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都渭水雄伟的城墙外,有两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一条自西向东,气势恢宏!宽阔的河面上每一天都是商船络绎,热闹非凡!另一条由笔直的长河分出,蜿蜒间直指向南,汹涌奔腾的气势也是毫不服输!
剑河!笔直长河的名字,九州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渭水!直奔向南的长河名字,渭水百姓从小便已刻在心头!
乘着渭水汹涌的波涛驰骋在宽阔的扬州平原。穿过忙碌的田野,越过茂密的树林,听着并肩奔跑的蹄踏马啸,一路向南……在奔涌的河水渐渐没了精力,终于放缓脚步潺潺东流的地方,有一座平静的小城。
宜苏,是这座小城的名字。
小城不大,没有齐都那样令人感叹的雄伟城墙;虽不像渭水那般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往来商旅,但也挺是热闹,时不时也会有那么几辆马车载着满满的酒坛驶出城去。
所以小城不小。
在齐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小城很少出现;在广阔的八百里扬州平原之上,宜苏的名字却与那条闻名九州的长河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是因为有何美景,不是因为何方传说,仅仅因为城内有家酒庄。
酒庄的名字,很美好:愿君归。
酒庄酿的酒,也很少:愿君归!
愿君归的味道,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美酒,甚至会浸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但齐国上下,没有人会因此不喜欢它。因为近百年来,正是这淡淡的泥土芬芳,送走了无数奔赴疆场的齐国儿郎!正是这淡淡的泥土芬芳,为沙场之上,齐国百姓最为自豪的紫驹将士们送去了家乡的味道!
愿君归,这是百姓对将士们的祝福,更是家人对将士们的期盼!
“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去吧!”
头发花白的老人缓缓从屋内走出。扶至屋外围栏上的手虽已是爬满了皱纹,但顺势紧握的五指却显得十分有力。老人的目光望着院子,虽已不再那么明亮,却仍充满了精神的双眼流露出了由心的不忍与心疼。
她,本可以不在这里的。
哎。
院子中,老人目光的尽头,一袭淡绿色的衣裳之下,孤独站立的曼妙身姿是如此的单薄。面无表情的美丽容颜虽冷若冰霜,但也不怎拒人;蕴满了深深情意的双眸外,微微泛起的红晕倒是让人心生怜意!羡慕着究竟是谁偷走了佳人芳心之余不免又觉得生气。那人究竟做了何事?竟要让这位隐隐透着股傲气的女子这般伤心!
他,本该陪着她的。
哎!
左手温柔地搭在腰间的酒壶上。年岁显然不小的葫芦有着不少不新的痕迹,或尚还算清晰,可以一眼看到;或已淡去不少,手能摸出,眼寻不到。不过,那缠绕住酒壶,直直绷紧于女子腰上的悬挂细绳却是一清二楚!
看来,酒壶里的酒应该是满满的。
微微泛红的双眸下,是一个木质小阁。木阁不大也不高,正好能为里面那把残破的长剑遮住风雨。木阁的做工不算精细,特意搭出的小小屋檐也显得有些粗糙,但这每一条边上似乎经历了无数打磨的简单起伏,每一个角处历经了几番修整的不怎圆润,却都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制作它的人一定是全心全意,用尽了努力!
只不过,是真的不善木工罢了。
“女儿打算即刻动身。”
回身看向倚着围栏,面容慈爱的白发老人,女子温柔一笑。本应如春花灿烂的迷人笑容在隐隐流露的冰冷韵味下,更像是霜寒的冬季傲然绽放的腊梅!纵然寒意环绕,却仍暖意入心!
“午后小海要送一批酒去渭水,可以与他同行。”
“谢谢父亲。”
慈祥的目光在礼貌行礼的女子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张口欲言的老人犹豫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摇摇头,于心不忍的老人最终放开了紧握围栏的手,转身朝屋内走去。
哎。
该说的,他早已说了很多遍!
曼妙的身影忽然闪过,带起阵冷冷的风。风中的霜寒虽已被有意掩去仅剩丝丝寒意,却依然足够彻骨浸心!几步轻行,女子转眼便来到了刚转身的老人身侧,贴心地扶住老人因久站而有点颤抖的身子,温柔的笑容间竟是没让蕴着寒意的风触及老人分毫!
……
时间是世间最坚定的。它不会为了与人阁白师的长谈而陷入许久沉思的夜无云放缓脚步,它也不会因为那满载酒坛驶出宜苏的车队里那名霜寒女子的美丽而驻足观望。在络绎不绝的往来商旅中,在欢声笑语的凤楼歌舞间,在平静如常的渭水城里,它不紧不慢地又走了三天。
三天过来,热闹的渭水城莫说是引人瞩目的大事,就连往常权贵间时有发生的逸闻趣事也愣是一件都未发生!因为没有新鲜谈资的加入,加之这三天杨若芸一直呆在杨府,柳珺倓也突然不见了踪影。反复谈论着两人传闻的人们渐渐觉得腻味起来,兴趣越来越小。
也对!世子与杨若芸的订婚宴近在眼前,杨若芸多半是在做着准备;柳珺倓纵使是家世不错,也定然比不过武王之子!更不敢在扬州商会会长面前做些出格之事!
又或许,这一切只是暴雨前的平静。
那只可爱的小鸟依然辛勤地越过院墙,落入杨若芸的闺房,一日未落!
站起身子,抬手挡住不算热人的朝阳,一身粗布衣服的年轻男子目光越过高高的篱笆望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尽头,一道粗长的黑影悍然屹立着,生生将碧蓝的天空与辽阔的平原隔在了两边!
“小姐,我们下午应该就能到渭水!”
男子说着咬了口手中煎得金黄的包子,甚是惬意的表情显得十分满足。
“老板,你家的水煮包真是越来越好吃了!”
“哈哈哈!好吃就多吃点!姑娘这是你的。”
位于官道旁的小店每天都会迎来许多商旅过客,每一位在这停留的客人都会点上一份店里独有的水煮包。与别的包子不同,小店的包子是先煮后煎,金黄的两面配上极为少见,吃起来像肉一般很是美味的莲藕馅,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就连隐隐有股霜寒气息的冰冷女子咬下一口后,也不由地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因为男子的夸赞而心情开心的老板趁机小心地瞟了眼美丽的女子。眼神一滞,老板的目光还未来得及陷入美丽的笑颜就被一抹浸入心头的冰凉推向了别处。挠挠头转身朝回走,不知为何,从满载酒坛的商队出现在小店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位与商队同行的霜寒女子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也许只是女子那淡淡的寒意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小海,到渭水交完货后你们便先行回去,不必等我。”
“好的小姐。”
心满意足地吃着包子的小海回答得无比爽快,早已熟悉自家小姐的他自然不会像店主那样因女子的冰冷而过于谨慎小心。
“入九归一,换将!”
就在这时,一道满是高兴的童音突然传来,引起了小海和女子的注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高高的篱笆旁两名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围着一个石墩,两人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落在了石墩之上。
“小姐,那是什么呀?入九归一又是什么意思?”
被两名男孩注视着的石墩之上,摆有好几个造型各异的小纸人,好几柄小纸剑以及几颗小石子,石墩面上更是刻有数十道清晰的线条,构成了一个宛若棋盘般的奇异图案。
这样的东西小海是第一次见到!
“那东西叫斗棋。”
“斗棋?”
小海好奇地看向正揉着面团的小店老板,难道又是渭水城里哪家少爷想出的新鲜玩意儿?
“说来应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百里少爷曾在小店住过一晚,那晚少爷见两个孩子无聊,就教了他们这斗棋。”
“原来是百里少爷呀!难怪以前没见过。”
得知孩童所玩的斗棋原来是来自百里恒,小海不仅没有太过意外,反倒觉得十分正常。收回好奇的目光,疑惑得以解答的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美味的包子上。
“话说百里少爷也来过我们愿君归呢!”
“嗯?”
“那是在小姐来前,大概三四年前吧,百里少爷来跟老爷学过酿酒。”
深深地看了眼玩着斗棋的快乐孩童后,冰冷女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啊?”
兴许是女子沉默了太久,小海并没有立即听懂她所说的意思。“哦!百里少爷呀!”无比满足地咬下手中最后一口包子,突然反应过来的小海露出了一副敬佩的表情:“他是除小姐外,我所见过的最尽心的人!如果不是事后老爷告诉我们,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竟然是我们齐国的太子!”
那般亲力亲为,毫不在意肮脏与否,辛苦与否,甚至还与酒坊众人打成了一片的行事风格,当真不可能有人将其与一国太子联系起来!
微微一笑,听到小海对百里恒的评价,女子身上的冰冷竟是忽然消失了一瞬……
“数九换子!我赢了!”
在男孩开心的欢呼声中,美餐了一顿的商队在小海的带领下,载着满车的美酒继续踏上了通往渭水的官道。
“知道斗棋的原名吗?”
“原名?”
看了眼腰间紧靠着酒壶的破旧长剑,与商队同行的女子抬眸望向远远的官道尽头,巍然横卧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她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这一问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许觞大哥,这些纸人纸剑是什么呀?”
“我跟你说哦!这东西可好玩了!它叫忘忧弈,是星瑶公主琢磨出来的!”
“星瑶公主?那我……”
“嘘!我悄悄教你,若是被她发现,你可就学不成了。”
……
“嗯!”
收拾着桌子的小店老板猛然抬头!望着已经远去的商队,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激动无比,牢牢盯住商队的双眼里更是不自觉地渗出了泪珠。
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冰冷女子的那份眼熟究竟源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