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儿产后失宠了,山溪堂里的人都这么说,失子又失宠,唐姑娘真可怜,才刚出了月子就从后罩房,又搬回了女婢群居的院子,虽然仍然是独住一间,可也只有转身大的面积,跟从前后罩房里的奢华装潢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唐雀儿是从天上,又被打下凡间的。往日不用劳作,享用的嫔位份例的那些好事,全都被收回了。
如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连御前伺候都够不上,每日里就是去炉房帮着烧水抬水,粗活重新干起来,她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可人看着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唐雀儿爱笑闹,眉毛眼睛里总有喜悦。
现在,气质沉静了许多,脸上淡妆轻扫,更显得姿容清艳,压得世间春色都褪为黑白。
再加上生过孩子,平胸窄臀的身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竟是妖娆凹凸的曲线,穿在青绿色的宫人褙子里,更显得她出挑夺目,艳压众人。
小美人变成了大美人,唐雀儿经历了一遭生子、丧子之痛,褪变得彻底。
变了样貌,连性子都变了,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只在前炉房当差,下值得时候也只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出门,除了哑婆,她什么人都不理,连偶尔来接济她的迎春姑姑送些吃的用的,她也连个谢字都没有。
大伙都说,唐氏老跟着哑巴呆在一起,早晚也得变成哑巴。
不过幸好,背后说她归说她,还没人敢犯到唐雀儿脸上,她从前是山溪堂里的小祖宗,威势还在,受不着作践。
迎春姑姑早间给唐雀儿送了一趟针线和两卷白绢。
夏日快到了,里衣下人穿得粗,怕她穿不惯,便送些料子让她自己做,这白绢又轻薄又透汗,天热干活穿在里面也能舒服些。
放下东西,唐雀儿眼都没抬,仍旧默默地缝着一只破布娃娃,这娃娃到她手里三年了,略过繁华,如今只剩六姐送的娃娃陪着自己……她慢慢的、认真的缝补着……
王迎春眼眶一酸,以为她摆弄娃娃,是又想起夭折的孩儿,忍不住道:“姑娘何必呢,这样苦着自己,皇子也回不来了,不如向前看。”
唐雀儿沉默着,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做着手里的活。
“姑娘姿容越发出众,跟皇上示个好,一定还能回后罩房。”
唐雀儿还是不说话,王迎春叹了口气,摇摇头,看了一眼那两卷白绢,推门出去了。
白绢是掌赞份例都没有的东西,王迎春能破例得了三卷也是光武帝开恩,好端端被赏了料子,她当然不敢奢想是皇上看她得力,嘉奖她的。皇上什么意思,她能不明白吗,这不,忙不迭找个空子就拿了两卷过来。
皇上想唐雀儿了,却不明说。王迎春想帮着劝一把的,可这位了无生趣、油盐不进的,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劝不回来了。
两人之前蜜里调油似的,怎么生完孩子突然就这样了?不过是夭折而已,怎么两人闹得都跟孩子是对方杀的一样,恨都写在脸上了。
回了山溪堂书房,王迎春奉茶到御前,光武帝在见宰相陆静迟,一个是新帝,一个是两朝老臣,两人对坐说话时,长幼气势就像是对调了一般,光武帝姿态放松却神色摄人,而陆静迟正经危坐像个听训的少年似的,只会唯唯诺诺地点头。
他们说的是选秀的事,热孝期一过,新帝选秀、填充后宫就是最重要的事。
子嗣事关江山基业,光武帝二十六岁的年纪,才有两子,实在太少,礼部樊正就借此为题,带动朝臣一齐叩请选秀。
光武帝从前喜欢女人不假,可当了皇帝,国事都忙得他团团转,他实在提不起兴趣,认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女人。所以,一听说要选一屋子的女人来闹腾,他不愿意不说,还心烦得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心里念得最多的一句,竟然是,女人在真心,不在多。
他想要一个身心都属于自己的女人,白纸一张。心里、身上从来没有别人痕迹那种,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皇帝的宠爱,这样的女人才比她强……
“皇上,您既然不愿意选秀,不如直接回绝,想必樊大人也不敢过分主张。”陆静迟小心地陪着。
光武帝那个脾气,陆静迟是知道的,他不愿意选秀都写脸上了,这个樊正胆子太大,为了送自己的女儿进宫,连跟皇上唱反调都顾不得了,极力促成选秀不说,还说什么江山后嗣不能后继无人的官话来压人。
光武帝生气,可生气归生气,他还没被气糊涂,樊正的目的是什么,他怎么不清楚。“这次请陆爱卿来,是想让你帮着朕去樊大人府里走一趟,选秀的事,也不用拦着樊大人。”
哦?怎么,皇上改变主意,又同意选秀了?
“陆爱卿就说,朕有意迎樊大人独女入宫,赐为萧嫔,不知道樊大人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