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珺倓果然不简单!”
一袭白衣探出树影。于这翠树池塘间,白衣上的淡蓝色绣纹很是应景。抬起的右手上,凭空托着的黑色玉銮宛若墨汁般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优雅抽出,汇聚成黝黑的墨语缓缓落回手中。
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夜无云扭头看向翠树池塘间分散四处的小院。
琉璃坊?
回想着柳依依的那声疑问,再结合那日自己与公子秋在凤楼外看见的宛州商队,以及当时墨语的反应,夜无云心头顿时一沉!
他先前所料想的,这从宛州而来的商队确实应该是琉璃坊没错。但意外的是,事实竟然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严峻!沉思片刻的夜无云收起墨语,紧了紧左手的蓝色留影。看来今天来凤楼打探一番是对的。
琉璃坊外坊?
小心谨慎地迈步朝远处的小院走去。
琉璃坊外坊可不会有银发女子那般实力的人!这点柳依依没有说错!尽管琉璃坊乃是宛州瞿国皇族所属的遁甲作坊,但凭借遁甲技为民间制作器物,商通各州的外坊可没有,也不需要有如此实力的人!
能这般精通奇门术的,恐怕是……
“夜公子。”
想要继续深入查探的夜无云刚走几步,便被一道稚嫩的声音叫住了。心头一惊的他果断停下脚步,谨慎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左手紧握,拇指顺势抵住了留影剑格。先前的银发女子是如何出现的,夜无云不清楚,不过他尚能感觉到些许奇门术的波动。但这一道稚嫩的声音,他却是毫无察觉!
视线扫过身侧不远处的嶙峋假山,目光落至蜿蜒翠树间的碎石小路上。夜无云吃惊之余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自己太过在意银发女子的奇门术了?怎么连一位普通的孩童都没觉察到?
“我家先生有请。”
说话的孩童十分礼貌,一身棋童打扮的衣着在恭敬的一鞠之下显得很是可爱。
“你家先生?”
放下心中惊讶的夜无云依旧谨慎。尽管礼貌的声音很是稚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也确确实实仅是位可爱的孩童。但不知为何,夜无云总觉得心底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无法抓住的异样感觉!
“还请夜公子随我来。”
礼貌的孩童并不拖沓,表达清楚来意后便转身沿着碎石小路离去,没走几步就被嶙峋假山掩去了身影,看样子是毫不担心夜无云是否会拒绝自己。谨慎的夜无云没有迟疑太久,望了眼方才自己准备深入的方向尽头,那间池塘边绿荫下的恬静小院,便踏上碎石小路跟了上去。
在孩童的带领下,夜无云踩着看似凹凸不平,却让人感觉舒服的小路碎石,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拱形假山前。一路未语的孩童也终于开口说道:“我家先生就在前面。”稚嫩的声音宛若窃窃私语,似乎是不愿打扰到什么,十分小声,将将能被夜无云听清。
穿过假山,朝孩童示意的方向看去。红白荷花美丽盛开的池塘边,假山环绕之中,翠树绿荫之下,是一座清凉的亭子。亭中,有两人正相对而坐。两人间安静无语,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拂过池塘,带起涟漪,温柔而来的清风下,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身前的石桌上。
孩童轻步带着夜无云走向亭子,他所不愿打扰的应该便是亭中的两人。
绕过了几簇骚扰视线的繁茂绿枝,离亭子越来越近的夜无云终于看清了亭中的两人。虽说同样是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两人的表情却截然不同。左边的年轻公子眉头紧皱,搭在桌边的右手紧按着柄扇子,一副思考得很是头疼的样子;右边那人一脸悠闲,面容俊俏的他虽与年轻公子年纪相仿,身上却隐隐透着种早已看透世间俗事的超然韵味。
小心走进亭中的孩童十分恭谨地向右边的青年鞠了一躬,眼角余光顺势扫了眼桌上形势,这才轻声开口说道:“先生,夜公子来了。”棋盘之上,白子纵横,可怜的黑色仅剩右下几点,显然胜负已定!
“哦?”
闻言的青年朝孩童点了点头,便将视线移向了站到年轻公子身侧的夜无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欣赏的目光在蓝色的留影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夜公子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先生过奖了,不知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青年微微一笑,平静无波的双眼却让正与他对视的夜无云心头顿时一抖,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话,好像应该是由我来问两位吧?”
果然!
“对么?夜公子?”
笑颜轻语间青年看回对座仍在皱眉沉思,宛若局外人般的年轻公子。
“你说呢?柳公子。”
语气平和的轻问下,年轻公子摇了摇头,右手同时带起被压的折扇,“哗”的一声打开,于胸前扇了起来。
“先生棋艺高超,晚辈当真是佩服!”
在这发自内心的赞叹中,听清了那声“晚辈”的夜无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得到了非问之答的青年继续看着白扇轻扇,一派从容的年轻公子;而年轻公子在那声赞叹之后,便没有一点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青年刚才的那番轻问,他难道一句一字都未听见?
亭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清风徐徐,挑拨着池边的荷叶,泛起缕缕微波,却怎么也扰不动白扇摇曳的柳珺倓。哪怕是有青年那平静无波却能引人胆颤的目光帮助!
“柳公子与传闻所说的不太一样。”
青年的声音平和依旧,略显意外的语气间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应该是并未在意柳珺倓的答非所问。
“嗯?”
摇曳的白扇轻轻拍在手心,收折如初,顺势站起的柳珺倓显得十分困惑。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的柳大公子走到亭边,望着水波缕缕,荷花朵朵的池塘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重新打开扇子。
“晚辈认真想了一下。应该是先生身份尊贵,没接触过像晚辈这种寻常家世的普通才子,所以才会有如此感觉吧?”
寻常家世?
柳珺倓这思考许久的认真回答刚一出口,莫说是被青年抬手拦下,想要出言反驳的稚嫩棋童,就连他身旁的夜无云也心头一惊!
踏进亭子后便一言未发的夜无云从两人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加上自己在渭水习琴那段时日的听闻,已经推测出对面的青年是谁。既然知道青年的身份,柳珺倓为何还会?扭头看向表情十分认真,不像作假的柳珺倓,夜无云十分奇怪。
为何还会?如此无礼!
“哈哈哈!我确实是没见过。”
毫不拘束的纵声大笑中,青年拾起了一颗棋子。随着目光落回棋盘,青年身上那份淡淡的超然韵味仿佛又清晰了一分。
“嗒。”
子落声起,白色的棋子被青年下在了左下那残留的几点黑子间。
“有人说,丹阳郡太守之子才气非凡,数尽全郡上下,无一人能比,可谓是丹阳第一才子!也有人说,所谓的第一才子,不过是由于其父为一郡之守,而被附势之人吹捧出来的。现在看来,他们说的,都不对!”
落子完毕的青年抬头看向柳珺倓。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没有因其无礼而不喜。
“柳公子,你比这丹阳第一才子,可要厉害多了!我想若不是公子有意,这偌大的渭水内外,这所谓的凤台上下,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柳依依是你姐姐吧?对了,渭水琴院的柳子明,该不会也是你兄长?”
有礼地一鞠后,柳珺倓手中的白扇重新轻扇了起来。
“先生言重!晚辈不过八百里扬州之上的一名寻常少爷,忆事至今不过二十来载。”从容回答间柳珺倓目光轻扫,掠过了稚嫩棋童的不满眼神,迎上了从身侧望来的疑惑目光。“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些缘由简单,在先生这里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感受到柳珺倓眼中那份一闪而过的自信,夜无云收起了心头的疑惑,暗暗点了点头。他知道,柳珺倓的这番话不单单是说给青年听的。
微微一愣的青年深深地看了眼柳珺倓后,便将目光落到了夜无云身上。
“夜公子,会下棋吗?”
“会,但不懂。”
“会?但不懂?那公子觉得,柳公子与我的这盘棋可有转机否?”
“以晚辈看来,白棋已得势大半,黑子仅能偏安一隅。但即使是这仅剩的一隅,在先生的棋法下,那也是摇摇欲坠!”
“我的棋法?”
注视着低头看向棋盘的夜无云,青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严肃的神色!渐渐锐利的目光落回桌上,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了左下那残留的几点黑子间,那颗最后落子的白棋上。
“这黑白之棋的下法,纵是走遍整个九州,恐怕都是一样的吧?”
不知为何,先前柳珺倓那番无礼回答都未能让其动容的青年,面对夜无云,却是一两句间就表现出了不喜!
摇了摇头,夜无云没有在意青年的不喜。放下留影坐至桌前,从棋篓里衔出一子,抬手便要落于棋盘。
“正如柳兄所言,我们忆事至今不过二十来载,行事的缘由也不过是一份简单的情谊,或一瞬随心的冲动。所以,自然难免与先生有所不同。”
扫了眼悬于棋盘之上,那颗被夜无云双指衔着的黑子,青年嘴角微微一翘。
“夜楼主,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别忘了,这下棋的人是谁,这下棋的地方是哪!”
唦唦的枝叶声中,不屈不挠的清风又一次拂来,扰不动白扇摇曳的它自在地掠过白色遍布的棋盘,似乎是想要托住那颗缓缓落下的黑子!
“此去夕楼的路,可是很远呢!”
“啪!”
青年的话音下,这声落子很是清脆!
黑色的棋子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棋盘中央,那名为天元的地方,纵使那里已有白子!黑色的墨纹悄悄流过,丝丝墨线浸入白色,一寸寸地将洁白的棋子染为墨黑。墨黑的棋子下,黑色的墨丝悄然渗入棋盘,蔓延向四方,似乎是想要将周围的白色都化为黑子!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就在这时,一句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亭内四人的心中,空灵的声音宛若遥远的天边,重叠的云峦之上那若影若现的仙宫,缥缈无踪!
千秋·云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