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茶盏,大汉起身轻松拿起靠在石桌旁的巨斧扛回肩头,朝茅屋后走去。
“想知道那个傻大个的事,就跟我来!”
“对了。”走出段距离的中年大汉回头深深看了眼急忙起身的小丫头:“那把木剑不要带过来。”听见大汉不容辩驳的语气,小丫头稍作犹豫后便果断将花姐带给她的木剑放在了石桌上。
“无云哥哥,我去了。”
“恩,去吧。”
望着一路小跑向大汉追去的女子,夜无云并不打算跟去,这件事需要她独自面对,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随着大汉和小丫头的离开,院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不过这次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哥哥!”打破平静的是同样留在石桌旁的小男孩。“我给你表演几招木叔叔教我的拳法吧!木叔叔的拳法可厉害啦!”说着没等夜无云回答男孩就兴冲冲地跑到院子的空地上有模有样地打起拳来。
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情认真带有稚气,一喝一动间目光却已初显锐利的男孩。男孩的拳法不算复杂,由于年纪不大,不少需要力道的动作在小小的双拳演绎下显得有些可爱,但就是在这可爱的一招一式之中夜无云吃惊的发现每一挥拳每一出脚都是角度精髓,目的明确,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
“小忠又在练拳啊!”
男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子门口,低沉有力的声音架不住岁月的清洗掺杂上了不少苍老的味道。
“爷爷!”
停下手上动作,看见来人的小男孩满脸欢喜地跑至院门口,乖巧地接过男人手中沾满泥土的农具。虽然与长长的农具相比男孩有些矮小,但小小的男孩提拿起来很是熟练,没有显露出丝毫费劲。
“时候不早了,去屋里帮奶奶做饭吧。”
“好的!”
远远的天边,斜阳西挂,雄伟高耸的渭水城墙上已开始出现淡淡的红色,确实是时近傍晚。
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水,男人步伐矫健地走到石桌旁坐至夜无云对面,纵横的皱纹间锐利明亮的双眼看向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夜无云:“那丫头已经跟华黎走了?”华黎?看来那名中年大汉应该叫作木华黎,真是个九州少见的名字。
“是的,此次劳烦陈老了。”
男人闻言摇了摇头:“哎,老头子我这一生送走过太多太多人,本想着老来在田里插插秧,种种菜,或许能不再遇到这般事情。谁知注定会来的,怎么避,也避不开。”夜无云知道男人为何而感慨,也明白男人此时的心情。因为那道魁梧身影的轰然倒下他亲眼所见,女子撕心裂肺的哭泣他亲耳所闻!
“陈老节哀。”
男人冲着夜无云摆了摆手,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夜公子不必在意,我只是单纯地感慨一下,兴许是见过太多早已麻木了。真正不好受的是华黎,毕竟那个傻大个是他唯一的弟子。”
夜无云默然地看了眼小丫头离去的方向,原来豪放的中年大汉是他的师傅。
“不说这个了,其实老头子我现在感兴趣的倒是夜公子你。”
“我?”
夜无云疑惑地对上对面这位让人感觉不到多少老人气息却自称老头子的男人的目光,自己好像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吧?
“当然,不知是何等事情能让堂堂夕楼楼主心中如此迷茫?”
迷茫!
夜无云双眼中的疑惑瞬间化作震惊,一心只在帮助小丫头寻回记忆的他早已将自己的事深深埋藏心底,按理说只要不主动表现是绝不可能有人察觉。眼前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发现自己藏有心事的?自登临夕楼九重以来,自己鲜有外出露面,似乎是醉情田间,不问世事的他又是如何认出自己身份的?
瞧见夜无云震惊的模样,男人慈祥地笑了笑:“这人呐!岁数一大,就什么都不如以前了,不过唯独这双眼睛比以前更容易看到些东西。”只要是人真正在意,放在心头的事,无论怎么隐藏,或多或少都会显露出蛛丝马迹,而这些普通人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对于年过半百,历经无数尘事的男人来说自然一眼就能感受到。
“何况。”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将大汉和小男孩余留在石桌上的茶盏收拾到一起:“像我们这些亲历过那段动荡而又群星璀璨的岁月,侥幸存货下来的老家伙,谁能不识翠林仙音魏公子,落墨点睛羽然君,以及……”纵横的皱纹微微挪动,男人充满回忆的目光最终落至被小丫头留于石桌上的木剑。
“这把霜寒的木剑呢?”
听完男人一番话,被触及心事,拨起心弦的夜无云神色复杂地看向桌上的木剑。
十二年前,火光漫天的小村外,那名轻拂折扇的翩翩公子将自己救醒后,自己的心情就是这般的复杂。
那时,他一无所有,不像如今的小丫头多少能回想起点东西,他甚至连脑海里也是空空一片,完全不知道未来该做些什么。后来,那位救醒自己的公子告诉自己,世间传说,有一条名为忘川的河水,这条河水中有片神奇的景象,能映出一生情,能见到过往事,能遇见逝去人……
如果能够找到这条河,或许便可以把脑海里的空空填满。
于是迷茫的自己有了前进的方向,为了能寻到传说的河水,近十年来一直在努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断的探寻之下他终于在不久前成功找到了传说的源头。然而,当行至河边,看向河中时,他所见到的却不是期待了十多年的遗失过往,而是一个人,一个他永远都想象不到的人!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看着木剑回忆许久的夜无云下意识地问出了早在那条河前就已想问,却一直被深深埋藏于内心最深处的问题。
曾经的他所想的是填满空空的回忆后,就努力做一位像救醒自己的羽然君,带自己登上剑阁的羽师兄,教授自己音律的魏公子一样的人。可是现在,自己不仅空空依旧,还通过九州流传的为数不多,也不详尽,却简单几句便足以震撼人心的话语了解到自己向往的三人是何等的不凡!不是如今的自己所能企及的。
不知所措的前路让夜无云再次陷入了茫然,和当年被救醒时一样的茫然。
不知是读出了青年心头所想,还是对其过往有所耳闻,听见夜无云满是迷惘的一问,男人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依然慈祥:“九州虽然广阔,往来人影数不胜数,但是千百年来逍遥自在的羽然君只会有一位,弃琴竹林角逐沙场的魏公子只会有一位,而仅仅九日就能直登九重入主夕阁的夜无云,也只会有一位!”坚定有力饱含着赞叹的声音之中夜无云缓缓抬头看向对面,慈祥的微笑下男人锐利明亮的双眼里满含欣赏。
站起身子面向已从淡淡浅色化作深深火红的宏伟城墙,男人隐隐透着股力量的挺拔身影显得十分威武!
“谁都会有年少迷茫的时候,夜公子其实只需做自己,顺着心走就好了。”
“做自己?”
“顺着心走,总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
院子的茅屋之后是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中央一柄巨斧直直地倒立着,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一动不动。空地边并排放着两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正坐着两人,一人体格强壮,肌肉结实,锋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放在斧柄上端的红苹果;一人身材娇小,双手倚在腿上捧着表情严肃的秀美脸颊,皱起眉毛的双眸中渐渐泛起疑惑和无聊。
单凭目光真能让苹果掉下去?这风也真是的,吹大点呀!把苹果吹下去就可以听傻大个的故事了!
“怎么?又坐不住了?”
小丫头摇摇头,努力提起心底残留不多的兴趣继续盯着斧柄上的红苹果。大汉说只有苹果掉下去他才会告诉她傻大个的事,即使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她也不愿就此放弃。
眼角扫过身旁重新凝神的女子,察觉到女子目光之中流露出的一丝倔强,中年大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抬眼掠过茅屋顶,天边深深的火红正一点点暗淡褪去,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对于本性活泼的女子确实很不容易,可不是谁都能像那家伙一样!想到这大汉锋利的目光盯回红红的苹果,眼神瞬凝!一股雄壮豪迈的气势顿时以他为中心猛地奔向四周!把专心凝视的小丫头吓了一大跳!
院子里,石桌旁静心沉思的夜无云突然神色一正!无比警惕地扭头盯向茅屋,汹汹剑势片刻间涌出身周抵挡住猛然袭来的豪迈气势!
与此同时,石桌上寒气四溢,一层单是用眼看去就足以令人心头直颤,觉得无比寒冷的霜寒之势转眼间包裹住安静的木剑,隔绝掉突来的豪迈。
“杀势!”
豪迈的气势如一道荡过的水波般方出即止,不过夜无云还是从眨眼的接触间敏锐地感觉到隐藏其下,仿佛能够轻易斩断利剑的锋利杀意!
势,一直是个令人着迷的词。几千年来,人们都在使用它,觉得它不可或缺,无可替代,但又拿捏不住它的确切涵义。在武者的世界里,它更是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奇特力量,而在这奇特力量中,杀势是最为特别的存在之一!
大汉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在一双心有余悸的美眸注视下走至巨斧旁,躬身捡起落到地上的红苹果用手擦了擦后,抛给仍坐在石头上的女子。
“知道当初傻大个在这坐了多久吗?”
见大汉终于提到傻大个,接住红苹果的小丫头立刻忘却了心里的害怕。
“一下午?”
小丫头心想花姐姐故事里笨笨的傻大个肯定比自己坐得要久,这么无聊的事情,一个下午应该是很厉害了吧?
大汉闻言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感慨地说道:“他一坐,就是两天两夜。”“两天两夜!”惊讶之余小丫头不由地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还好他没傻到一直坐下去。”
“哈哈哈!”
轻松地拿起巨斧扛到肩上,中年大汉豪放地仰天大笑间眼底流露出由衷的敬佩。这辈子,能让他发自内心佩服的人可是屈指可数。
“两天两夜之后,打破僵局人的是我,这么无聊又无意义的事我可是实在坚持不下去!”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