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晚霞绯红,襄王府里两队婆子,挨个把廊上的灯笼挂了起来,黄澄澄映着天色十分温暖又好看。
唐鹤儿今日出去玩了一下午,去看了杂戏,随后又去了东街,那里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吃一条街,什么炸麻雀,糖画、面人,肉包子,杂菜羹、饴糖饼、蒸月团,玲琅满目。
她和贴身婢女葫芦吃了一路,只要唐鹤儿掀了窗帘一指,自有武士替她们买来奉上,于是,东一口西一口,感觉每一个吃得不多,到最后,真是吃了个肚胀。
回府晚膳时分,葫芦往正院递了话,说唐夫人肠胃不适,就不用晚膳了。
当时襄王和徐怜意正坐在堂中说太后寿礼的事。徐怜意听了葫芦的话,忍不住说以则:“她怎么说也是襄王府的侍妾,就这么抛头露面地出去逛,实在不像话。”
不像话也是王爷惯的。
“她年纪小,放出去玩玩无妨。”论年纪,唐鹤儿和襄王之女,凌郡主差不多大,凌郡主爱说爱闹的,以则也把唐鹤儿看成了另一个女儿,不忍拘束。
所以,唐鹤儿一说都城如何热闹要为太后贺寿的事,襄王便主动提议问她要不要逛逛。
这么好的机会,唐鹤儿再懂事,也无法拒绝,高兴得抱着以则胳膊整整抱了一宿。
一说起唐鹤儿,以则就护着,徐怜意懒得多说,说多了两人又得生气。难得最近风平浪静,以则进了枢密院领职,王府的日子又风光起来,她接下来还要王爷给世子请封,儿子的事,才是大事,她不想弄个夫妻离心,再损害了儿女的利益。
对,趁着唐鹤儿还没有身孕,这事要尽快做成。
“回禀王爷,靖阳驸马求见。”
襄王夫妻二人皆是一愣,两家素无往来,就是走亲戚,也应该是靖阳公主来,怎么驸马一人来的?
还是忙忙地把人请到正堂,上茶点,襄王亲自迎了出来。一句七哥,一句驸马就算是见礼了。
襄王为长,坐在上首,靖阳驸马无职无衔,空有驸马之名,连和以则并坐的资格都没有,只在右下手择了个位置坐下。
两人相视一笑,头次见面,还真没什么可寒暄的。
“驸马和皇妹一路来到都城,舟车劳顿,吃住可都习惯?”
“习惯习惯。”
靖阳驸马拘谨,除了十五年前见过一次皇帝岳父之后,再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如今坐在兵马大元帅跟前,对方气势迫人,靖阳驸马只觉得自己浅薄得像一碗清水。
“那驸马今日来?”
以则不爱绕圈子,套交情的事更没有必要,看公主面子,驸马要是朝中有难事,或者想求个一官半职,对以则来讲都是举手之劳。
“臣弟……臣弟,贸然厚着脸皮上门,其实是有所求……”靖阳驸马一顿,把话说一半露一半,以为以则好奇一定要追问的,谁知道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靖阳驸马。
这都城果然都是大官啊,定力真好。
靖阳驸马感叹一句,自己讪讪地把话接上:“今日上街,无意看到了贵府的婢女,典雅娴静,十分倾慕,今次来,是想冒昧求娶,还望七哥成全。”
以则端起茶盏,假意思考。
今日上街遇上的……那就是鹤儿的婢女了,葫芦吗?葫芦今年二十有二,要说嫁人早就过了时候,再配也配不到什么好亲,这下能被驸马看重,倒也是她的造化。
“本王倒是知道驸马说的那个丫头。可这丫头毕竟不是本王的贴身丫头,待本王问过她主子,再给驸马答复如何?”
这就有戏!人家没有直接拒绝便是有几分愿意了。丫头嘛,问问人家主子的意见也是应该。
靖阳驸马忙忙地站起来作揖,连说有劳七哥。
于是,两人相约,明日靖阳驸马过府听信。
是夜,以则就奔唐鹤儿的院子来了。
本来,他也是要来看看的,问问唐鹤儿今日玩得好不好,倒底吃了多少东西,怎么连晚饭也吃不下了。
“爷来了。”唐鹤儿高高兴兴地在门口等了以则好一会。
她也知道,今晚他是必来的。
屋里炕上,她已经摆好了小炕桌,上面摆了一壶泰和楼的女儿红,还有一盘糟鹅掌,一盘卤猪肝,一盘冰镇樱桃,还有一碗鸡汁羹。除了樱桃是御赐,其他都是今日从外头买回来的。
“爷尝尝,和咱们府里的一样不一样。”
以则接过葫芦送过来帕子,净净手,脱鞋上了炕。然后又多看了葫芦两眼。
笑着对唐鹤儿说道:“原来不吃晚饭,是在这吃独食呢。”
“妾身可没有,都等着爷呢。”
唐鹤儿一番盛情,以则夹了两筷子糟鹅掌,就着酒,好一个香脆爽口。以则在外头官场,什么酒席吃请没见识过,宫里御宴更是从小吃到大,从前那些,好像还真没有这点不起眼的小东西好吃。
以则夹给唐鹤儿一块,两人吃吃笑笑,时间过得极快,月上树梢,天色不早。
葫芦带着两个新来的丫头,撤桌收盏,手脚十分麻利。
唐鹤儿看以则频频看着葫芦,已察觉有异,犹豫半天附在以则耳畔道:“爷莫不是看上妾身这里什么人了?”
以则一愣,大笑起来,看着跪坐在炕上的唐鹤儿松松的只梳了个流云髻,耳边鬓角散了两绺发丝,娇媚更胜往日,取笑道:“吃醋啦?”
唐鹤儿点点头,却并不真生气,“看爷像是那个意思,又不像那个意思。”
还行,没吃醋吃傻了脑子。以则点了点唐鹤儿的鼻头,“别瞎想,是有件正经事要问你。”
“爷问。”
“今日靖阳驸马不知怎么看上了你的丫头,想要求了去做妾,你怎么想?”
这话没避人,葫芦自然也听得到,唐鹤儿和葫芦面面相觑:到底是谁被靖阳驸马看上了?今日下午怕是惹了事了!
葫芦把小丫头清出去,一下就跪在地上,她第一反应是维护主子:“今日是奴婢的馊主意,王爷可不要怪夫人。”
唐鹤儿干脆连鞋也顾不上穿,一并跪在葫芦跟前。
“王爷,这都怪妾身,贪玩才惹的事。”
原来,今日下午唐鹤儿带葫芦出去之前,事先和葫芦换了装束,葫芦扮主子,唐鹤儿扮丫鬟,为的也是怕襄王女眷出游,被人偷窥了去,丢了王爷的脸面。所以,靖阳驸马看中的丫鬟其实是唐鹤儿假扮的!
唐鹤儿自问打扮已经极其朴素了,怎么,怎么还被靖阳驸马给看上了?
听完,以则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是说唐鹤儿聪明懂得掩藏光芒呢,还是夸这靖阳驸马眼光好,都扮成丫鬟了,还能把人给看上。
“罢了,美貌这事,藏也藏不住,还是咱们鹤儿风采出众的缘故,你也别自责。”
以则亲自把唐鹤儿扶了起来。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水粉色的纱帐一罩下来,气氛就暧昧了,唐鹤儿侧躺在床内,以则面朝她,轻轻抚着怀里女子的鬓角,叹了一口气。
“靖阳驸马这事,不太好办呢”
现在唐鹤儿简直就是以则心头一块肉,叫以则把唐鹤儿抛出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相反,以则还有点生气,靖阳驸马说好听点是驸马,说难听一点,不过是靠女人跻身上流的,什么本事都没有,竟敢觊觎他的鹤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姬妾?那也不行!不是故意都不行!
“爷,鹤儿倒有个主意。”
“你说。”
“明日驸马来问信,爷便装着不知道其中误会,回绝就是了,只说是府里女主子舍不得,爷也没办法。”
有道是,糊涂账糊涂算,不说破,大家面子都过得去。这事就算过去了。省得再闹出来,世人不说驸马朝三暮四,倒说是唐鹤儿不守妇道,四处招摇,到时候再伤了公主面子,实在不好看。
以则点点头,第二日准备用唐鹤儿的原话来搪塞靖阳驸马。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来的不止靖阳驸马,还有清河驸马、汝阳侯世子,两人结伴而来,襄王把人请到书房密谈,也是想遮人耳目的意思。
其实,靖阳驸马昨天来过一次后,本不想陪汝阳侯世子再来的,哪知道拗不过汝阳侯世子生拉硬拽,还是来了。
等汝阳侯世子把来意说明,襄王着实吃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这两位天启朝的堂堂驸马竟然都看上了自己的侍妾,精的那个昨晚想要截胡,傻的这个懵然不知,还请精的那个来帮自己说合……
这可真是,笑话!
他俩把自己这个兵马大元帅放在眼里了吗?!把公主放在眼里了吗?!
以则看着不动声色,其实把他俩打出去的心都有了。
“两位妹夫实在是厚爱那个婢女了,她是本王一个侍妾的贴身婢女,名唤葫芦的,她主子舍不得葫芦,哭闹着不让去,本王也无法,恐怕要辜负二位的厚爱了。”
两位的厚爱?汝阳侯世子一下就听出了关窍,眯眼上下打量靖阳驸马,“靖阳妹夫也看上葫芦姑娘了吗?”
靖阳驸马暗自叫苦,这襄王也不知道是不是诚心的,怎么还把自己给说漏嘴了呢,这下可不就把汝阳侯世子给得罪了。
靖阳驸马苦笑,眼神在汝阳侯世子和襄王之间来回乱转,却一句话不敢说。
汝阳侯世子向来跋扈,看靖阳驸马没个动静,以为他早已和襄王暗通款曲,以为刚刚襄王的拒绝都是托辞来哄他的,便十分不乐意,死说活说不肯罢休,说什么定要亲自说服小七嫂。
甚至扬言:今日不亲自见过葫芦姑娘,不亲自说服小七嫂,今日就不回府了!
这是开始耍赖了。以则能拼得过真刀真枪,却拼不过撒泼的大老爷们,被汝阳侯世子缠得无法,便派人进内院把葫芦唤了出来。
葫芦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不用唐鹤儿嘱咐什么,穿着一身浅黄色丫鬟服制就在书房见到了两位驸马爷。请了安一抬头。两位驸马大惊失色。
这不就是那日听戏的贵夫人?!怎么这副打扮?!她怎么会叫葫芦?!
那他们看上的美婢是什么人?!
疑问和答案呼之欲出。
人家主仆互换了衣服,他们两个傻子似的,竟信以为真,试问,哪家的婢女能有那副美貌,自然人家身份不同,原来是当朝兵马大元帅的爱妾,难怪!
这两人顿时闹了个灰头土脸,以则连客都没来得及送,两位驸马爷就像被鬼追一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