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过去的三年，还是今后的数十年，夕阁只会有一位仙乐，夕楼只会有一名楼主。”
温柔的话音一字一字地飘入夜无云耳中，浸入夜无云心头，轻轻地叩开他心底的大门，缓缓落下，于他内心深处激起一道一道波纹！
神色复杂地看着巧笑嫣然的月语柔，夜无云忽然想起几日前在归园庄时陈老说的那句话：“只需做自己，顺着心走就好。”可现在自己连自己的心究竟想往哪走都不知道，继续寻找空白的过去？得到那般答案的自己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而别的事情自己也不知到底能做些什么？曾经一心扑在寻找神奇河水之上，寄希于能填回空白过往的夜无云发现一直前进的方向被阻隔后，世间万事万物竟是没有一样自己想做，没有一样自己能做的……
“夜公子，再这样盯着语柔，被夕珺姐姐知道的话，夕珺姐姐会生气的哦。”月语柔一语柔声的玩笑成功唤回夜无云的思绪，在夜无云满含歉意的目光中，女子缓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随着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渐渐靠近的美颜最终行至跟前，望着近在咫尺，每一根发丝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的温柔俏脸，夜无云顿时心头一颤，如此美丽的女子纵使是相识已久，在这般令人羡慕的距离下仍然不免动他心魂。
伴着眼底一抹可爱的狡黠闪过，月语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柔记忆里的夕楼楼主夜无云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聪慧的女子自然能看出身前男子前一刻双眼中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迷茫，不过她并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有的话一语即够点醒梦中人，说多了反而会讨人不喜。
侧身挪到一旁，月语柔看向安静乖巧，一声未吭的小男孩。瞧见温柔姐姐直接看向自己，小男孩终于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感叹，不由地说出了心声：“姐姐真漂亮！”月语柔开心一笑，这位于她眼中天真无暇的男孩发自内心的一语可远远比酒楼上公子才俊们的数十句赞美让她欢喜得多。
“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
“恩！”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努力挺起自己小小的胸膛，同时伸手拍了拍后背确认自己的腰板是否足够挺直，接着便露出初显锐利的目光，认真有力地答道：“我叫韩小忠！”透有稚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骄傲，满是稚嫩的小脸更是显得无比自豪。爷爷告诉过他，他的名字担得起这样的骄傲，他的名字必须要这般的自豪！
挺拔的身躯，小小的身子；骄傲的语气，稚嫩的话音。面对这容易让人笑出声的小孩模样，感受着小小男孩对自己名字由内而外的自豪，月语柔郑重地颔首回应，没有发笑。韩小忠？对大周王朝最后一段岁月中的齐国有所了解的女子并不清楚男孩的名字是否跟那个男人有关，但每个人的自豪都值得尊重，即便他是名年岁不大，未涉尘世的男孩，月语柔也不会有所轻看。
“小忠，姐姐能买下你们剩下的那些白菜吗？”笑容浮面，温柔重归，月语柔抬手指向夜无云放于墙边的两个箩筐。
“可以。”话刚说出口，恢复平常模样的小男孩却又赶紧摇摇头：“不行不行！菜里有不好的东西，我不能给姐姐。”不好的东西？月语柔走到箩筐边蹲下身子，纤细柔嫩的手指毫不介意地伸入筐内，将几片残留有些许鲜红的菜叶拾起拿出。“没有关系，这样就行了，这么好的白菜扔了多可惜呀。”原来，男孩想起了那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箩筐内的死老鼠。
另一边，因为月语柔的一句话而仿佛看见一道微弱光芒的夜无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窗台旁的茶桌。茶桌上，没有茶壶，也没有茶盏，只有一张琴，一张琴式独特，仅剩六弦的琴。
曾经的夕楼楼主夜无云吗？
驻足抬手，缓缓伸向桌上的琴。触手可及的距离在暗淡的灰布衣袖，破旧的零星补痕与被美丽女子柔荑抚过，似乎仍带有淡淡清香，浅浅温柔的琴间竟是让人觉得十分遥远！
做自己？
指悬弦上。
“无云，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就靠你自己了。”
这是七年前自己走下剑阁，羽然君于剑阁山脚对自己说的话。
“此去郦城，该如何登上夕楼，我给不了你具体的办法，但你要记住，万般琴曲皆离不开这里。”
三年前，自己走出洛阳城时，魏公子指着的是自己的心。
指落丝弦，感觉遥远的距离其实不过指尖刹那一点。
我怎会将待自己如亲人般的两人那两句最初的嘱咐给忘掉了呢？
嘴角微微翘起，散落的目光渐渐汇聚。
止步不前的迷茫只会是永远的迷茫，踟蹰不前的自己只会永远找不到方向。
指尖轻拨，丝弦脆响！
随着一道如水波般荡漾四周的弦音，一股温暖人心的奇异力量逐渐蔓延整个雅间。
自己能做的事，眼前不正有一件吗？
感受到身后忽然出现的极像剑势，却又不是剑势的奇异力量，蹲在箩筐前的月语柔微微一笑，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温柔，都要迷人。
房门外，情绪复杂，心有疑惑但由于应叔的严厉姿态而不敢开口询问的年轻琴侍顿时一震！连忙吃惊地转身！奈何茶室房门紧闭，无法看到屋内的任何情况。
“明白自己的无礼有多离谱了？”
弦音传出的一瞬，应叔脸上的严厉就已消失不见。夕楼上下，能识得夜无云的人确实不多，但这份温暖的奇异琴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表情变得柔和，应叔眼中流露出由心的敬佩。
剑有剑势，琴有琴韵。两者无一不是剑路琴途中无数人最想悟得，又鲜能深悟的力量。然而自己身后的这小小茶室里，那名布衣老旧的青年却是年纪轻轻便同时身具剑势琴韵，怎能不让人佩服！
房门轻启，月语柔正好对上一脸吃惊的年轻琴侍。
“小姐。”
瞧见熟悉的温柔佳人，年轻琴侍急忙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佳人优雅地叠放于身前的双手随即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细眼一看，那一向干净柔嫩的纤细手指上此时竟是粘着一角绿绿的菜叶。
“你立刻回郦城传句话，就说，公子回来了。”
如今灵鸟传话确实方便，但有的话语还是必须要人传达，至少这件事上月语柔觉得当面告知的意义远远胜过小巧的鸟儿！
“是！”
房门再次合上，月语柔没有多余的嘱托，心知犯了大错的年轻琴侍也没敢做过多的询问。
“应叔。”
“快去吧，既然小姐和公子一样都未计较你的无礼，你也别太过担心，以后吸取教训就是。”
“多谢应叔指点！”
一直站在窗边望着街外等候的月语柔自然将年轻琴侍为难夜无云的行为看在了眼里，不过她知道夜无云不会计较，就算自己有所责罚夜无云也会出言制止。不知者无罪，这就是她认识的夜无云。
手抬，琴韵消散。夜无云捏起那根冰凉的断弦仔细端详了一番，断口处一抹淡淡的鲜红若隐若现，当时的弦断果然不是意外。
“身边有带新的琴弦吗？”
放下断弦，夜无云虽然不懂得斫琴，但换弦的技艺还是挺熟练的。
“语柔可带不起一根冰弦做备用。”
“哎。”
也是，把手悬在晶莹透明的琴弦上，浅浅的凉意调皮地萦绕夜无云手心久久不愿离去。月语柔的鹤鸣秋月所用的并非是普通的丝弦，而是由成百上千根仅仅存在于九州最北端，万里雪原之上的珍贵冰蚕所吐的冰蚕丝缠绕而成。
“公子不必歉意，冰弦其实也不难找，语柔让灵鸟飞一趟兖州，子夜姐闻事肯定会帮忙的。”说着月语柔坐到桌旁，小心地将琴捧起搭于腿上，她之前一直在担心夜无云，所以这才想起该将断弦取下。
“只是今晚杨会长在凤楼紫台大宴宾客，语柔多半是要失礼了。”
“杨会长？”经月语柔一提，夜无云忽然想到了来渭水路上的那位杨小姐。
“扬州商会的杨会长，公子不知道吗？杨府的杨小姐可是大家公认的渭水第一美女哦。”月语柔疑惑地看向夜无云，她曾于秦夕珺口中听闻楼主在齐都渭水生活过一段时日，不应该没听过杨府的杨小姐呀？
“杨小姐？她身边是不是有个叫吕云轩的护卫？”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夜无云的的确确没听说过渭水第一美女。他当初是经魏公子介绍来渭水习琴的，那段忙碌的时日里可没功夫了解这些街巷传闻。
“杨小姐是有名贴身护卫，至于是不是叫吕云轩？语柔就不清楚咯。”
了解月语柔的夜无云会心一笑，看来多半是她和他没错。
“要不公子今晚跟语柔同去瞧瞧，不就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人了？”
月语柔的建议让夜无云很是心动，几日没见，他也确实想看看自己出手相助的吕云轩怎么样了，不过他又立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可是现在我......”
他现在这一身老旧的布衣可不是能赴宴的打扮。察觉到夜无云所顾虑的东西，月语柔收起断弦，放下琴，起身抬手一边拉拉他的衣服，一边点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悄然闪过一缕狡黠。
“这事就交给语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