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家门还是选襄王?唐莺儿抛出题目。
唐鹤儿如避蛇蝎一般,从那座破落院子里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带着葫芦从原路返回皇觉寺禅院。
葫芦见夫人满脸惊疑,不敢多问。
日过中天,气温落得很快,盛夏荼蘼,温热的风吹过,唐鹤儿方觉得出了一身的汗。唐莺儿的话让她害怕。
唐门出美人儿,唐门多英豪。民间如此说,她一直深以为傲。
可如今见过了唐莺儿,她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唐氏一族覆灭前夕,这么多美人儿,这么多英豪,难道都是干看着,束手就擒等着让先帝收拾?
还是他们也做了一番努力,来阻止家门没落。比如,谋反,取而代之。
毕竟,当年唐家离皇位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唐莺儿野心勃勃,哪里有出家人的样子。恐怕当年也是兴过风浪之人。她问自己敢不敢杀襄王分明是试探,试探自己可否为她所用,试探自己和她事不是一路人。
唐鹤儿一个激灵,为自己想到的事而吃惊。
“妹妹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端王李侧妃颇有微词,自己怀有身孕,难免以自己为中心。“咱们要回去了呢,不然要错过晚膳时辰。”
“回去晚了,王府正妃那里难免要被训斥呢。”
齐侧妃含笑补充,身为妾室都懂,正室寻个油头就要给妾室立规矩,出门回去晚了,可不是好机会。
唐鹤儿点点头,被葫芦搀扶着,就跟着往外走。
端王府里规矩足,早前鲁氏严苛,把阖府上下都打理一遍,端王又给了王妃一个嫡长子,这身份自然就立起来了,李、齐侧妃在鲁氏跟前,就像老鼠见了猫。
她们不知道襄王府里的情况,只道唐鹤儿一脸惊惶,在王府府里也是同样的小心。
三人结伴往外走,齐侧妃问唐鹤儿出府前可曾请示王妃。
“自然是请示过的,我们娘娘同意了才敢出来。”
李侧妃满意地点点头,“是该这样,尊卑有序,我们对王妃有礼,侍妾才能对我们有礼,奴才们才能对侍妾有礼。妹妹说是不是这样。”
身为侍妾的唐鹤儿,非常恭敬地答道:“姐姐说的是。”
齐侧妃心里摇摇头,哪有这样和人家结交的,侧妃不过比侍妾高出一级,何必处处压人,还好唐氏是个有涵养的。
走到皇觉寺门口,李、齐侧妃同乘,唐鹤儿走到第二辆车前,刚要上车,可却看见不远处,踢踢嗒嗒地一队马蹄声小跑过来,前头气喘吁吁地先过来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葫芦率先认出来:“安总管怎么来了?”
“是王爷来接夫人了,夫人且等等上车。”
李侧妃和齐侧妃面面相觑,襄王亲自来接人回府,以尊侍卑,简直闻所未闻!
也许,人家只是路过,顺道带个妾侍回府呢……
等人到了跟前,襄王侧身下马,一身骑装,气宇轩昂。身后一队八人戍卫,齐整整立在马前。
“王爷怎么来了。”唐鹤儿行个常礼,笑意迎人。
“好久没有骑马,过来接你,顺便舒活舒活筋骨。”
齐侧妃看了眼李侧妃:呵呵,这是特意来接的,宠爱果然不同凡响。
李侧妃看得眼气,略微不才自在。
以则远远对着端王府的两位侧妃,打了个招呼。李、齐两人讪讪一笑,便上了车。
两辆车外加随从和以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就往城中走。有以则护送,他们走官道,一路打马扬灰,回去比来时还快了一刻钟就回了城。
先送端王女眷回府,端王得到消息,亲自出来谢过。
“劳烦七哥。七哥和小七嫂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今日唐突就不上门了,回头七哥专门来看看侄子。”
“那臣弟就恭候了。七哥到时候多喝两杯。”
“一言为定!”
以奔拱手,目送以则一队人马离去。李、齐侧妃才从车里下来。
李侧妃月份不大,却总做个腆着肚子的模样,以奔也不爱看这副骄矜样,便问齐侧妃,“今日和七哥府里的小七嫂游兴,可有失礼之处?”
李侧妃眼皮一跳,齐侧妃看了眼李侧妃,心里暗乐:果然不能小看了那个姓唐的侍妾,连自家王爷都要敬称一句小七嫂的人,李氏刚刚还给人家立规矩,简直可笑。
“回禀王爷,小七嫂是脾气极好的人,和咱们甚是投机。”
“那就好。”以奔背手径自回府。
及至月上梢头,唐鹤儿仍旧没有睡意。皇觉寺和唐莺儿相遇,仿佛冥冥似有天意,唐氏是烙在她身上的疤,她想忘却,却总有人来提醒她。
她原以为人生就是做一个王府侍妾,好好侍奉所爱之人便是幸运,哪知道,命运沉重。
以则真的是唐氏一族衰落的罪首吗?
唐氏一族兴于兵权,自然也该败于兵权,它败的时候,便是以则少年得意,拜为西北总兵之时,这里面因果如此明显。
唐鹤儿从前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怨恨以则。
叫了葫芦打听到今夜以则还在书房,唐鹤儿梳妆得体便过去了。
被偏爱之人,纵得胆也大了,唐鹤儿去书房就是去书房,也不端什么点心茶饮做幌子,空着手便穿过竹林,来到书房堂前,头顶一块匾额上写道:满春轩。
满春轩。这是江山万里,春满乾坤的意思,王爷征战半生,想要坐看江山稳固之意,飘然而出。
唐鹤儿第一次发觉,王爷竟然如此忠君爱民,大英雄之志不过是希望江山永驻,可叹,可敬。
“夫人,公子在里面,您看……”
小安子进去传话走了一圈,见王爷父子俩一问一答正在兴头上,也不敢打扰。
唐鹤儿明白,要是知道斯远在里面她就不来了。
漏液前来,知道的是她有话要和王爷说,不知道的不定要想得怎么样不堪。何况还是斯远那孩子,他一向不喜欢自己。
“既然公子在,那我改日再来,今夜确实太晚了。安总管也别告知王爷我来过了。”
“奴才知道。”小安子十分感激。
这位女主子是个大度的,不跟下人计较,见不着王爷更不会迁怒下人,和正妃娘娘不同。
唐鹤儿刚要走,就听满春轩里门扇开合声响起,转眼就看见斯远公子从里头出来。
他眼里冒着火。
刚刚自己与父亲谈孔孟,说得正好,偏偏小安子在门口转了一圈,还什么都没说,父王就像知道了一样,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话题,斯远不明所以,垂手告退后,出来就看见了缘故——果然是唐鹤儿,这么晚,空着手来找父王,不是邀宠献媚还能做什么?!
两人迎面,斯远给唐鹤儿拱手行得礼十分潦草,只道了声唐夫人,还未等唐鹤儿搭言,便负气走了。
唐鹤儿看着斯远背影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让这孩子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