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朴实的男人是何时开始在滔滔剑河上以舟摆渡的,没有人知晓。年轻的船员们仅仅从老船员口中听闻,十多年来,无论风吹雨打,严寒酷暑,老船家都会在剑河旁等待想要渡河的人。
而老船员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无论是惊心动魄的,还是平淡无奇的,都永远不会缺少两点。其一,剑河河水滔滔,仅凭一叶轻舟摆渡是无比危险的!但老船家的船技却是好得令人佩服称道!十多年间,只有不敢上舟的人,没有渡不过去的河;其二,老船家水性更是超乎常人。剑河上,往来船只数不胜数,总少不了发生意外的时候。但凡遇见有人落水,老船家定会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将人救上小舟,安全地渡至岸边,不收取分毫报酬。十多年里,无一失手。
就这样,故事一传十,十传百。
最终,剑河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那么位一叶轻舟渡的老船家。渐渐地,船员们将能够遇见救人于危难,不计回报的老船家载人渡河当作一种幸运的象征,相遇时为朴实的他送去些许小小的礼物也慢慢成为一种习惯。
毕竟,老船家技术再好也是追不上顺流而下的快船的。
小小的礼物,相对于救命一恩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
“许久未见,剑河还是老样子啊!”
今天坐在老船家小舟上的正是梁州归来,准备去往北面的魏清儒和一路抱剑随行的黑衣青年。
“公子莫不是在梁州太过辛劳,忘了时日?”
“啊?哈哈哈,也是也是。”
“哈哈哈!”
……
短暂的愣神对视后,魏清儒和撑船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笑声开怀,自在无束,丝毫不惧撞得小舟荡来荡去的剑河波涛。细细算来,离开洛阳的魏清儒在魏国确实没有待多久。
“你在这剑河上快有二十年了吧,还不打算成家?”
伸手舟边,浪尖溅起的片片水花甚是清凉。魏清儒并不是第一次乘老船家的小舟,过去的十余年,每次过剑河,他所乘的都是这一叶扁舟,风雨无惧,炎寒不阻!
“公子不也是吗?”
熟识的两人常常聊到这个问题,不是魏清儒问出,就是老船家提到。至于结果,也总是一模一样,相视一笑间蕴着复杂,开怀不再。
“公子此行不是回洛阳吧?”
岸边相见时,老船家就看出了方回梁州又归中州的魏清儒心中有事,不像是回洛阳的样子。
“恩,去趟北面。”
“最北面?”
不知为何,听见魏清儒说出北面的时候,老船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中州之北的北秦,而是北秦之北,巍峨雪尘后的万里雪原。
“恩。”
抬头北望,碧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形态各异的白云。九州广阔,纵使那座雪峰是九州之巅,在这剑河之上,也是眺望不到的。
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老船家甚是感慨。
“兖州霜寒,公子可要多带点保暖的衣裳。”
他到过那座雪峰,却没去过那座雪峰之后,但那片雪原的霜寒,他却清清楚楚,铭心刻骨!
扬州,齐国丹阳城。
丹阳琴院一处单独隔出的院子内,余音袅袅,绕梁未绝,悦耳琴声,韵味犹存。房中,夜无云睁开双眼看向琴桌后恬静美丽的女子,不由赞叹:“单论这养心曲,秦姑娘定然远胜于我。”相视一笑,秦夕珺起身走至床边,温柔地将靠在床头的夜无云缓缓放躺下去。“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四目相视,宛若秋水的美眸藏着疲惫,蕴满担心,看得夜无云有些心疼。
“别担心,不是说不算严重吗?我感觉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才不管呢!反正我在的时候你就得好好休息。”话刚出口,秦夕珺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身掩着娇颜朝房门走去,柔荑之下,淡淡红晕泛于双颊。
女子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现,显得别样动人的可爱模样映入夜无云眼中,温馨的暖意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弥漫整个房间。
“对了。”方打开房门的秦夕珺忽然停下脚步,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我让小蝶来看看你吧,她这两天一直心事重重的。”为了让夜无云安心养伤,这两天除去秦夕珺每日来为其抚琴静心外,其他人都是忍着没来打扰。
小丫头说不定就是因为担心夜无云才会心事重重的吧?
房门轻轻关上。
没过多久,一阵响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屋内。
“哟!小云子,不错哦,看来三年夕楼没白待嘛!”
充满调笑意味的声音紧随响动传来,显然不是小丫头。
“几年没见,徐师兄果然还是老样子。”
就凭这久违的声音,夜无云不用看便已知晓来人是谁。果断无视掉调笑的话语,对付这位基本不怎么走正门,从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心无愧疚地无视,这可是他经历无数次教训后总结出来的深刻真理!
“小云子,你这就不对了!不是一直告诫你,要叫我徐剑仙吗?想当年我那般……”“师兄,我想您这种武功盖世,威震天下的存在应该不会做出那种抱着过去沾沾自习,自跌身份的举动吧?”
一如既往的人未到,鸡骨先至。
看着眼前一跳一跳的鸡骨,夜无云总算是想明白鬼灵精怪的男孩为何会进化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毫无疑问,这两人肯定看过相同的神话故事,草莽小说。明明上一次见面是叫徐将军来着,上上一次是徐半仙,上上上一次……
“不说笑了。”年轻男子随意地坐上床边,带起一阵嘎吱的晃动。“你也清楚,剑阁上本就无门无派,无非是些好剑之人聚在一起习剑悟剑罢了。当初那家伙让你叫我们师兄全然是一时兴趣,况且现在。”男子抬手抖了抖自己高高立起的衣领。
“我只是雪滴。”
“啊?”
两天前,夜无云由于昏迷,并不知晓男子出手以及被富家公子怀疑为雪滴的事。此刻听闻男子的自称,他顿时大吃一惊!盯着男子领口那朵简单朴素,洁白倒垂,形如泪滴的白花,夜无云有些糊涂了:“那你弟弟?”“他也是雪滴。只不过呢,他是名字叫雪滴,我是称之为雪滴。”男子将两者之间略微的差别细心地解释了一番。
“这样也行?”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脚步从屋外传来,渐渐清晰。“看来又有佳人来伴咯!我就不留在这碍事了,加油哦!云公子。”男子一边挤眉弄眼地调笑夜无云,一边起身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开门和关窗的吱呀同时响起,恰使入门而来,一心担心夜无云的小丫头没有察觉到有人正从窗户离开。
“无云哥哥。”
径直走到床边。小丫头二话不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夜无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清秀俏脸上浓浓的关心令夜无云心头顿时涌出一股暖流。“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用太过担心。”说话间,夜无云微笑着轻松坐起,以实际行动来向小丫头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当然,疼痛还是有的,不过为了消除女子的担忧,夜无云都将其完美地藏进了眼底。
一双美眸上上下下反复确认夜无云似乎真的没事后,小丫头这才放心的在床边坐下。
今天的小丫头跟往日很不一样。安安静静,没有爱不释手的糖葫芦,没有调皮可爱,有的仅仅是那美眸秀眉间一抹淡淡的忧愁,像极独居深院,喜花开忧花落,睹景而情伤的闺中女子!
不过,小丫头终归还是小丫头。
“无云哥哥。”
片刻的安静后,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那天你救我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出一道人影。可不管怎么想,我都想不起那人是谁。当你受伤的时候,我又瞬间觉得似乎曾经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心里的担心和害怕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心疼疼的,好疼好疼……”这两天,这些困惑,这些感受一直缠绕着她的心。她是真的想不出那人是谁?忆不起何时发生过这样的事?弄不懂心底的情感为何会如此熟悉?
唯一清楚的是,那般心疼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墨魁没在,她完全不知道该跟谁诉说,即使与秦夕珺相处得不错,但毕竟才刚刚相识没多久。或许是因为云霞城里那贴心的一抱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再次见到夜无云的时候,她心底的话语终于埋藏不住,如决堤之水般一次性涌了出来。
伸手为女子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夜无云的声音显得无比温柔:“说出来后心里好点了吗?”“恩。”女子乖巧地点点头,让人难受的事,诉说出口是绝对比憋于心底要好的。“无云哥哥,是不是有些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弄丢了?”调皮可爱的小丫头并不笨,笨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剑楼少有的奇剑似水?
沉默无言,夜无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努力地微微一笑,小丫头其实只是单纯地想问一问。至于无云哥哥知不知道答案,答案是什么,她没有期待,她也不敢期待,她害怕期待的结果会更心疼!
“我给你弹首琴曲吧。”
“好!”
乖巧的时候,她比谁都乖巧。
在小丫头的细心搀扶下,夜无云坐到了琴桌后,琴桌上正放着秦夕珺留在房内,黑色中泛着幽绿的琴。手指轻轻抚上琴弦,阖眸静心,指拨弦动,悠悠音起。
琴为绿绮,曲名养心。
随着琴音飘出屋外,一只双翅上缕缕白羽勾勒出朵美丽昙花的小鸟同时轻盈飞起。院墙边,倚墙而站的年轻男子拍拍双手,挑挑嘴间鸡骨,悠然转身越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