训第一方队的!3班!”
秦沐晗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作为回礼,伸出手握了握面前伸过来的手:“我叫秦沐晗,我也是3班的。”
“咦,咱们俩是同班同学吗?可我好像没在方队里见过你啊……”
“嗯,我在快开学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所以就没参加军训。”
秦沐晗自己都觉得回答得太敷衍,可苑望居然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唔,真可怜……放心吧!等正式上课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苑望拍着胸脯一本正经地保证。
秦沐晗只好尴尬地跟这位自来熟的同班同学点头道谢,然后赶紧坐回位子上准备考试。
第一次全校统考,秦沐晗以拉开第二名51分的成绩,荣登年级榜首。
为期一周的军训结束之后,秦沐晗的高中生活才终于开始了。
如秦鹏飞在暑假时跟她说的一样,南高这届新高一只有三哥班是重点班,而秦沐晗所在的3班更是重点中的重点,能进来者大多都得托关系、走后门,家里非富即贵。秦鹏飞告诉秦沐晗,被安排到3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叫林茉莉,40多岁,据说带出过3个市高考状元,教学经验极其丰富。
开学第一天,秦鹏飞本来说好要亲自开车送秦沐晗上学,可没想到事到临头,秦鹏飞却忽然自称公务缠身,在半路上丢下秦沐晗就走了。秦沐晗又是路痴,不知道怎么坐地铁和公交车,只好顶着早高峰打车上学,光荣迟到。
等秦沐晗终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班级门口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面目庄严、正在讲台上训话的中年女人,这想必就是班主任林茉莉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报告!”
“嗯?你是谁,是我们班的学生吗?你怎么没穿军训服?”
没等秦沐晗答话,坐在第二排的苑望就站起来抢着说:“老师,她是咱们班的学生,她叫秦沐晗!”
“我在问她还是问你呢?未经老师允许不许插话,坐下!真没家教!”
苑望悻悻地坐下,朝秦沐晗偷偷吐了吐舌。
林茉莉不太友好地瞪了秦沐晗这个不速之客一眼,然后把身体藏到讲台后面,板着脸去查花名册。
“哦,秦沐晗……你就是这届新高一摸底周考的年级第一名?”
刚刚上楼时跑得太快,秦沐晗只能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诚恳地看着林茉莉拼命点头。
“嗯……不错!你先进去找个空位坐下吧。”
林茉莉又把秦沐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朝秦沐晗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她一马。秦沐晗赶紧进了教室,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
林茉莉用鹰一样锐利的眼扫视着全班42名的学生,班上因秦沐晗的突然到来而掀起的波澜很快就被她的目光压了下去。班里重新恢复刚才的寂静之后,林茉莉终于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她刚才未完的训话。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来自优渥的家庭,身价百万、千万的,应该也不在少数。但在我这里,我对你们所有人的评判标准只有一个,就是你们的成绩表现和学习态度!接下来所有人到走廊里去,按照这次周考成绩的排名先后站成一排,我们用上课前的三分钟把新座位排好!”
班里的学生叽叽喳喳地开始排队,趁着这会工夫,林茉莉走到秦沐晗跟前。
“秦沐晗,你不要排队了,你直接坐到第二排正中间去。”
“好……”
秦沐晗应声,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一次考好不代表什么,高中的课程不比初中,难度会骤然提升,许多成绩好的学生一开始也会不太适应!”林茉莉瞪着秦沐晗的脸,态度严肃地说:“学习上遇到任何问题就马上告诉我,下次周考,你必须继续保持在第一名!”
林茉莉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说好拿出三分钟排座位,但只用了两分钟不到就排好了。秦沐晗按照老师的要求坐在了第二排正中央,苑望则因为周考成绩平平,被林老师安排到了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南高的生活果然不愧“刑场”之说,学习计划安排的密集如雨点。再加上班主任林茉莉又是一个十分看重成绩和纪律的人,3班的学生们在她的勒令下,连课间的短短10分钟也不能出教室。因为在林茉莉看来,学生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之外,一切离开位子的行为都是在浪费学习时间。
上了半个月的学之后,秦沐晗这样的学神也不禁慨然:高中的学业难度和学习压力果然与初中不可同日而语。而且3班作为重点班,上课速度比普通班快了整整一倍——好在秦沐晗趁着暑假时自己预习了高中课程,才不至于在周考中被人斩落马下。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秦沐晗逐渐认识了班里其他41名同学,这些学生大多出身名门,近乎狂热地追求成绩。也正因如此,次次垄断年级第一名的秦沐晗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起就颇受大家欢迎,即使她总是冷着一张扑克脸,说起话来冷淡无调,可一到下课时,她的桌边就是班里仅次于直饮水机的热闹之处——学生们都知道林茉莉的管理虽然严格,却绝对不会处罚好学生,于是就争相和秦沐晗这个好学生以“讨论题目”的名义搞好关系。
可秦沐晗实在懒得搞什么社交,她进入南高,一心想的只有考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借此摆脱父亲。于是秦沐晗主动封闭了自己,跟身边的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她跟苑望倒是特例,半个月的交往下来,她跟苑望的关系却越来越好了。
和秦沐晗不同,苑望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她是唯一整天围在秦沐晗身边却不跟秦沐晗讨教学习方法的人,在处处以成绩和纪律为先的南高,苑望是鲜有的一抹亮色。
下课铃终于悠悠响起,儒雅英俊的数学老师邱居亭还没脱离女生们的包围走出教室,苑望就一个箭步冲到前排,抢占了秦沐晗前面的最佳位子。
苑望刚坐下,就变戏法似的从肥大的校服袖子里捏出手机:“秦沐晗秦沐晗!你听说过那个最近特别火的‘黑夜里的疗伤者’吗?”
秦沐晗还在琢磨着老师留下的数学竞赛题目,连头也没抬:“‘黑夜里的疗伤者’?没听过,是哪个网络言情小天后新写的小说吗?”
苑望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黑夜里的疗伤者’是一个私人开发的聊天网站,据说是在暑假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想注册一个账号可难了!好多人挤破头都没机会!这个网站可是一连上过好几天的热搜啊,秦学霸你居然不知道?!”
秦沐晗终于放下笔,看着苑望的脸:“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老师今天布置的题目可不简单。”
“哎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写到哪步算哪步。作业什么的不着急!你先听我跟你说……”
苑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本正经地拿着手机跟秦沐晗科普。
“我告诉你啊,这个‘黑夜里的疗伤者’网站每天只从午夜11:30起开放两个小时,听说是一个神秘人专门为天南海北的失眠者建立的;听说这个网站每月只随机开放10个注册名额,因为会员把控很严格,所以网站里的环境特别干净,氛围也特别好。大家可以在这里彼此坦言心事,互相疗伤和慰藉,也不用担心被人泄密;听说……”
“行了行了,你别听说了……”
秦沐晗一脸无奈地制止苑望。
“借助聊天之便约炮啦,骗取个人信息啦,进行网络诈骗啦……这些新闻不都是在私人开设的三无聊天网站里爆出来的吗?名字还叫什么‘黑夜里的疗伤者’,这个建立者肯定是动漫看多了吧,一看这么非主流的名字,就知道建立者肯定也是一个中二病晚期!”
苑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灵动的眼睛转了转,瞅着秦沐晗嘿嘿一笑。
秦沐晗把目光从数学题中移开,抬起头认真看着自己的好友,继续说道:“而且啊,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一个陌生人,这怎么能让人安心呢?反正我是做不到。你想啊,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要把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展示给他看,万一对方是坏人呢?后果得多可怕!”
苑望半眯着眼,眼神深不见底,却笑得更加灿烂。
“我倒是觉得,正是因为彼此都是陌生人,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地相信呢!”
秦沐晗刚想进一步劝诫苑望“迷途知返”,上课铃却不适时宜地响起来,苑望赶紧把手机收回衣袖,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后排的座位。她刚坐下,林茉莉就单手托着一厚摞教辅书,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整堂英语课,秦沐晗照旧一副听得认真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全是苑望在课间跟她提到的那个聊天室。
专门为心有困惑的失眠者建立的聊天室?
黑夜里的疗伤者?
秦沐晗把书立起来挡在面前,鬼使神差地翻出手机,当着林茉莉的面“顶风作案”。她很快就在网上查到了‘黑夜里的疗伤者’的网址链接。她点进去,旋即进入一个布局干净的界面——蓝白色为底的页面上,有人用温润的赵体行书写着一句话:月圆花好路平驰,七十年唯梦里知。
秦沐晗的手指反复在屏幕上摩挲着那句话,表情不着一丝痕迹。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秦沐晗破天荒地没有无视铃声继续学习,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直奔苑望的位子而去。
林茉莉站在讲台前,默默地看着秦沐晗居然放下笔跑到后排找人聊天,微微皱了皱眉头。
“苑望,那个……你有之前说的那个网站的ID吗?”
“你是说‘黑夜里的疗伤者’吗?”
“嗯……”
秦沐晗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她自己上节课还信誓旦旦地质疑这个网站的安全性,才刚过了45分钟,就转过头跑来跟人家要网站ID,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向随和大方的苑望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朝秦沐晗一笑:“哎呀,你说巧不巧,我昨天刚好抢到了一个注册ID!反正我妈这几天又把我家的网线给掐了,我也上不了网,就先借给你用好啦!”
苑望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面巾纸,随手抄起秦沐晗桌上的一支碳素笔,在上面写了起来。秦沐晗有些郑重地接过这张湮了墨迹的纸,上面写了ID的账号和密码。
“记得明天要告诉我登录体验哦~~”
午夜11:30,秦沐晗准时上网,进入“黑夜里的疗伤者”网站,在登录界面输入ID账号和密码,一切顺利进行。等她登录完成之后,才发现苑望的ID昵称居然叫“一颗西柚”——真不愧是她取的名字,够随性!
秦沐晗无视了左下角弹出的几个聊天请求,漫无目的地开始在网站各处浏览。她发现原来“黑夜里的疗伤者”不仅可以聊天,还兼有树洞的功能——所有人都可以在网站提供的“心事墙”倾诉自己的故事。
她开始饶有兴趣地看起这些深夜未眠的人写下的故事。正如托尔斯泰曾经说过的那样,幸福的人大致相同,而不幸的人却各自有着独一无二的心事,也自酿着独一无二的痛苦。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ID所吸引:云深不知处,21岁,男生。
他的心事墙也很简单:我是一个生活简单的人,无谓快乐,也没有痛苦。爱好看书学习、吃饭睡觉,有一个不大的梦想和三两个可以一起撸串喝酒的知交,生活平淡、平凡,偶尔炫耀。人生最低目标是赚钱养活自己,最大理想是来生可以做一只猫。
秦沐晗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这个人的聊天界面。她拒绝了陌生人的匹配聊天请求,却主动跟另一个陌生人搭起了话。
一颗西柚:你好,在吗?
秦沐晗按下发送键之后就开始后悔,她为什么不再想一些更有意思的开场白呢?这句苍白无力的话简直可以列入聊天时三大没营养对白之首!
云深不知处:在的,有什么事?
对方居然秒回了!秦沐晗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随之绽放出一朵小烟花,开心得不得了。
一颗西柚: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我也很喜欢猫。
云深不知处:是吗,那很巧。
一颗西柚:有一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可以……向你咨询吗?
云深不知处:好。
一颗西柚: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云深不知处:嗯,因为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就是陌生人。
秦沐晗凝视着屏幕,犹豫了一下,继续打字。
一颗西柚:好……那我就放心了。我是一名刚上高中的学生,实不相瞒,从小时候开始,我和我父母的关系就很不好。尤其是我的父亲,他虽然在人前恩威并显,处处标榜自己爱护家庭。可实际上他却经常对我和母亲施以暴力,用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逼迫我们顺从他的意思。外人都以为他是善良宽厚、有责任感的成功者,但其实他却是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恶魔。
一颗西柚: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看不清我父亲的本质,又或许他们其实原本就是同样的人呢?所以,我想问的就是——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
秦沐晗紧张地看着对话框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四下望了望,随手捞过身边躺着的语文书,强迫自己一行行读下去转移注意力。她想接着读书的名义自欺,可眼睛还是不由地朝电脑屏幕看过去。
过了很久,对方才终于有了回复。
云深不知处:你听说过灰度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白两面的,更多的是介于黑白之间的颜色,也就是灰色。人性很复杂,你所谓的坏人,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善的好人;而你说的好人,也可能只是暂未作恶的坏人而已。是非善恶,又怎么能这么简单就说清呢?
秦沐晗思考了一会,继续敲键盘。
一颗西柚:也许我还看不清善恶吧,但他动不动就拿镜子砸我、拿皮带抽我,或者只为了自己出一口气,就当着许多人的面一巴掌甩到我脸上。他从不考虑我也有自尊,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会觉得难过,因为他觉得是他给了我生命,所以我就必须要像他花钱买的那些玩物似的,任由他随意摆布,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主张。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这么残酷的事,难道也不能说他是坏人吗?
云深不知处: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呢?我们要分析一件事情,并不是只要看正反两面就够了。有果必定有因,也许你可以了解一下你父亲经历过的种种,等你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明白他的选择,再做判断也不迟。
一颗西柚:你相信命运轮回吗?你觉得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以后会不会得到报应呢?
云深不知处:我不相信一个人随机出生的日期就决定了他的一生,所以,我也不建议你把希望寄托在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报应和轮回上面。
一颗西柚:可是如果不这么想,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我知道自己也许会因为该死的血缘和时间而最终选择遗忘和谅解,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放过他。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从没有体验过童年的感觉,让我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痛苦。是他毁了我的前半生,我怎么能放过他?
云深不知处:你可以不原谅你的父亲,但我不希望你去报复他。虽然我不了解你的父亲,但我猜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也是出于为你好的心思,只是方法和手段不正确,才让你们之间无法互相理解彼此的心思。你若去报复他,以彼之道还使彼身,岂非也要让自己变得跟他一样,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戾气缠身的人?
一颗西柚:媒体总是喜欢标榜父母对子女一心付出不求回报的大爱。可这种爱付出得越多,就越让人觉得沉重。父母的爱真的是不求回报的吗?我倒不这么认为,他们一边以爱之名为我做这做那,一边又想尽办法把我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让我沿着他们为我铺设好的路亦步亦趋。“选择一切的自由”难道不就是他们向我索取的回报吗?
云深不知处:父母也好,伴侣也罢,以爱之名行捆绑之实的案例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自从我来到这里也听到过很多了。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种痛苦。我可以理解你渴望自由选择的想法,因为我也曾经走过相同的路。
云深不知处: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分开时给我的说法就是为了我好,可是他们分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却唯独没人要我。我也曾怨恨过我的父母,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生下了我,却谁都不想接受我。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在很努力地变得更强,就是为了跟他们证明我不是一个废物。可是当我初中时,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被母亲拽着跪到他的棺椁前面,忽然就看开了。人这一生很短暂,如果我们总是被过去的事情裹挟,就永远没有机会抛开家庭的烙印去做自己。这里有太多这样的事:孩子等着父母的道歉,父母等着孩子的感激,谁也不舍得先松口。如果始终这样互相僵持着,就永远不会有好的结果。
一颗西柚:我不太明白。你既然跟我有相同的经历,难道也想劝我原谅他们吗?
云深不知处: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希望你还没有被仇恨埋葬得太深时,把过去的那些痛苦都忘掉。我知道你一定会心有不甘,但这是及时止损的唯一方法。否则你就只剩下两种选择:把希望寄托在父母身上,指望着他们有一天会良心发现、跟你道歉,或者暗自蛰伏,等自己长大之后去报复他们。但是无论哪一种选择,结果都只能是让你自己陷入偏执和痛苦当中,彻底丧失自我。
一颗西柚: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思考你说的话,但我现在还不愿意放弃我的恨意。对不起,谢谢你。
秦沐晗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十分,按往常来说,酒醉的父亲就快要回家了。她绝对不能让父亲发现自己偷偷上网跟陌生人聊天,还说了他这么多坏话。否则依父亲的性子,肯定又要大骂自己不孝顺、不检点。
她只得匆匆结束这次对话。
一颗西柚:我该下线了,谢谢你今晚的陪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可能不符合“黑夜里的疗伤者”的规矩,只是我自己的任性而已,所以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云深不知处:没关系,你说吧。
一颗西柚:因为我实在不能接受跟陌生人说这么多,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我们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屏幕的另一边,一双正在打字的修长手指忽然停下,那双手的主人微微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打出两个字:陈琛。
一颗西柚:我叫秦沐晗。谢谢你,陈琛。
秦沐晗又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才有些不舍地退出了聊天室。然后,她迅速关掉电脑,又继续拿起之前未看完的那本书。虽然夜已深沉,但此时此刻,秦沐晗却一点也不想休息。她坐在书桌前思绪如飞,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云深不知处”。
陈琛,陈琛,琛者,未雕琢之美玉也。他是否也人如其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呢?他在现实的世界里,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秦沐晗不禁笑自己太痴。她只是偶然进入这个深夜未眠者的虚拟聚集地,她和陈琛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即使互相知道了姓名,过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忘记彼此的这点缘分,成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她又何必费神想那么多?
可是啊,秦沐晗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能再有机会跟他聊一次天就好了。
秦沐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向好眠的她却莫名失眠了。她睡不着,索性就一骨碌爬起来,从书桌的角落里翻出日记本。她要认真地把今晚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陈琛也好,“黑夜里的疗伤者”也好,她要把这段特殊的记忆留下,她要让以后的自己也能记得——在这个世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行走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尚有人愿意为她在前方点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