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芳阁外。
入夏的第一场大雨,来得又猛又密,噼里啪啦像刀子一样,射入青砖之上,溅起水雾霭霭,一时间,天地融成一体,分不清东南西北,天地人间。
苏娘早起就跪在披芳阁外,她没有想到会赶上大雨,可既然赶上了,为了雀儿,她也绝不能退却。
昨晚有一个山溪堂来的大宫女,披着暗夜的斗篷前来,自称是唐姑娘密友,因为实在看不过唐姑娘日夜颓靡,所以才登门拜见苏娘,希望她为雀儿出头。
苏娘被安置在芳草轩已有两年,半是被奉养,半是被看管,她素来不清楚外面的事,猛一听来人有求于自己,还是事关雀儿,不得不提心吊胆。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雀儿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兜帽下的女人,眸子一闪,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她背对灯火,娓娓说道:“唐姑娘一年多前产下一子,被掉包给了唐贵嫔,今日得知真相,痛苦不已,皇上凉薄,不肯为唐姑娘做主,可唐姑娘思子情切,病得不省人事,如果能见上二皇子一面,想必,还有救。”
还有救三个字,犹如一把寒刀,如剜娘的心肝,苏娘颤抖着,慌乱着,一时找不到话头。
还是那个女人提醒:“唐夫人不如去求了唐贵嫔,叫她把二皇子抱还给唐姑娘。”
“二皇子竟是雀儿的骨肉……”苏娘喃喃,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女子已经悄然离去。
可二皇子的名字却烙在了心头,那是雀儿的骨肉,自然也是她的后人,如何能无动于衷,第二日,清晨起来,苏娘便跪在了披芳阁外。
她想着,唐鸥儿倒底姓唐,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一个女孩,念在手足情分,苏娘想求唐鸥儿稍稍放手,给唐雀儿一条活路。
不要用孩儿逼死雀儿。
可祝双的计谋却是要用孩儿逼死唐鸥儿,或者是逼死唐雀儿中的一个。
端王、唐莺儿反了,斯翰被看押,祝双彻底失去靠山,她想在宫里活就要靠着身体从光武帝身边获得位置。
而后宫也好、皇帝身边也好,哪里有唐氏女之外的人落脚之处呢。
祝双是勾栏院长大的,自然知道女人对付女人那套细碎的功夫,离间计便是手到擒来的本事。
她算好二皇子是两个唐氏姐妹间的软肋,飞快地就布好了这个局。
唐鸥儿此刻稳坐披芳阁正殿,一室空旷,可垂手而立的宫婢们都能感受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几年下来,唐鸥儿早已有了不怒自危的震慑力,她怒意在心上,不在脸上,可偏偏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整个披芳阁严阵以待,都感受到了她蓄势待发的情绪。
苏娘绝对是这么多年来,公然激怒唐贵嫔娘娘的第一人。
唐鸥儿不知道是谁让苏娘来求的,但她要求什么,唐鸥儿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斯麟是她的孩子,是她守住地位,守住柏斌支持的唯一筹码,唐雀儿如何来逼她,那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姐妹之情不过是共患难时的托辞。
想要分她唐鸥儿的富贵,是万万不能的!
一个时辰过去,又一个时辰过去,大雨一刻不停,越下越大,正午的天色,犹如黑夜,蒙了人眼,更看不清人心。
苏娘被雨水打得遥遥欲坠,她身子不好,可这两年的调理之下,她总觉得可以撑得住,只要能多撑一秒,也是为雀儿多争一点,只要是为了雀儿……为了雀儿的孩儿……
她微微气喘,哀哀留下眼泪,大雨糊了双眼,她也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泪,昏昏然以为自己将要泪尽而亡在披芳阁外,也见不到唐鸥儿时,突然头顶一阵轻松。
浇头的大雨似乎停了,苏娘抬头,就看见身后,撑着一柄单薄油伞,立在身后的唐雀儿。
她红着眼眶,微微摇着头,隐忍了无数情思,最后幽幽唤了一声:娘。
苏娘笑了笑,咧开嘴,声音嘶哑,话语都被大雨浇熄,她眸光闪了闪,便淌下清泪,晕倒在唐雀儿脚边。
“娘!娘!”
唐雀儿丢下油伞,奋力撑住母亲,却抵挡不住大雨的侵袭,两人瞬间再次湿透在天地间……
山溪堂里,光武帝听了迎春姑姑回禀之后,顿了顿手中一杆狼毫笔,一滴墨落在折子上,慢慢洇开,他皱着眉头,心下一阵恼火。
昨日不是已经让她见过斯麟,为何还是这样的不知足,怂恿苏娘再去求见,如此不检点的行事,后宫恐怕早已议论纷纷,这对母子,当真是不顾斯麟的体面了!
“皇上……”王迎春想为唐雀儿求些恩典,哪怕为苏娘求个大夫也好。
毕竟苏娘年岁大,身子一直不好,调理这么多年,万一一场大雨给浇出个好歹,唐姑娘恐怕又要埋怨……
“不用管她。”光武帝有些嫌弃地甩掉刚刚那页纸,换了一本新的,重新低头书写。
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能放肆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