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奔是刚刚娶了正妻的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新入府的九王妃是不是贤还看不出来,只是容貌稍欠,不得以奔的心到一定程度了。
尤其是和爱说爱笑的唐雀儿相比,监察御史家出身的鲁家独女,她本人竟也跟个监察御史一般,一入府,先是把府中女人,侧妃、侍妾、通房丫头,挨个训斥了个遍,以奔是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宠爱她们,那也是他的脸面,正妻如此严厉地对待他其他的女人,以奔的面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开国以来,鲁家掌管刑案、监察十几年,是正元帝心腹重臣,鲁氏自持身份高贵,颇有点看不起以奔这样没有母族的皇子,所以,对待以奔,竟拿出了监察御史的派头,过问完府里的内务,竟又要过问起爷们外面会朋聚友的事,如此一来,以奔更加厌恶鲁氏,短短两个月,又连纳两房侧室,狠狠打了回鲁氏的脸。
九皇子府这么一通闹,正元帝如何不知道,恰在这一日传召以奔入内问话,想的是给老九这对新婚夫妇说和说和。
这头要劝儿子宽容儿媳,敬重鲁氏门楣。
另一头,正元帝已经在前一日,召见过鲁氏族长,从七品监察御史鲁修竹。这监察御史不算什么高官,但因监察百官、肃整朝仪之责,权责甚广,所以能任此职的人,必然是皇帝心腹,选了鲁氏给以奔为正妃,身份不高也不低,正好匹配,同时,又置以奔于自己耳目之下,也方便监控这个前朝公主之子,哪怕他也同时是自己的儿子。
正元帝自以为指了这桩婚事,犹如下了一步好棋,哪知道,这鲁氏竟如此愚笨,真个把监察之职,放在了妻子职责之前。
女人不得男人之心,如何能窥测男人之志。这鲁修竹教女无方,被正元帝拎到书房敲打得大汗淋漓。
“儿臣以奔给父皇请安,愿父皇福寿安康。”以奔撩了撩袍角,跪下行了个常礼。
“过来坐着,咱们父子有阵子没说话了。”邵清在正元帝跟前不远处放了把太师椅,乌木沉沉,这间御书房的装饰如它主人的一般,森严冰冷。
这对父子,向来没什么话可说。
以奔落座,正元帝端着茶盏,漫不经心一问:“最近与你的新娘子可好?”
明摆着,不好。
以奔想着这倒是个机会,能提一提纳唐雀儿的事。所以又恳切了几分:“父皇知道,儿臣知道,何苦还要儿臣回答。”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心,还要闹得满城风雨,闹得你岳家脸上无光。”
“儿臣就问一句,父皇是不是觉得儿臣真的就那么不好,任由那鲁氏欺到儿臣脸面上,也不管束。”
看儿子振振有词,正元帝暗自叹了口气:这脾气与他早逝的母亲一个样。
前朝长公主,封号睿仁公主,人如其名,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只是为人骄傲,国破家亡后,面对颠沛人生,她始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正元帝爱这样优越出身、极有个性的女子,这原本是他的命运中永远配不上的女子。
把睿仁公主收入后宫,正元帝挣扎了很久,前朝顺臣如何看,天下百姓如何看,说他又当了前朝女婿,还是说他不顾江山血统,反正都是声名祸患。
这大概是正元帝一生最为任性的深情的时刻,他还是决定要她。
以前朝婢女的身份为她隐瞒,甚至让她生下一个孩子以慰灭国的悲恸。
可这都未能取悦她,未能留住她,正值壮年,她还是因为一场风寒撒手而去。
说来,她是一心只求速死的。
那一年,以奔五岁。连带着,正元帝对这个幼子也有几分复杂滋味,既提防他身边汇聚前朝复辟势力,又疼爱他年幼丧母,怜惜他是心爱之人的牵挂。
正元帝年逾古稀,看遍世事,唯独对这个幼子无法,多疼他一分是多,少疼他一分又嫌少。
以奔看正元帝久久未语,和软了两分,“父皇既过问了,儿臣少不得优容鲁氏几分,但儿臣既是天子之子,亦不能太过软弱,丢了父皇的脸,如果鲁氏再把手伸得过长,儿臣也不能饶她,到时候请鲁大人见谅。”
这话气派,天子之子,把当今天子也架了起来,合着他们小夫妻闹别扭,是为了给天子长脸,正元帝对这个儿子颇有几分无奈,笑骂道:“行了你,女人的事,倒底是小事,看你还要动气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女人的事确实是小事……”以奔涎皮赖脸地,有心亲近,“儿臣,还有件小事想求父皇。”
哦?女人的事?正元帝挑眉,心里隐隐觉察出点了眉目。
另一边,与以奔同时进宫的侍从,叫阿奴的,特意跑了一趟芳草轩,他是奉命为唐家姑娘送白糖糕的。
十日之期已到,今日正好是以奔应约给唐雀儿送点心的日子,可巧,以奔在御书房面圣,无法分身,只好打点了宫人,安排侍从阿奴跟着进宫,谎称给芳草轩娘娘供奉祭品,这才掩人耳目。
可惜此法不能常用,让人发觉可就惹祸了。
阿奴等在芳草轩中,暗自嗟叹:咱家王爷当真有几分动情了,不然也不会冒此等风险往宫中送吃的,这可是储位争夺的关键时刻,稍有不慎,有心人就能给你扣一个觊觎储位、甚至觊觎皇位的罪名,私襄往宫中传递食物,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毒杀谁呢。
阿奴蹲在芳草轩大殿内的窗根下,等着等着,就听见,庭院中草地枝节拨动的声音,他打小去势就入宫伺候人了,自然耳聪目明,看过来人是一个小宫婢,他方迎出去,又将唐雀儿引入大殿,以防被人瞧见。
“奴才给姑娘请安。”待两人面对面站定,阿奴认真的给唐雀儿磕了个头,这头是磕给王爷内眷的。
不然仅仅是个掖庭女婢是万万受不起这个王府总管太监的大拜的。
唐雀儿一愣,也没见过这阵仗,她想赶紧也磕一个还礼,就被阿奴手疾眼快给托住了,“姑娘快不要折煞奴才,日后入了府,奴才还要拖赖姑娘照顾的。”
如今王府里的正妃好生厉害,打骂后院奴才也就罢了,连前院的阿奴等掌事太监和大丫鬟都被训斥过,日子着实不好过,阿奴想着,这一位日后怕是能入了王爷眼的,跟她打好关系,也算给自己留个善缘了。
唐雀儿叫阿奴起身,问过王爷为何没来,便也没再说别的,到底是女儿家,与男子私会已是有损清誉,而且还是为了几块点心,着实不成个样子,唐雀儿不好意思着,阿奴却不是个傻的。
连忙从精美的食盒里,拿出一小碟白糖糕,还有一小碟四色拼花点心、一碗冰镇莲子银耳燕窝,挨次摆在窗下案条上,“姑娘快用吧,一会点心凉了,燕窝热了,就不好吃了。”
唐雀儿睁大眼睛,颇有意外之喜,竟然还有比白糖糕更好的吃食,她连见都没见过,还有燕窝,那都是娘娘们吃来补身的,今日她竟然幸得一见,实在不知道先吃哪一样才好。
阿奴看着眼花缭乱的唐雀儿,差点没有忍住笑,这姑娘,要不是说她姓唐,自己这个做奴才的都要看不起几分,这般的没见识……再看这相貌,啧,蓬头垢面,这脸上灰突突的,也不知道怎么弄得这样脏,哪里像个鲜嫩水灵的小姑娘呢。
“阿奴哥哥,我……可以带回一些给我娘吗?”日头升到头顶,烈日当空,掖庭劳作本就辛苦,近日唐家两个姨娘因为楚贵妃宫里棉帘子清洗不利的缘故,被罚十日不能吃午膳,今天是第四天,唐雀儿不忍吃独食。
“哎呦,唐姑娘,奴才可不敢领这一声哥哥,”接着阿奴为难地解释,“王爷特意嘱咐,这点心和汤饮万万不可带出芳草轩,姑娘要吃只能在这里吃。”阿奴要盯着她吃,然后收走剩下的。
听此一说,唐雀儿吃兴顿时大减,潦草喝了两口银耳燕窝,也觉得没甚么滋味。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阿奴也是极聪明,笑道:“姑娘不要沮丧,总有一天,唐夫人借着姑娘的光,都能吃上这些的,享福在后头呢。”
到时入了府,姑娘得了宠幸,为娘的自然也是王府亲眷,王爷不争储位,日后无论谁做了皇帝,也要拉拢这个小弟弟的,富贵逼天的王爷,难道还能亏待了他们母女不成,这唐姑娘真是个小女孩,心内连这点城府见识都没有。
“阿奴哥哥不要笑我,我只有我娘,我娘只有我,少了这一口吃的,我娘真的可能会饿死,到时,雀儿就没有娘了。”
到时,唐雀儿还有什么呢,有王爷就能弥补吗?
阿奴也是没爹没娘才入宫做奴才的。跟着王爷虽好,吃穿富足,但,挨打看脸色都是日常,哪里好受?哪怕是在穷爹娘的怀里,吃不上喝不上,也快意自在些。
看着唐姑娘还有这份明白,阿奴跟着心底一酸:都是奴才,都有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