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所记,则皆《周官》之事也,《释诂》、《释言》、《释训》、则《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及《训方氏》“掌诵四之方传道”也;《释亲》则《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释宫》亦《小宗伯》掌辨宫室之禁也(《小宗伯》无“掌辨宫室之禁”一语,孙氏原文如此——笔者);《释器》其罟谓之九罭云云,则《兽人》“掌罟田兽, 辨其名物”;肉曰脱之云云,则《内饔》“辨体名肉物”;黄金谓之云云,则《职金》“掌凡金玉锡石之戒令,辨其名物之美恶”(《职金》此语应为“掌凡金玉锡石丹青之戒令,受其入征者,辨其物之美恶与其数量”——笔者);金镞翦羽谓之云云,则《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辨其名物”也;圭大尺二寸谓之介云云,则《典瑞》“掌王瑞玉器之藏,辨其名物”;一染谓之云云,则《典丝》“掌丝入而辨其物也”;《释乐》则,《典同》“掌六律、六同之和,以辨天地四方、阴阳之声”也;《释天》则《视祲》“掌十辉之法,以观妖祥,辨吉凶”,又《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辨其吉凶”,又《甸祝》、《诅祝》、之所掌也;其旌旗则《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巾车》“掌公车之政,辨其旗物而等叙之”也,《释地》、《释丘》、《释山》、《释水》则《大司徒》“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又《山师》、《川师》、《原师》之所掌也。《释草》以下六篇亦《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山师》、《川师》“辨其物与其利害,而颁之于邦国,使致其珍异之物,”又《土训》“道地慝以辨地物而原其生,以诏地求”也,又《仓人》“掌辨九谷之物,”《龟人》“掌六龟之属,各有名物”,皆在也。《释畜》则《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牲,辨其名物”。其马属,则《校人》“掌王马之政,辨
六马之属”;鸡属则《鸡人》“掌共鸡牲,辨其名物”也。
孙星衍认为,《尔雅》为周公所著,而且“周公之著《尔雅》,为在《周礼》前。《周礼》之名物,必以《尔雅》辨之也”。但是,康有为却认为《尔雅》与《周礼》都是伪书。可见,用古籍与《周礼》作文字对比的方法,可以发疑,却不能真正解决成书年代问题。
多数学者则是从《周礼》所载各种制度上寻找攻击点,他们把《周礼》与先秦文献相比较,或指出某一制度谬于史实,或证明某一制度为晚出,以此推定其成书年代。
例如,关于《周礼》设官,欧阳修统计,“略见于经者五万余人”,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因而他有“官多田少,禄且不给”之疑。
包括畿内诸侯国,不包括冬官,他说:“秦汉而后,混一舆图,幅员最广,合宇内而使吏治之,设官之繁尚不如此,而谓周初封建之世,政简刑清,王畿千里,设官乃如此之多,周公致太平之迹,恐不如是。”
凡此既不应冗滥如是,且皆执技以事上,役于人者也。
再如王之饮食,《天官·膳夫》云凡王之馈,“羞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瓮,王日一举,鼎十有二物,皆有俎”。侯家驹先生批评道:
“此当非一日胃纳所能承受,若说故示豪华,则与周制不合,因《礼记·内则》篇所云王之膳羞,虽曾列举,连调味品在内,亦不过二三十种。而且所谓牢,是指牛羊豕,《礼记·王制》篇岂可每天不是杀牛,就是杀羊或豕1”他还以清代乾隆、慈禧之膳之所有者未必贡,而贡或其地之所无,周公之制,岂其然哉,曾云‘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王本人岂可每天不是杀牛,就是杀羊或豕?” 他还以清代乾隆、慈禧之膳,馐与《膳夫》之文相比,证明《膳夫》之文不可信。
又如侯国之贡物,《秋官·大行人》做了规定:侯服贡祀物,甸服贡嫔物,男服贡器物,采服贡服物,卫服贡材物,要服贡货物。这种生硬规定,有悖于常理,所以万斯大驳之云:诸侯之所贡,当各以其国之所有,“今《大行人》之制,每以五百里为率,不问东西南北,贡祀物者,不兼嫔器;贡服物者,不输货财。果若是,是国之所有者必贡,而贡或其地之所无,周公之制,岂其然哉?”
此外,《周礼》五等之爵、九畿之服、井田沟洫之制、南郊北郊之说、九州十二境闽蛮夷貊等等,都曾遭学者诘难。这是传统的研究方法。
为了拓宽研究的路子,摆脱从文献到文献的旧方法,提高研究的科学性,近代不少学者注重运用金文材料研究《周礼》。金文是未经后人窜改的第一等史料,较之文献材料,它能更真实地反映史实,理应受到重视。
杨筠如先生的《周代官名略考》是最早的系统地利用金文材料研究《周礼》的作品。其后,又有郭沫若先生的《<周官>质疑》、斯维至先生的《两周金文所见职官考》、徐宗元先生的《金文中所见官名考》等论著,陈梦家先生的《西周铜器断代》有关章节,以及日本学者白川静先生的《金文通释》、《金文世界》、《甲骨金文学论丛》中,也时有涉及。近年刘雨、张亚初先生的《西周金文官制研究》、陈汉平先生的《西周册命制度研究》等书,总
结了用金文研究《周礼》的成果,并提出了各自的见解。
应该肯定,用金文材料研究《周礼》,成绩是显著的,这无疑是一个需要继续着力的领域。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这种研究方法的相同,但并非必为一职。如《周礼·地官·司徒》掌理教育、赋税、,作司土,官司藉田”),则司徒又司王之藉田,而《周礼》王之藉田是由天官之甸师掌理的;《免簋》云“王在周,令免作司土,司奠还之地的山林、川泽、畜牧等,职掌如此细微,足见其地位并不高,无法与《周礼》六官之一的大司徒相匹。诸如此类的例子还很多,此不赘引。刘雨、张亚初先生认为,在金文里有根据的《周礼》官名中,有一部分属于这种情况,他们的《西周金文官制研究》一书用力颇深,但由于上述的诸种困难,他们不能对《周礼》的成书年代问题下一断语,而只能,说:“《周礼》的作者在编书时一定是借鉴或参照了西周中晚期的职官系统,并吸取了其中对他有用的东西。”然而,参照或吸收西周典制来著书,战国人可以做,秦汉人也可以做,我们无法从他们的研究中引出最后的结论。可见,完全靠金文材料来解决《周礼》的成书年代问题,至少在目前还难以做到。
上述研究方法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摘取《周礼》中的某些职官或制度来研究,进而推断其成书年代。如万斯大《周官辨非》取《周礼》有疑者五十五则以驳之,郭沫若《<周官>质疑》取《周礼》与金文不合者十九项以质之,即其代表。虽然所论颇为精到,但缺乏把握全书的证据,终属吉光片羽。反对者仍有堡垒可据,他们一方面可以承认《周礼》中有不可相信的内容;另一方面又可以说这是后人篡改所致,其基本内容仍是周公手作,可以相信。持此说者颇众,如朱熹云“《周礼》规模皆是周公做”,其间细碎处虽可疑,其大体直是非圣人做不得”。方苞认为,“三王致治之迹,其规模可见者,独有是书,世变虽殊,其经纶天下之大体,卒不可易也”,他指责,世儒之疑《周官》为伪者,岂不甚蔽矣哉”,凡疑《周官》为伪作者,非道听涂说而未尝一用其心,即粗用其心而未能究乎事理之实者也”。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其间决不可信者实有数事焉”,如《地官·载师》之“近郊十一,远郊二十而三,甸、稍、县、都皆无过十二”,以及《地官·廛人》之布、贡布、总布等文,“此数事者,乃莽与歆所窜入决矣。然犹幸数事之外,五官俱完,圣人制作之意,昭如日星”。邵懿辰云:“夫周官大体本亦周公所作,特久而后出,疑有周代后王损益,及为后人所窜乱者。”与这种说法相反,有人认为《周礼》大体上不可信,如刘节先生说:“其中虽有不少先秦实现过的礼制,而大部分出于汉人的推测和涂改。”两者孰是孰非,若不做更全面的研究,则殊难判定。
近代有些学者开始将目光转到《周礼》思想的时代特征上,他们着力研究此书的思想脉络。如钱穆先生《<周官>著作时代考》一文,分析了《周礼》祀典、刑法、田制等所反映的思想,证明此书做于战国。杨向奎先生《<周礼>内容的分析及其制作时代》一文,剖析了此书的学术思想、宗教思想以及社会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等,判定其,出于齐国有儒家气息的法家”。顾颉刚先生《周公制礼的传说和<周官>一书的出现》一文,从此书重视颁法、读法等,推断其出于齐国的法家。徐复观先生的《<周官>成立之时代及其思想性格》一书,较全面地分析了此书的思想线索及其背景,认为此书受到《管子》、《大戴礼记》、《淮南子》以及董仲舒、桑弘羊等人的思想影响,由王莽草创于前,刘歆整理于后。侯家驹先生《<周礼>思想渊源》一文也认为此书为王莽伪作,其思想源自阴阳家、法家、儒家与秦汉之制。
笔者认为,这种方法与前述种种研究方法相比,能够更全面、更深刻地揭示《周礼》的时代特征,从而从总体上把握全书,解决《周礼》的成书年代问题。本书就是采用这种研究方法,在各位专家学者的研究基础之上,寻找新的视角,希望能将《周礼》成书年代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一步。
(第四节 本书之研究视角
在对《周礼》做总体研究之前,首先要解决对它的总体构架的认识问题。关于这一点,学界的看法不外有二:
一种看法认为,《周礼》不成于一人一时,全书无主体思想可言,虽经两周、秦汉之人随时增删,却无伤大体。如程颢云:“《周礼》不全是周公之礼法,亦有后世随时添入者,亦有汉儒撰入者。”《四库提要》也认为《周礼》作于周初,因“以后世之法窜入之,其书遂杂”。因此,他们实际上是把《周礼》三百六十个职官看做内部无有机联系的松散堆积。从这一认识出发,对《周礼》只能做孤立的、分割的、个案的研究。对此,我实在不敢苟同,我的看法将在第七章中阐述。
另一种看法认为,《周礼》成于一人之手(这里姑且不论做于谁之手),全书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天地四时六官及三百六十个职官之间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荀子说:“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周礼》就是一部将历史上出现过的“旧名”和作者自撰的“新名”,糅合在一起的理想国制度。但是,它绝不是三百六十个官职的简单堆积,而是按照作者的世界观和政治主张,严密编织而成的。朱熹称赞道:“《周礼》一书也是做得缜密,真个盛水不漏。”,明人陈仁锡也说:“夫《周礼》一书,圣人用意深远精密,
其设一官分一职,即如府、史、胥、徒之贱,酒、醴、盐、酱之微,好用、匪颁之末,分布联属,靡不各有意义。”此说颇得其旨。
《周礼》职官体系绝不是可以任意割裂或添加的松散组合。从这一认识出发,就必须对《周礼》一书做总体的研究,尤其是对该书所蕴涵的思想体系做全面的提炼和归纳。这对于最终确认它的成书年代,具有至为重要的意义。
《周礼》既然是一部理想国的蓝图,那么,作者在设官分职、体国经野之中,必然要受到他自身的治国思想的支配。尽管全书是以逐一介绍职官的形式出现,没有集中笔墨叙述该书的主体思想,但是,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分析《周礼》的治国思想来把握全书的脉络。
孙诒让说“《周官》之要在六官,六官之要在天官”,此语极其精到。《周礼·天官·冢宰》的十条官法,可以看做全书治国思想的最集中的表述,内容如下:
以六典(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佐王治邦国;
以八法(官属:官职:官联:官常:官成:官法:官刑:官计)治官府
以八则(祭祀:法则:废置:禄位:赋贡:礼俗:刑赏:田役)治都鄙
以八柄(爵:禄:予:置:生:夺:废:诛)诏王驭群臣
以八统(亲亲:敬故:进贤:使能:保庸:尊贵:达吏:礼宾)诏王驭万民
以九职(三农:园圃:虞衡:薮牧:百工:商贾:嫔妇:臣妾:闲民)任万民
以九赋(邦中之赋:四郊之赋:邦甸之赋:家削之赋:邦县之赋:邦都之赋:关市之赋:山泽之赋:币余之赋)敛财贿
以九式(祭祀之式:宾客之式:丧荒之式:羞服之式:工事之式:币帛之式:刍秣之式:匪颁之式:好用之式)均节财用
以九贡(祀贡:嫔贡:器贡:币贡:材贡:货贡:服贡:斿贡:物贡)致邦国之用
以九两(牧:长:师:儒:宗:主:吏:友:薮)系邦国之民。
这十条是全书的大纲,其余五官的官法,都是对它的展开或补充。
遗憾的是,历来的研究者很少注意及此,他们大多把它当做无关宏旨的开场白,因而没有加以深入的探讨,孙诒让虽然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但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经文及注疏的考据上,也没有做更进一步的论述。我们可以将此十条归纳为三个问题:八法、八则、八柄为治官之要,八统、九两为治民之要,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为理财之要,六典则兼统三者。
此外,六典由六官分掌,即天官掌治典,地官掌教典,春官掌礼典夏官掌政典秋官掌刑典冬官掌事典方苞说合教、礼、政、刑、事而成治,治之使各得其分谓之均。”六官之制是《周礼》设官分职的总构架,也是作者治国思想的体现。
阴阳五行思想在书中没有集中的表述或记载,但却分明隐含于六官之中,并指导着设官分职和体国经野的布局。它作为作者的世界观而构成治国思想的一部分。
本文试图通过上述五个问题的分析和研究,归纳出《周礼》主体思想的时代特征(为了叙述的方便,五个问题的顺序做了调整)。我们将《周礼》比做一幢利用了某些旧材料而建造成的建筑物,犹如陕西的老乡,拾掇了若干秦砖汉瓦,和新烧的砖瓦一起,盖起了现代风格的新居。我们丝毫不想否认,这建筑物中有古旧的材料,虽然它们在新房中的位置不一定与它在旧房中的位置相同。它们大多被根据需要重新安排过。但是,本文的重点,在于判定《周礼》这幢建筑物的时代风格,它究竟是西周风格?还是春秋战国风格?抑或是西汉风格、新莽风格?我们不打算去一一判别哪块砖是西周的,哪片瓦是秦汉的,因为它并不能影响建筑物的总体风格。
任何一个体系都不可能巨细无遗地网罗一切,它都会有若干盲点。为了集中笔墨阐述《周礼》主体思想的构成与特点,本书不得不舍去某些离主题较远的问题的讨论,因而不可避免地也会出现一些,盲点”,读者勿以为怪,这是需要首先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