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以则就入宫了。
永乐宫太后早膳还没用完,就听见禀报。许久没见过这个儿子,太后忙放下碗筷要亲自出去迎,般若半扶半拦地,笑道:“太后果然偏心,打心里最疼襄王。”
“你这话叫皇上听见了,就该打了!”
从小这两兄弟绕她膝前,老八就爱争着叫母妃抱,老七总要做个哥哥的样子,谦让弟弟。太后心疼这样的儿子,但要说亲密,她确实和老八更亲密。
这就是俗话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天下父母都是这般。
以则请安,看宫女太监正在撤膳,又接着请罪:扰了母后用膳。
太后拉着以则起身,拉近看看,离远看看,怎么都看不够。真的太久没见过老七了,怎么看着瘦了?
老七的处境、他和老八的关系太后都是知道的,不好明着劝,只是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劝着他宽心。
以则淡淡地,一阵心酸。太后竭力疼他,无非是心有愧疚,都城被围之日,先帝为何忌惮自己还要用自己,这里面怕是也有太后的“功劳”。
太后终究最疼八弟,连皇位也拉自己给八弟垫脚。
“母后叫徐氏带回去的黄山雾芽,儿臣十分喜欢,这次来还想再向母后讨些呢。”
以则笑着做出个孩儿的样子。太后更加欢喜,忙叫般若亲自去取茶叶来。
“哀家这里还有些雨后龙井,是刚贡的,你也尝个鲜。”
说完了茶,这对母子就没话了,当真有了嫌隙,就生分了。大殿中五六个小宫女吓得垂手低头,肃然而立。
太后坐在上首,织金万字花纹的塌上放了柄玉如意,触手可及,太后轻抚其上,一股凉意弹了指尖一下。
前些日子皇上压下了端王求娶唐雀儿的事,说要等着看戏,她以为第一个来求她的是端王,哪知道竟然是以则。
以则是来说项的吗?
“儿臣今天还想求母后另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便是。”
“是九弟想要纳妾的事,为一个侍妾,他到处求人,着实不像个样子,他不是母后亲生,母后更要顾恤父皇血脉,不如就允了他吧。”
这话听了让人生气!什么不是亲生,什么顾恤父皇血脉?!她几时亏待过老九了!亲儿子说这种话,把自己的母后想成什么人了!
太后没好气,回道:“你们都是凤子龙孙,金贵得很,哀家哪个敢不精心对待!”太后侧过脸本来不想解释,可还是在意老七,“老九的事,不是哀家拦的。哀家也做不得主。”
太后说完竟然忍不住一叹,眼泪就掉了下来。
后宫女子哪个不是九曲玲珑心,笼络男人和笼络儿子都是一套手段。太后示弱,以则长叹一口气,“儿臣不好,言语不妥,招母后伤心了。”
你那哪里是言语不妥,分明是心有怨怼。太后趁势缓道:“宫中生存不易,你和老八都是我的儿子,我只能依靠你们,我的心都是一样的,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当了皇帝,一个没当就势利起来?我现在只能更疼你罢了。”
太后言辞恳切,说话都是你呀我呀的,全然忘了天家称谓。
以则点头,本来也不想给母后找别扭,看招得老人家真伤心,也就温软了很多。
“儿臣来就是为老九的事,母后别多想。”
般若取茶回来,看见这对母子一个个叹气抹泪,便笑着道:“太后想孩儿,看见了孩儿自己怎么倒成了个孩子,还哭鼻子了。”
般若嬷嬷是太后陪嫁,贴身伺候几十年,心腹中的心腹,在以则以敖面前,也是有三分薄面的。
以则对般若点点头,感谢她来缓和气氛,接道:“嬷嬷更爱说笑了,母后身边有嬷嬷,怎么不多笑笑。”
太后一笑,半怒半嗔瞪了以则和般若一眼,殿中气氛方才大好。
“儿臣想得母后一句实话,九弟纳妾之事,倒底怎么了,九弟实在着急呢。”
“唉,”太后叹口气,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那唐雀儿你可见过?”见以则摇头,“哀家派你般若嬷嬷私下去看过。”
般若是经年老嬷嬷,什么女人没见过,可私下去看了唐雀儿,也是吃惊,回来禀报只说:“年纪小已有倾城姿容,再过两年怕是要颠倒众生呢。”
“皇上有心按下这事,怕是还有别的想法。”
以则立起眼睛,口气冷峻:“先帝早已立下规矩,皇子配唐氏女,从来一配一,唐家八丫头是要配给老九的,皇上已有唐氏女,还要夺了弟妇不成?”
太后忙摆手,这个儿子一碰上皇上如何的话,怎么还变成了牛脾气:“你给我小声点,这话是臣子可以乱说的吗?!叫皇上知道,你们兄弟——”
“要是朕已经知道了呢。”
话音一响,殿外仪仗的脚步声就传了进来,怎么刚才没听到?太后和以则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惊。太后面色为难,只觉得这对冤家兄弟都要折磨死她才好。
三人轮番见礼,以则把右首之位,让给光武帝,自己坐到了左首,两兄弟相对而坐,遥遥相望。
太后打圆场,“怎么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
“怕母后用膳无聊,便过来陪母后说说话,”其实是光武帝得到襄王入宫的信儿,便赶了过来,他有心亲近兄长,哪知道在门口听见了那番话,肚子里的火气正翻江倒海呢。
中原尊儒重道,礼法纲常犹如天条。夺兄弟之妻,夺父子之妻都是要身败名裂的,哪怕天子。亲兄长如此议论自己,以敖赌气,冷笑着问:“七哥刚刚那话,朕听得不太真切,不如再说一遍,朕也好受教。”
这是要受教的意思吗。这对兄弟是要硬磕啊!
太后、般若、顾臣、顺子,心里头都是一抖:天下之大,谁能扛得过皇帝?!
太后使眼色,清了宫室内的小宫女,只留贴身伺候的,不然接下来的话传出去,才要惹祸。
“皇上位列九五,何必跟兄弟过不去,不如抬抬手,给九弟一个薄面。”
刚刚早朝上,光武帝给陈欢铺了无数台阶,暗示他别咬着柏啼不放,可那个蠢货完全不领情,他要不是看着端王的面子,早就砍了陈欢,怎么会最后贬他一个冀州府的知县,光武帝自认为还不够宽宏吗?
再看看老九,为个女人,求先帝、求太后、最后还求上了襄王,他才是疯了的那个。除了老九,还有襄王,他就像话吗,敢说天子有违人伦?!老子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老子不如做了,看谁还敢说什么,到时候天下人都要闭嘴!
光武帝向来是个不羁的,想到不做才是为难他。不过就是个女人,他本来还在要与不要间犹豫,当所有人都反对时,他反而觉得没有约束了。
敢拦天子,那就是活腻味了!
“七哥也不要一味地为九弟说项,男女之事,方要两厢情愿才好,九弟愿意的事,那唐氏可否愿意,七哥知道吗?”
以敖从鸡翅木的小边几上,捏起块一口酥,放入口中,然后很厌恶油腻的样子,用金黄色的帕子一根一根手指的擦拭。
以则一下被问住,唐雀儿是否愿意,他还真的不知道,可看老九的意思,他和那丫头早已芳心暗许了,应该是愿意的吧?那她要是不愿意跟老九,难道愿意跟老八?
光武帝一笑,胸有成竹:“七哥便不要管了,明日早朝后,你叫老九到山溪堂见朕,这事自有分晓。”
要论肚子里的主意,以则自知赶不上这个弟弟,不然也不会在大位之争里,落了今天这个光头大元帅的下场,他只希望老九别被算计太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