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儿斜倚薰笼之上,望着幽幽烛火,仿佛在微弱闪烁间,也看见了自己的心。多多少少地,她还是有些怨气的。
她不怨那些恨不得她死的人,她怨的是口称喜欢她的人,以敖。
帝王薄情,到了光武帝这里,还要加个更字。
他那样孤冷的性子,没事喜欢自己做什么,喜欢了又顾不得自己的周全,猜疑防备施展在唐雀儿身上的,一点不比施加在别人身上的少,唐雀儿想交心的,可最怕的就是交了心之后才发觉,以敖也许根本不当一回事。
世人贪婪,得到了真心,反而他自己拿不出真心了。
唐雀儿灰心地念叨:他应该是个没有心的人吧,没有心的人,自然拿不出什么真心了。
唐雀儿在真心不真心的思绪里,昏昏睡去,一夜黑甜并没有如期到来。
她做了半宿的梦,梦里有以敖,还有以奔,两人不那么相似的脸,不知怎么合到了一起,以敖的利眼薄唇,以奔的宽额高鼻,这张奇怪的组合脸,诡异地在眼前一直变幻,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晃得唐雀儿实在头晕。
最后不耐,唐雀儿从梦里猛然惊醒,一睁眼还真的看见一张脸就在眼前,不是以敖,更不是以奔,是去而复返的王迎春。
王迎春好心,怕高烧中的唐雀儿有什么需要,半夜挑灯过来看看,哪知道这一来还真来对了,一进内室就听见唐雀儿喊疼,她把唐雀儿摇醒,只见她脸通红,嘴唇却惨白干裂。
“姑娘哪里疼?怎么天还没亮,姑娘就变成这幅样子。”
唐雀儿看着迎春眼瞳里的自己,失落憔悴,再加上棉白的里衣,可不像个鬼一样。可她也顾不上自己的模样了,疼痛随着醒来越发剧烈,腹中一个疼痛点向四肢百骸传导。
唐雀儿疼得哼不出话来,只得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
“肚子,肚子,疼……”
“姑娘?!”迎春姑姑突有预感似的,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扬手掀开锦被,就看见榻上,衣裤上沾着一块一块新鲜的血迹。
“姑娘上次月事什么时候来的?”
唐雀儿满脸茫然,她想不起来了,她刚来月事不久,还不规律,似乎月事一共才来过两次,上一次大概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坏了!”王迎春掌管彤史,经验老道,帮唐雀儿盖好被子,忙忙就往外走。
这事无论如何也要报到御前了,唐雀儿高烧着,无论她是月事,还是小产,都要请太医来看的,山溪堂请半夜请太医是大事,这下后宫前朝都要知道了。
今夜光武帝情绪不高,也没有叫人侍寝,没滋没味地看了半本《道德经》,刚刚在寝殿睡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就听见顾臣蹑手蹑脚地在帐外回禀,说王典赞有要事来请旨。
光武帝闭着眼,嗯了一声,就算是赦了他们夜半扰眠的罪了。
身为君王,耳朵眼睛是半刻也不能歇着的。以敖素来不拒半夜听议。
只是这一次听了王迎春的禀告,他实在冷静不起来了。
“什么?!你可确定?”
以敖一把扯开帐子,翻身就坐了起来。
“老奴并不确定,唐姑娘侍寝、月事并不入彤史,这次到底是不是小产,还要请太医来看过才知道。”
“那还不赶紧去传太医!”
光武帝站起身披上袍子就往外走。
顾臣劝道:“半夜请太医来山溪堂,外头的人恐怕要猜疑陛下的安康,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您还要深思,这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等天亮再以平安脉的说辞把太医请来,才更稳妥!”
光武帝脚步不停,冷冷看了一眼顾臣,其中怒火可以烧死异议。顾臣不敢再多言,忙命小江去请当值的太医。
光武帝心里的焦急全都压在眼底,心里翻腾地滋味旁人如何知道。
唐雀儿年纪小刚才月事,他以为不要紧,不容易受孕的,所以他从来没顾忌过,所以向来纵情。私心里,他从没有过给唐雀儿抬身份的想法,也就免去了她月事房事入彤史的手续。
以敖至少没想过唐雀儿现在就能给他添个孩儿,可没想过归没想过,孩子被得知的方式是马上就要流掉了,那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多少个夜晚,他拥着唐雀儿,看她笑看她闹,每一幕都是他人生难得温情的时光,流过心头时,以敖忍住不心颤,如果这个孩子流掉了,雀儿就再也不会如从前那样笑闹了吧。
唐雀儿单纯可却刚烈异常,她敢指责他花心,敢因为唐氏女不得为妻的天条而不满,如果她知道他们的孩儿死于眼前,她该恨谁呢?
以唐雀儿的任性,她必是要找人来恨的。
以敖难得怕上一回,原来怕的滋味竟然这么让人不安。
冷风冷夜,穿过条条连廊,以敖发现自己竟然怕她恨自己。
对,他最怕的不是龙脉安危,而是那个女人竟在驻进自己心里后,竟然要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