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皇后柏氏都不得不承认,唐雀儿这丫头比前一阵看着又出息了,举止投足女人味都出来了。传言她已经被皇上收用,看样子倒有几分真影。
“唐姑娘叫什么名字?”李淑妃又问。
唐雀儿看了光武帝一眼,挪步上前,行礼道:“回娘娘,奴婢叫唐雀儿。”
“雀儿,哪个雀?喜鹊的鹊,还是灰雀的雀?”
唐雀儿一愣,这两种鸟不是一个“雀”吗?
唐雀儿不学无术惯了,但凡多读一点书也不至于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
唐鸥儿眼看着唐雀儿出丑,想帮帮她,可转念一看光武帝饶有兴趣地看唐雀儿出丑,她便有几分了然。
世人皆喜才女,是先帝带来的风气。
可,当今天子喜欢的是美人儿,哪怕是个草包,哪怕她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当今天子就是喜欢。想到这里,唐鸥儿多了份心酸,同出一父,上天偏心雀儿太多,自己连雀儿美貌一半都不及……
“怎么,唐姑娘连自己名字是哪个字都搞不清楚吗?”消冰催促,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一刻后宫倒是团结,揪着唐雀儿大字不识的痛脚,三言两语感叹着,什么可惜了,什么不识字。
李淑妃自诩书香门第出身,最说得上话,“也没有什么可惜,罪臣之女,如何上得了台面,天生便是没有教养的,不识字也算是诗书的福气,不被白白糟蹋。”
唐雀儿简直无地自容,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唐雀儿觉得羞耻。
为自己给家门、给爹爹抹黑由衷地自责。
唐雀儿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唐鸥儿,又看了看置身事外的光武帝,只觉得失落无助,一个是自己亲姐,一个是刚刚温言软语对她好的男人,可偏偏他们也在看她,怜悯地、研判地,反正就是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唐雀儿想哭,想滚到娘的怀里哭一哭……
“罢了,你们退下罢,吵得朕耳根子疼。”
挥退各怀心事的众妃嫔,八角亭里又只有唐雀儿和以敖两人。
刚刚吃樱桃的好气氛仿佛也被带走了一般,以敖拉唐雀儿同坐,臂膀圈着她。
“不过是个名字,答不上就算了,平日里看你可不在乎这些。”
唐雀儿平静地看着以敖,一颗心拧得疼:名字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如何可以不在乎?娘说唐仲晋是世上最最伟岸的人,她是唐仲晋的女儿,怎么可以丢爹的脸?!
以敖不想没完没了地哄女人,看唐雀儿还不回神,顿时口气不善。“唐雀儿!”
唐雀儿低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抬头,又变回了少不更事目光清澈的样子,一笑,“皇上说的是,奴婢不纠结就是了。”
然后唐雀儿又欢欢喜喜地为以敖端茶递水,全无芥蒂的样子。
明明她是真伤心了,可偏偏要做一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多少让光武帝为唐雀儿的压抑有点……心疼。
光武帝也诧异,他会在乎一个宫婢是不是伤心,真是旷古未有的怪事。
今日之事,心头称怪的还有皇后一行人。
皇后带着众人走出游廊,上了游船,众人说说笑笑,天文地理无所不谈,可偏偏心耳神意都留在了八角凉亭,远远看着亭子里,金晃晃的龙塌上,一男一女的身影越挨越近,最后竟然贴到了一块。
身旁的青枝使尽了眼色,皇后柏氏还是忍不住沉了脸:清卿那边才消停,这边又冒出个狐媚子,小小年纪,装得楚楚可怜给谁看?!
别的妃嫔倒是没人敢像皇后一样甩脸色,可也是各个心事重重,传言唐雀儿早得端王青眼,后来闹出皇上横插一刀的事,大伙只当是朝堂纷争的缘故,哪里想到这唐雀儿是这般容色,也许……皇上抢人,只是因为喜欢……
要是这样,这后宫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劲敌。
这哪里是怪,简直是不详!
太后寿辰将近,碍于先帝孝期未过,宫里只有太后的永乐宫里做了简单装饰,花房里培育了好些菊花牡丹,一车一车地运到永乐宫铺了满地,一时间永乐宫如花海,绚烂得令太后都自觉年轻许多。
先帝两位公主,清河公主和靖阳公主也在近日分别从西北和东省赶到了。
因为两位公主并不是太后生养,生母早已不在,所以住不到宫里,只能住在宫外,住得还是之前三王府和五王府的地方。
都城中,论面积,气派,也只有这两处旧王府配得上公主身份。三王、五王圈禁,他们的王府这次正好顺理成章充为宫中财产,用来做个招待正合用。
两处王府离得近,等清河公主和靖阳公主安顿好,两人便入宫先去拜谒太后去了。
宫外驸马,身份不高,不敢贸然入宫,也结了伴在都城里转转。
除了大婚之日,两位驸马还是第一次到都城,只见招牌、酒幡林立,市井弄巷交错,十分热闹。
清河驸马是汝阳侯嫡子,因父亲尚在,未能袭爵,因此当地人称汝阳侯世子,这位世子因为生来便是嫡子,所以个性跋扈,以清河公主之尊都尚且压不住,离了公主就想要做乱的。
所以,见这样繁华的地方,略动了动心思,便想要去烟花之地转转。
另一位,靖阳驸马出自门阀世家,虽然无官无衔,却是注重名声的人,虽然家中小妾也有两个,可终归不是能放得开去逛窑子的人。
初来乍到,他还是要给自己嫡妻颜面的。
靖阳驸马把汝阳侯世子好一顿劝,才让他收了心,两人找了一处戏楼,在二楼包厢里坐了下来。
“我就说你胆子小,公主怎么了。”汝阳侯世子丢了粒花生到嘴里,十分不屑。
这两人个性不同,原本不熟,可因为身为驸马的关系,几乎是一见如故,好似难兄难弟,有说不完的苦水。
什么当驸马不能出仕为官,抱负不得施展,公主跋扈,苛待妾侍,不敬公婆等等,生活琐碎不吐不快。
靖阳驸马招手叫随从斟酒,安抚汝阳侯世子,“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俗话说,不进都城不知官小。
他们是先帝的女婿,早就尊贵不再了,不知都城水深浅,要是得罪权贵,把公主的面子折进去都未必救得了他们呢。
可汝阳侯世子可不是个老实的,心头痒处未搔,看见个貌美女子便生出点别的心思。
“靖阳妹夫,你看对面。”
顺着汝阳侯世子所指,只见对面的包厢里坐着个女子,看服饰衣着像是哪个权贵家的妇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靖阳驸马不懂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什么美人。
汝阳侯世子一笑:“你可看清楚了,我说的是那妇人身后坐的丫鬟。”
丫鬟?更没什么可看的啊——
靖阳驸马一望就后悔了。
他不得不佩服汝阳侯世子的眼力,两个包厢虽然正对可望,但中间隔了个大戏台,远远地他是怎么在那么多人脸里捡出的美人儿?
那丫头年纪也就十五六,面嫩,却气质飘然,完全碾压坐在前头的主子。
不知那姑娘近看是什么模样呢……
靖阳驸马看着对面出神半天,汝阳侯世子已经派人打听过,一听是兵马大元帅襄王的姬妾出来听戏,汝阳侯世子合掌一笑:原来是七哥家的,一家人一家人!
汝阳侯世子贪慕美人,想要去襄王府讨这个丫头回去……襄王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长,先帝亲封的兵马大元帅,顶级权贵,他能送自己个丫头,那也算是赏脸,想必公主也不会太阻拦。
可靖阳驸马心里颇不是滋味,好好的女子给了汝阳侯世子这种泼皮当真糟蹋,如果是自己去求……也许襄王还能更看得起自己一点……
两人各有心思,美滋滋想着纳美人入怀的时候,就见对面包厢里有了新动静。
那衣着华丽的妇人率先起身,携着美婢,在六个披甲铠士的护卫下离开了。
汝阳侯世子和靖河驸马齐齐起身,追随出去,可最后只远远的看到了美婢的脸,想靠近是万万不能的。
两人感叹,襄王不愧有兵马大元帅之职,不仅府中婢女一等一美貌,连护院都不似别家,而是真正的军士,一个个披黑甲,带宽刃,身背弓箭,训练有素,眼看着护卫着那两名女子上了辆蓝色罩厢的马车。踢踢踏踏地一队人马就远去了。
汝阳侯世子立下决心对靖阳驸马道:“明日我便要上襄王府拜访一下,靖阳妹夫可愿陪我前去,替我说合说合?”
靖阳驸马不愿说合,可却想再见一见那名美婢,于是也答应下来。
等到下午回到王府,靖阳驸马见到公主早已从宫中回来,更衣后絮絮说起太后嫔妃赏赐哪些,最近都城流行什么的女人话,靖阳驸马便有几分索然无味。
两人老夫老妻多年,原本公主也有几分容颜,可到底不是美人,哪里经得起岁月蹉跎,再加上公主一向自信美貌不重装扮,年纪不到三十就已经露了老态。
而且,最重要的是,公主尚未生出嫡子,这也是绝好的理由,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想到先下手为强这一招。
如果明天真的跟着汝阳侯世子一起去,那自己是万万不好意思再开口的,不如趁着今日,先把襄王府的婢女讨来,就算明天汝阳侯世子知道了,说自己不仗义也没关系。反正等太后寿辰一过,各回各家,谁还在乎这段交情呢。
靖河驸马一看外面天色尚未很晚,匆匆用过晚膳,便往襄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