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鹭被留在了客厅里用茶,上茶的是齐裴云的庶妹,齐裴安,柳白鹭特地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身形消瘦,面色蜡黄,梳着的双丫髻明显看出来发质干枯毛躁。
方小游原本是站在卧室门口的,没多久就借口出去了。
柳白鹭低眉垂目的坐着,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她一抬头,便看见齐裴云端了饭菜进来。
齐裴云对她笑了笑,问:“你可用饭了?”
柳白鹭的眼睛在托盘上扫了一眼,一碗稀粥,三个巴掌大的碟子,里面是一个小炒青菜,一个肉末鸡蛋羹并一碟子咸菜,她微微点头,道:“我们用过了,你请便。”
齐裴云点了点头,对齐裴安说:“你去吃饭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是。”齐裴安似乎很怕齐裴云,瑟缩着肩膀行了礼,一溜烟儿的溜了出去。
看着齐裴云去敲卧室的门,柳白鹭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我听说伯母明日回来?”
齐裴云转身看她,似笑非笑道:“原本是今日的,不过现在是明日了。”
柳白鹭挑了挑眉头,看着无比正经的齐裴云一时间有些不大习惯,她毫无顾忌的打量让齐裴云心生调戏,也不管有丫头在场,捧着托盘踱步到柳白鹭身前,弯下腰来瞅着他:“怎么这么看我?我是不是长得很帅气?貌似潘安?不不不我觉得我比潘安好看。”
瞪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庞,柳白鹭浑身发热的往后靠了靠,想给霜降一个眼神,可是眼睛却似是被那双幽深的眸子吸引住了一般,怎么也挪不开。
霜降到底是尽责的丫头,利用自己小巧的身子挪进了两人之间,对齐裴云笑道:“齐公子,齐老爷在叫您。”
齐裴云看着霜降那杨柳小细腰,嗤然一笑起身推门进了卧室。
“父亲,请用饭。”齐裴云搬了炕桌放到炕上,将齐震扶起来,准备喂他饭。
齐震却推开了他的手,道:“你先出去,我有话给你柳伯母说。”
齐裴云看了柳苏氏一眼,也不避讳道:“父亲,方小游那个丫头也该打发了。”
方小游迄今为止都只是个通房,自是没有资格让齐裴云喊一声姨娘,所以叫她丫头也不为过。
齐震疑惑的看向齐裴云,齐裴云却不多说,只道:“母亲本今日回来,儿子昨儿个夜里送了信,母亲推迟至明日方回。”
齐震倏然明白过来,齐裴云是前天到家的,在家里不过呆了一会儿就送了他母亲去康定关,然后转去了熊唐县。而齐震前日是由方小游伺候的,也是方小游告诉的齐震齐氏后日回来,而不是原本定下的昨日。
他沉思了片刻,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齐裴云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的柳苏氏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到了客厅,径直就坐在了柳白鹭对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把玩着,道:“送来的东西太过名贵了。”
柳白鹭微微一笑:“我们两家是世交,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
若是以往,这些东西固然算不了什么,可是现在却是极为珍贵了。
齐裴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阖了双目靠在椅背上,一只茶碗在他手中翻来翻去。
柳白鹭以往见齐裴云,都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摸样,这般没有任何表情样子让他的模样正经了不少,看着也顺眼了许多,看着看着,柳白鹭就忘记了挪开目光,直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她方才低了头,看着手里的帕子。
齐震咳了几声,看着桌上的饭菜毫无胃口。
柳苏氏递过一杯茶,含笑道:“你有个孝顺儿子。”
孝不孝顺的,从细节处就可以看出来,刚刚开门,齐裴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拎着炒菜的勺子站在门口,这表示他在家里做饭是做习惯了的。君子远庖厨,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管再怎么落败,男子也是毕生不会进厨房半步的。所以齐裴云可以为齐震做饭,再再显示了他的孝心,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
“为何不请大夫来看看?”柳苏氏问:“小游说你们家有银子。”
齐震接过茶来捧在手里舍不得喝,闻言只道:“我们没有银子。”
柳苏氏纳闷,齐裴云的银子不就是齐家的银子吗?不待她问出口,齐震又道:“我这病拖拖拉拉的好几年了,大夫都说看不好了。横竖也就这样了,家中纵然有些银子,只怕也经不起我折腾。裴云还要娶妻,我怎么也要为他想想。”
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柳苏氏放下心来,又问:“大夫说还有多久?”
齐震无所谓道:“谁知道?几年前就说了一两年的功夫。你瞧瞧,现在都好几个一两年过来了,且拖着吧。”
柳苏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来:“昨日里小游过来说你时日无多,可把我吓了一跳。”
柳苏氏的担忧不是假的,齐震笑了起来,目光紧紧凝在柳苏氏光洁的脸庞上,道:“看来他对你不错。”
柳苏氏含羞一笑,道:“老夫老妻了,也就那样了。”
齐震眼底闪过一抹痛楚,道:“说来,那也不怪小游,这些年,因为你我,她吃了不少苦。”
柳苏氏沉默了下来,皱眉不解道:“即便她吃了许多苦,却为何这般对我?”
“为何!你说为何!”方小游豁然闯了进来,指着柳苏氏怒道:“因为你的缘故,太太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生了孩子不抬姨娘也就罢了,齐家败落了,养不起那么多的妾室就都放了出去,为何偏偏只留下我!为何只留下我!跟着来这个鬼地方!每年每年打仗,一有危险,太太就把我推出去!日子过的比以前的丫头还不如!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是你救的!就因为我是你的救的!”
柳苏氏愕然看着方小游,满面的不明不白让方小游吃吃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是不是?你不明白,”方小游卷起了自己的衣服,指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道:“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么一个女人,傻乎乎的,怎么就那么让老爷惦记,惦记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太太去康定关做什么?太太不是去借银子了,而是去为少爷相看媳妇去了。老爷当年娶不到你,就想着让少爷娶了你的女儿,老爷多痴情?嗯?生病了,都是呢喃着你的名字。”
“我六岁被你救起,送到了老爷身边,我们三个青梅竹马,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多好?你跟老爷吟诗作对,我在旁边为你们端茶送水,谁知道你竟然负心薄幸的嫁了别人!老爷那一病就是半年!躺在床上半年起不来!若不是老太爷与老夫人以命相逼,只怕这被子老爷都不算再娶亲了!”
“太太进门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只看到老爷对我好,嫉妒我。所以就处处针对为难我,我被太太寻由头打板子,打了个半死,老爷都不多看我一眼!我第一个孩子,就被太太这么打掉了!那是个儿子!是齐家的长子啊!”
“后来,太太知道了老爷喜欢的是你,而老爷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就是因为当年你救了我,我是你送到他身边陪伴他的!我是你送过来的!所以别人都走了,她把我留在身边折磨我,日日夜夜的折磨我!如果老爷对我上心也就罢了,这些苦我也能忍,可是老爷对我身上的伤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啊!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替你受这些苦!凭什么!”
“我还没了一个儿子!那是个儿子啊!若是我有那个儿子,我现在也可以跟着儿子出去住了,不用再在这里受苦受累,都是你!都是你!当年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
齐震除了齐裴云这个嫡子,还有三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庶子,都在前两年成亲然后分家另住了,三个庶子的母亲也吗,蒙了恩典搬了出去随同儿子一起住。
柳苏氏在方小游凌乱的话语中渐渐理出了头绪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看齐震,再看看方小游,喃喃道:“你是说,因为我救了你,而齐大哥喜欢我,所以齐太太报复我不成,就把你留在身边日夜折磨?所以你恨我?所以你明知道今日齐太太回来,还让我今日过来。只怕昨晚让我过来,是想着让左邻右舍的看见了,然后污蔑我的清白吧?今日若是再让齐太太看见,依着她的性子,只怕要闹到全天下都知道了是不是?”
“自然是这样的,呵呵,看时辰,太太改回来了。”方小游吃吃笑着,状若癫狂。
柳白鹭早在方小游闯进的时候就退了出去,这关系到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她一个晚辈不适合去听。
齐裴云却是在客厅里面没有动弹,直到此刻他才冲着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齐裴安喝道:“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齐裴安赶紧跑上前去拽方小游的胳膊,低声道:“我们快走吧。少爷生气了。”
显然“少爷”两个字对方小游有着巨大的杀伤力,她原本挣扎的身子在这两个字出来后安分了下来,乖乖的被齐裴安带了出去,躲进了耳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