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堂里,顺子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另一头,他本人毫不知情,满心欢喜地去披芳阁传话。
披芳阁是不得宠美人的居所,虽说住了主子,但听见外头粗使太监通传,是御前的人来传话,东西两厢的消冰和唐鸥儿都出来迎上前。
她们盼着去侍寝呢!
看见顺子勾着个身子,摇着步伐过来,消冰一笑,眉眼俱开,“顺公公好啊。”
“好好好。”顺子得意,竟把礼行得十分潦草。
唐鸥儿面上笑着,心内觉得腌臜无比。
这顺子叫她恶心。给他那么多银钱,都使唤不动他,原来他这个没根儿的东西竟然还存了那个心思,摸手拦腰还不够,还暗示她服侍他,真是狗胆包天,看她不得宠这样作践她,唐鸥儿立时弄死顺子的心都有了。
可面儿上,她还要拉拢他的。
“公公走这一遭,可是为什么事?”唐鸥儿笑问。一瞥眼,看消冰立着耳朵也等着听。
这消冰……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耐得住寂寞呢……
“奴才奉皇命来传话,”顺子眼珠子一转,“唐美人咱们去屋里说。”
消冰讪笑,“那就不打扰公公了。”
唐鸥儿咬牙,腮帮子鼓鼓,隐约察觉顺子那点小心思,进了屋,怕是又要被他轻薄吧……忐忑着,唐鸥儿前头带路,把顺子领进西暖阁正堂。
顺子东张西望。
这披芳阁本是旧屋,新帝后妃入住,位份低的住所,自然也没怎么好好修缮,皇上不来,修了给谁看。
屋里本就不亮堂,外头天已经蒙蒙黑,借着烛火,隐约能看见堂中摆着一对镂花五蝠的圈椅,一对半人高的大梅瓶立在两侧,正首房顶置了一块匾,上头写着:坤地永芳。
这匾额大气,文意磅礴,要说配皇后都配得,偏偏挂在一个小小美人的房里,可惜了。
唐鸥儿看顺子不急不忙地,便催道:“公公有什么旨意快些宣了,也不耽误公公办别的差。”
顺子嘿嘿一笑,半天没见贴身宫女来服侍,胆子又大了几分,欺上前道:“美人儿莫催,这不是多日不见,有些挂念美人儿嘛。”
两人距离不足半臂,顺子还想欺上酥胸,唐鸥儿侧身悄悄躲过,“天色不早,公公也不怕皇上找你呢。”
提起皇上,又想到眼前这位是皇上的女人,顺子压抑许久的雄**念抬头,大有一种把皇上都踩在脚下的畅快。
顺子一把就抓在唐鸥儿腰上,“美人儿不要躲,顺子哥哥能替皇上疼你呢!”作势就要亲嘴。
唐鸥儿纵使聪慧,也压抑不住愤怒和屈辱,可她毕竟是女子,哪里争得过顺子,拉扯之间就让顺子拖入内室,隔着屏风,内室借着堂屋里微弱的烛火,朦胧间只能看清个人影。
顺子没经过男女之事,可见过光武帝演绎风流史,早已心头痒痒,这内室昏暗,他把心一横,就把唐鸥儿压在床榻上。
唐鸥儿浑身冰凉,也不敢喊叫,大有叫天天不应的绝望。今生头一遭这事,竟是被个太监……眼泪顺着眼角淌了满脸。
没有一炷香的功夫,顺子似乎尽兴,恍然回神,看着身下的美人儿犹如蛇蝎,连忙起身敛好衣衫,满口你我个不停。
顺子不是个硬气人,眼看自己闯了祸,脑子清醒便怕个要死,猛地在地上一跪,直给唐鸥儿磕头,“娘娘,娘娘,大人大量,可千万不要对人说啊!”
唐鸥儿好似个木头人,直挺挺起身,敛了敛哭乱的妆发,点了秉白烛,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顺子佝偻的背影,自己窝囊到极致,她反倒笑了:“你还没说皇上让你来传什么话?”
前所未有的,御前太监跪着传达皇上旨意。“皇上说,说,让您去跟掖庭唐氏说,明日皇上要召见她。”
唐鸥儿只觉头顶一个焦雷,才将将从屈辱里回神:皇上让她去传话,为什么呢?皇上让顺子传话给自己,再让自己传话给雀儿,一张嘴一张嘴的把话传下去,只是为了传话?
天子抬抬眼皮都是能决定生死的大事,哪里会平白饶这么大个圈子,传话事小,敲打传话的人才是真。
“皇上还说什么了?”
“没和奴才说别的。”顺子被自己刚才所为吓坏了,恨不能掏心掏肺,又把刚刚御前发生的事、说得话,都学了一遍。
唐鸥儿头一回听人学舌御前对奏,越听越觉得天威深沉,等听到夏掌赞一节,她便有了几分安心:这顺子怕是活不成了。皇上已经找好了替代顺子的人。
这顺子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泄不了心头之恨,可得知他真的要死了还蒙在鼓里,唐鸥儿又有了新的计较。
让这等禽兽死得轻松,她就不是唐仲晋的女儿!
“公公回去交差吧,既然皇上还让我去掖庭传话,我得赶紧去了,不然一会太晚,怕妹妹睡下了。”
顺子脊背一抖,觉得唐鸥儿情绪冷静得有些可怕,她明明在他身下还哭来着,怎么一转眼,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能对他如常说话?
如果放寻常女子身上,她这会不该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吗?
“是,奴才,奴才告退。”顺子躬身退出内室,又看了一眼陈设简陋的堂屋,心中轻舒一口气:也不知道唐鸥儿那小丫鬟去了哪里,幸好没被撞上。
自打在皇后处“偶遇”过皇上之后,唐雀儿一直惴惴不安。
皇上就是皇上,威严如天尊,她连看都不敢看,可总觉得上次见过了,似乎还有后话。她年纪固然小,可也不是傻子,自从见过皇上的消息传回后宫,掖庭里的嬷嬷待她们母女也不似从前苛刻,仿佛还有点……怕她们。
前些日子,她跑了趟膳房去找小秦,想打听打听端王的,哪知道一进膳房的院子,满地肥头大耳的尚膳太监活也不干了,都定在原地看着她。她的脸上还抹着窗灰呢,和往常一样邋遢的,怎地大伙对她的态度就不同了呢,从前,看她来了都当没看见呢。
膳房管事亲自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说:小秦打翻了贵人的汤粥,被打发出宫了。姑娘还是别找了,要什么,吩咐我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小秦是端王耳目,能给她的除了吃喝,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宫,近日宫人们都怪得很,她有些慌神。
找不到小秦,唐鸥儿更慌。
宫里的太监不比宫女,到了年龄能放出去,有了错处也能放出去,太监是要在宫里劳作到死的,稍有错处,就是打死也不会放人。
小秦究竟去来哪里?
唐雀儿为小秦担心了几天,打听不着,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因为昨晚,七姐来找她,脸色苍白,情绪不太好的样子,说是皇上要召见自己。问七姐为什么。七姐只是摇头,流泪道:我们不过是一叶扁舟,随水飘零罢了,皇上说什么,你不要违逆就是了。
这样丧气的话,倒不像七姐平日作风。唐雀儿和苏娘听得一阵阵担忧。
唐雀儿送唐鸥儿离开的时候,避过苏娘,悄悄问:“七姐可要和我说实话,皇上到底为何传召我?”
唐鸥儿叹气,想起自己的不堪,反问她:“这一生,你可想好,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吗?”
唐雀儿当然没有想好,自然也答不出来。唐鸥儿的问题扎在她心里,搅得她一夜没有睡好。
苏娘早起也是眼下发青。吃过早膳,苏娘不去劳作也没人敢说什么,她便把女儿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抚头。
难得这样宁静的时光,唐雀儿笑着滚在娘的怀里,嗅着娘身上特有的香气,仿佛还是个孩儿一样,吵着叫娘给梳头。
苏娘笑着应了,转脸看见炕头上,昨晚唐鸥儿送来的头面和衣裙,笑容立时凝重。
“是要梳妆了,你七姐给你送来的裙钗,赶紧穿戴上吧,备不住一会御前要来人了。”
唐雀儿难得乖巧听娘话,老老实实盘腿坐在炕头临窗的位置。
为避国丧,唐鸥儿送来的衣服首饰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她虽然是天子后宫,但,得宠与不得宠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份例有限的情况下,能送唐雀儿这样一身门面,着实慷慨。
浅紫色的宽袖曲裾裙,罩在一条白色素纱裙的外面,用月牙白的绸缎腰带一系,腰不盈握,身姿翩翩。苏娘手巧,给女儿挽了个湘妃流苏髻,用粘了紫色纱绢花的银簪子插头,既典雅又娇嫩。
唐雀儿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不太妥当:王爷叫她藏拙的,如今打扮这样郑重跑到御前,不会太张扬吗?
苏娘安慰女儿:“你七姐也是为你好,皇上叫小太监给你净过面,都已经看见你的长相了,如果还邋邋遢遢的去面圣,岂不冒犯贵人?”
这是昨晚唐鸥儿说过的话。
母女俩正在说话,就听见门外宋嬷嬷一脸喜气,从门口走了进来,十分恭敬道:“这娘儿俩说话的时候且多呢,快别耽误了时辰,外头有人找呢!”
这是御前的人到了。
掖庭比任何时候都严肃,什么时候皇上会派人到掖庭,从没有过,从正元帝开始就没有过。浣衣女人们分列道旁,垂手而立,唐氏母女一出门,就成夹道之势,这是极大的脸面。
只见迎面一个锦衣圆髻的女人站在院中,对她们笑了笑,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留头的小丫头。
“这位就是唐姑娘吧。”那女人问。
宋嬷嬷点头哈腰,忙称是,然后又给唐雀儿介绍:“这是御前的夏掌赞。”
唐雀儿母女一福身,夏姑姑略避了避。
原本她受这个礼也当得起,可身为掌赞,正四品的典仪内官,夏姑姑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位身在掖庭,但看容色已是不俗,姓唐,那就是脑子也够用的意思,人家凤凰落架,她要给自己留个善缘。
宋嬷嬷看夏掌赞如此客气,心下更是纳罕,转头又多看了唐雀儿几眼,几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这丫头往日都是这么好看吗?!
“夏掌赞可要进去喝杯茶?”宋嬷嬷想拉拢,借此希望多套点唐家丫头的信息。
夏姑姑一笑,对这老奴涎皮奸猾的样子很是不屑,面上倒客气:“不劳烦,皇上还等着呢。”
“是是是。”宋嬷嬷再不敢造次。
“姑娘这边请。”夏掌赞比了个手势,走在前头,唐雀儿跟在后头,回头看了一眼娘,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