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到三人吃完午饭，宁馨准备休息，梁蓉招呼淳熙回自己家时，淳熙转身对梁蓉说，“舅妈，我想陪我姐多待待，反正她一个人，晚上我再回去。行吗?”

梁蓉和宁馨都很诧异淳熙为什么想要留下，但是宁馨现在确实天天一个人寂寞，留下有个伴儿也挺好，二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就默许了他留下。

“姐，你不用管我，先去睡你的吧。我自己在客厅待会儿。”

“哦。。”宁馨虽然感到莫名，但她委实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交代了一番便回屋去了。

趁宁馨午睡的时候，淳熙轻手轻脚地帮她打扫了家里的卫生，泡上晚上煮粥的米。

等宁馨醒来看到一切，觉得相当不好意思，就快叫淳熙别干了，来沙发上一起说说话，她很明白淳熙特意留下，应该是有事情要对自己说吧。

“你是有事找我吧?”宁馨开门见山。

“嗯，有，也没有。”淳熙并不奇怪宁馨如此直白的开场，毕竟是养了自己17年的亲妈。虽然她现在还不了解自己，自己可是相当了解她的。

“你今天过得开心吗?”淳熙其实还没彻底想好要说什么以及怎么说。所以脱口而出的，竟是他们母子经常的对话。

“。。。我，开心。今天我妈来看我，给我送来那么多好吃的，还有你和团子都陪我，我当然开心。而且，”宁馨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浅浅地笑容，“而且子晔今晚就出差回来了。”她这样说，也略有送客的意思。

淳熙听到最后，忍不住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被宁馨看到，她脸色沉了一分，继续问道，“你专程留下，不会只是问我高兴不高兴吧。”

淳熙叹了口气，“我今天刚来，就听舅妈说了很多你近两年婚后的生活。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和你之前想的一样吗?你是嫁给了你的爱情，可你过得开心吗?”

宁馨没有料到淳熙会问起她这些，她以为他这次过来是些什么老家过不下去啦，需要救济要钱，或者拜托他们找找工作之类的。她起初并不喜欢这个表弟，老怀疑他别有居心，但看着他真切又干净的眼神，是真的关心自己。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温暖。尤其在她痛失至亲的时候，她有点理解母亲当年喜欢这个孩子的原因了。她没有直接回答，幽幽的说，“我以为你是有其他事儿拜托我们帮忙。”

“的确有拜托你的，就是希望你能离开那个人，可是你做得到么。”淳熙心里想，但他当然没有傻到现在就说出口。

“我想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工作我会自己找，打零工养活自己总归没问题，只是在舅妈那儿短期住一下。我在来的路上跟她说了，她也答应了。”

“嗯，我结婚走后她一直是一个人，她愿意你一起住也没问题。”

“嗯。你别太难过了。”

“什么?”

“孩子，没有办法的事。你还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你相信我，真的。所以。。。”淳熙看到宁馨整个儿人的情绪都暗淡了。

气氛就这样突然安静了。宁馨不愿意提起她刚刚失去的孩子，怕她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努力假装坚强。记得大约一个月前，在四方奔走，终于确诊胎儿的情况确定保不住了的刹那，宁馨的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不是一滴滴，而是流成了一条血红的水柱，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也止不住，不一会儿，地上就是阴红的一滩。她腹中的胎儿也会在此时狂躁的乱动。她必须控制情绪，平静了心情，血才能缓缓的止住，胎儿也才能慢慢安静下来。

“会吗?”宁馨呆呆的问。

“会！”淳熙肯定的说，“会，你还会有个男孩儿，又高又帅，就像我一样。”淳熙拍拍自己的胸脯，“你就给他起名叫宁淳熙。好听。”

“又高又帅?就像你一样?”宁馨笑了，淳熙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希望它是个女孩儿，就像我的女儿又回来找我了一样。”

“呃。那你可能会有点失望。”淳熙说的一本正经，“因为肯定是男孩儿。”

宁馨看着眼前这个“傻弟弟”，说不出的温暖与亲切，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她此刻格外需要这种温暖亲情的陪伴。

“所以你别太担心，你还会有孩子的。你也别太伤心，她不会怪你的。母女连心，连我都懂的事儿，她当然更会懂，她不会怪你。如果明知道她先天残疾，还因为自己的不舍，执意把她带来世上那才是真的自私。孩子也是爱妈妈的，如果她真的有灵魂，她就一定会理解，也会保佑和祝福妈妈的。”

淳熙说的这些，正中宁馨的心事，句句砸在了心里。她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是的，比起担心自己无法生育，她这一个月以来更多的情绪是内疚。再怎么样，毕竟是她下决心做的决定，扼杀了自己的女儿。她清晰的记得决定引产的当天，胎儿还在她肚子里像往常一样动来动去。婆婆早在得知孩子有先天残疾时，就不再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甚至言语间都是埋怨。孩子有问题，好像历来都是怪罪在女人身上的。她伤心过度也无力反驳。后来连正常吃饭都会限制，告诉她少吃点省得大了不好生。虽然她知道说的是事实，但她感觉得到，除了自己和母亲以外其所有人的嫌弃，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

大夫把她带到一个小屋的床上躺下。一个人扶着她，一个人在她肚子上摸索。胎儿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直在动，她们试了几次终于抓到小家伙儿的头，一根长长的针刺下去。。。之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胎动了。看到她一直流泪，医生反复问她疼么疼么，她只是摇摇头。

任何人都只是安慰她还会有孩子，却没有人了解她真正伤心的根源。而这些痛苦，甚至都是她一个人独自挺过来的。王子晔在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宫缩的时候出差走了。

临走前他问她，是否会怪自己。他说如果日后会变成责怪自己一生的把柄，他就跟领导请示留下。如果宁馨可以做到完全不计较，保证以后不提，他就安心出差去工作了。宁馨当时听完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自己有人照顾，如果只是为了不受埋怨而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疼爱而留下，那么他留不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走吧，我妈在，我不会有什么事。”宁馨淡淡的说。

“嗯，我就知道，我们家馨儿最懂事儿了。我爱你就是因为你最体谅我，最懂事儿。”王子晔得了这个保证，就这么心安理得无牵无挂的出差去了。

“他是为了挣钱，为了我们这个家。”宁馨一直这么对母亲说，也一直这么安慰她自己。

直到宁馨出院，他才回来。宁馨也确实再也没因此埋怨过他一句。甚至不曾跟他提起，她跟正常生产一样受尽八九个小时宫缩的疼痛，生下一个死婴时，眼泪模糊，既想见上一面又不敢见一面的心情。她只是借着自己是生产时的疼痛，大声的在产房里抽泣。她也不曾跟任何人提起，回到病房后，其他同房的产妇都沉浸在婴儿诞生的喜悦中，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孩子没有老公在身边，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些苦楚，宁馨自然也不敢跟母亲提，怕她伤心。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今日却因为淳熙的那些话，让她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倒给了他，这个对她而言既亲切又陌生的亲人。

淳煕一声不吭的安静听完，才发觉自己的手都已经攥得骨节发白。

“你为什么不离婚？！”淳煕压低着声音，狠狠的说。“你为什么不离婚！”

宁馨吃了一惊，离婚?这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就离婚了。他也没怎么样啊。”

淳熙沉默了，“你就是非等到他出轨那天，才能狠下心来。”是他的心里话。

“他对你并不好。”最终他只是吐了这么一句。

宁馨也沉默了，她无力反驳他什么。确实，婚姻并不像恋爱时甜蜜，距离的拉近，会暴露一个人所有的缺点，看到恋爱中看不到的一面。“可是，他从来没对我发过一次火，讲过一句不好听的话，包容我所有的坏脾气，这难道不是爱么。”

淳熙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17岁没谈过恋爱的高中生罢了。

“你刚还说我会有一个像你一样帅气的儿子，倘若我真的离婚了，哪儿来的儿子。”宁馨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意外点醒了淳熙。是啊，如果他真的能够拆散了他们，他自己又是从哪儿来的。会消失吗?还是会彻底存在在这个梦里，变成母亲的傻表弟。

天色已晚，话题已经不知该怎样再继续下去。宁馨显然不愿意他当电灯泡，

来破坏她和王子晔小别重逢。淳熙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