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僵如死水。
两碟海棠酥,一份出自巍然殿,一份出自御膳房。
恍惚间,白蘅芜想起了昔日雷公藤的事情。
那时她从未疑心居亦龙,而最后也的确与他无关,然而今日在御花园,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手握血刀,膝下无子的徽仪,面对跳湖自杀的宫人,身后中刀身亡的承御,又该如何解释?
她又回头看了看居亦龙,他还是抬着头看着她,目光倔强得让人不忍再看。
那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怎能有如此血淋淋的杀意,然而此刻,她却不能不考虑众人所见的真实。
居亦龙看着白蘅芜转身而去,眸子里最后一丝期冀的光,也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程曦看着他,扯出一丝冷笑来。
白煜瞪着程曦,满肚子的话硬生生被白蘅芜一个眼神给憋住了。
他与居亦龙亲近,众所周知,此刻白煜最不该开口。
白蘅芜见他不言,心下释然不少。
高座之上,白蘅芜看向众人,开口说道:“温徽仪与尹承御素无交集,为何要害他?”
程曦微微凝神,秦若筠若有所思道:“回天君,的确是说不通,若说杀父夺子,按照祖制,没了亲生父亲的君家子嗣,只能由君后或昭华养护,温徽仪只是四品徽仪,程才人适才所说,于理不合。”
白蘅芜听后,看向秦若筠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刚要说话,便听一旁程曦说道:“若是一箭双雕呢?”
白蘅芜冷声道:“什么意思?”
“天君,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程曦缓缓说道,“晏贵人有的是天君第一个孩子,天君必然对其宠爱有加,如果温徽仪想除掉晏贵人这个心头大患,就不必从抚养孩子的角度去想,只需要找一个替罪羊。”
“天君有所不知,今早请安,秦昭华让温徽仪代为看望晏贵人之事,众所周知,尹承御自然也知晓,而温徽仪去萧肃堂时,尹承御也在晏贵人寝殿,不免太过于巧合,所以臣内觉得,温徽仪与尹承御定有勾结,尹承御死了,温徽仪可以把一切推脱到死人身上,自己装成清白模样。”
白蘅芜却冷笑一声:“程才人不觉得,温徽仪过河拆桥,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让尹承御出来顶罪,说是借了温徽仪的手除掉晏贵人,岂不是更滴水不漏?”
就像当初沅兮一般……
程曦却振振有词道:“如天君所言,的确也说不通,温徽仪杀了尹承御,自己的嫌疑反而更加明显。”
“…………”
这次白蘅芜无话可说。
程曦这绕来绕去等于没说!
“不过……”程曦还是没让白蘅芜“失望”,又开口道,“臣内觉得无论如何,温徽仪的心思昭然若揭,这等阴险毒辣之辈,天君还…”
“够了!”白蘅芜突然打断程曦的话,厉声说道,“温徽仪杀人夺命,不加掩饰,大张旗鼓打着巍然殿的名声送去有毒的海棠酥,又青天白日杀人灭口,岂非愚蠢?况且尹承御与温徽仪毫无交情,倒是尹承御出入书雅殿次数不少,不能轻易判定两人有勾结之说。总而言之,此事尚有蹊跷,真相大白前,本君容不得宫中人云亦云!”
看着殿内诸多面庞,神色不一,白蘅芜只觉胸口闷闷的,烦躁至极,不等众人应答,便挥袖喝道:“都下去吧!”
双音瞧着天君盛怒,早早清了殿内宫人,离开之际,忽听白蘅芜说道:“温徽仪留下。”
人走后,双音把殿门关紧。
殿内,纷纷扰扰,顿时清静无声。
居亦龙还是跪在堂下,不为自身辩解一句,那句“不是”犹如千斤巨鼎压在白蘅芜心头,她看着他就跪在那,动也不动,头也不抬,甚至有些执拗的压迫。
“你起来吧。”
白蘅芜叹了口气。
没有回应。
他就在那,无声的应答着她。
白蘅芜坐不住了,下来蹲在居亦龙身前,此时他的眉眼轮廓,都清晰的印在她的眸子深处。
那百般惊恐无助却坚定不移的目光,让白蘅芜心疼。
“真的不是你?”
白蘅芜又问了一句。
“不是。”
居亦龙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极了秋雨无情撕破了残枝枯荷般,寂寥,悲凉。
白蘅芜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他也不闪躲。
许久了。
白蘅芜终于开口,居亦龙原本做好了天君质问他的准备,却忽然听见白蘅芜一句低沉温柔的话。
“我信你。”
她说。
居亦龙瞳孔猛然收缩,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蘅芜平静如水的眸子,她说她信他……
居亦龙只觉得心内酸涩,不觉有些湿了眼眶,浑身的力气似被抽走般,难以支撑那一句我信你。
鲜血淋漓,杀人灭口。
在如此现实下,她怎能如此信他?
白蘅芜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说出来一句正确的话,然而,心是在不由自主的宣泄。
她眼前的人,不会让她失望,一定不会。
没有人在杀人的时候,打着自己的招牌。
也没有人,光天化日在宫中最明显之处杀人。
更没有人,在没有过多利益驱使下,贸然断送自己的前程……
她的温徽仪,她的景郎,定被人算计了。
然而这一切还是没有通顺,依旧疑点重重。
居亦龙看着白蘅芜迟疑深思,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她是后悔刚刚的话么?
还是在试探他,究竟有没有杀人?
谁知,居亦龙胡思乱想之际,白蘅芜却又问了一句:“那你信我么?”
没错,你信我会还你一个清白么?
你信我么?
居亦龙彻底愣住了。
看热闹的散去了,秦若筠站在凤仪宫的宫门口,看着程曦潇洒离去,甚至还扭了扭那风情万种的小腰。
若说尹霜来往书雅殿,与程曦交往过于亲密,他深信不疑,天君也定会知晓,只是还没有深究。
若说与程曦毫无关系,打死他秦若筠都不会相信。
程曦才不管秦若筠此刻是怎么想法,自己与世玉避开众人视线后,面色都凝重起来。
世玉有些担心道:“主子,这事怎么会牵扯进温徽仪来?当时,奴才明明嘱咐清晖,去御膳房取药时,在海棠酥里下毒,怎么一转眼,变成了温徽仪送去的糕点里有毒?还有,主子明明已经找好了御膳房的林师傅顶罪,尹承御原本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死了?”
程曦也是茫然道:“这事太过古怪了,我不过是借了尹霜的手,让清晖下毒,买通了林师傅顶罪罢了。”
“难不成……是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利用我们的计划,除掉温徽仪?”
想到这层,世玉大惊。
程曦也大惊失色:“如果有人知道御膳房的糕点有毒,不仅调换了御膳房与巍然殿的糕点,还杀了尹霜嫁祸温徽仪……这简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主子,现在可如何是好?”世玉前后瞧了瞧,并无人路经,才低声问道。
程曦停下脚步,思量些许时候说:“这事,天君对温徽仪是有所偏心的,定是要拽出来一个,死人不会说话,把事情都推到尹霜身上,他与晏贵人同居一宫,见晏贵人骤然受宠,眼红不已,为除掉眼中钉,才勾结御膳房林师傅下毒毒害,至于尹霜为何要迫不及待动手,那就少不得让天君查的时候,查到尹霜入宫前便有妻室儿女的事了,为博荣华富贵,干出下毒之事,也合情合理。”
世玉听了,的确能圆了下毒之事,可是……
“入宫前的丑事,足以让尹家身败名裂,尹承御为保尹家畏罪自杀,嫁祸温徽仪,都是他与清晖主仆两个的谋划,”程曦冷眼看着这偌大宫墙,不紧不慢的哼道,“无论是谁在背后借我们的手扳倒温徽仪,我都不会让他得逞,温徽仪只能败在我的手里!”
落日余晖,拉长了这红砖长巷的斑驳剪影。
双音走在这似无尽头的长巷中,刚才殿内那番话迟迟未在她心头散去。
温徽仪离开后,天君只对她说道:“去查吧。”
她点头,准备离开。
却只听得身后的人意味深长道:“是查谁要陷害温徽仪,不是查谁要毒害晏贵人。”
双音默默低头,走出了凤仪宫。
温徽仪,他在天君心中究竟是何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