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被肖玉生丢进湖中,而后每日泡药汤浴,顾长歌的身体日渐好转起来,几日来都不曾有过头晕发热的症状,人倒也精神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尹洛寒向顾敏容办了交待,这几日顾敏容竟不曾前来叨扰,只是昨日逛花园的时候间歇从丫鬟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你们知道吗?今天兰夫人当着侧王妃的面用鞭子抽打明香夫人,我去瞧了瞧,那可真是下了狠手,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现在想来我都害怕。”
“兰夫人是王爷最宠幸的女人,王妃之位兰夫人觊觎已久,王爷纳顾家小姐为侧室,而兰夫人只是妾,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给侧王妃下马威呢!”另一个丫鬟细声说道。
“你们可知兰夫人为什么这么生气吗?”另一个丫鬟故作神秘。
“不知道。你倒是说说?”
“我听侍候兰夫人的刘妈妈说,明香夫人昨夜趁众人不备,偷偷钻到王爷被窝去了。”
众人一阵嘘声。
“明香夫人和侧王妃一起嫁过来之后就没有被临幸,她买通了王爷身边的下人,想着一朝临幸,飞上枝头,哪知王爷没来,兰夫人倒是来了。兰夫人见她光溜溜地躺在王爷的床上,气得不行,当时就给了明香夫人一个耳刮子,大骂她贱人!”
“明香夫人好歹也是王妃的人,她怎么也不帮着明香夫人,还让兰夫人当着她的面打她的人?”
“王妃又怎么样?王爷中意谁谁才是王府的主人。要我说,整个王府中,最不能得罪的是东边住着的那位顾家小姐,你们难道没看见那日王爷抱着昏迷的她回来时是什么情景?王爷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直到她苏醒,兰夫人何时有过如此优待?”先前故作神秘的丫鬟轻蔑地说。
猛然在假山后听到她们提起自己,顾长歌微微怔忡。
她倒是不知道是尹洛寒亲自接她到王府的。
一旁的锦瑟看了一眼顾长歌,然后默不作声走出去,朗声喝道。
“好你们三个贱蹄子!竟敢背地里说起主子的闲话来了!是不是把你们的舌头绞掉,送到杂役房你们才知轻重!”
那三个丫鬟一见锦瑟,顿时腿软跪了下去,慌忙告饶。
“锦瑟姐姐我们错了,我们下次不敢了,您就放过我们吧。”
顾长歌在假山后打量了一下锦瑟,见她神色威严,眉宇间透着一股不甘平凡的傲气。
在锦瑟教训那三个嚼舌根的丫鬟时,顾长歌乘着锦瑟不注意悄悄离去了。
明香被打,顾敏容竟能忍住?这实在不像是顾敏容的性子……
想来顾敏容在王府中的地位也不怎么样,虽是侧王妃,地位倒不及一个妾身。只是明香,她为何冒如此大的险胆敢前去勾引尹洛寒?
若是没人借她胆子,此事稍有偏差,她便落为众矢之的。但凡明香有点脑子也决计不会犯险,也就是说,此事是顾敏容授意或者默许的。
顾长歌不禁想起那日她言自己是明香,故而阴差阳错令明香成为尹洛寒的妾,如今成为争宠暗斗下的牺牲品,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没了人跟着自己,顾长歌倒落得自在。
这几日她大概将王府熟悉了,她想找尹洛寒问清楚是何人下毒害她,只是苦于这几日没有见到尹洛寒。
穿过一道院门,面前便有一丛翠竹风中飒飒,偶有枯叶落于地面,旁边的石桌上两盏茶杯,还冒着热气。
顾长歌抬眼看向门上的匾额:隐竹阁。
一个痴痴傻傻的王爷,府邸的名字倒是取得雅致。只是这个隐字……
“谁在那里!谁许你擅闯王爷寝室的!转过身来!”顾长歌正在心里搜索词汇形容‘隐’字带给她的感受,未及得出结论,便有一把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来人音色粗犷沉郁,有些耳熟,只是长剑森森,顾长歌没时间去记忆中搜索相似的声音。
“唔!是你!”那人剑眉一挑,有些吃惊。
顾长歌也认出了对方,微微吃惊,心头不禁泛起疑惑。
郝洛和尹洛寒认识?
“是我,风行,好久不见。你家主子可好?”顾长歌风轻云淡,一派从容。
“风行,还不收了剑。”只听得竹丛后郝洛朗声喊道,而后身着一袭锦衣,剌剌而出。
“长歌,好久不见。”
顾长歌还之以轻蔑地嘲讽,淡淡地应了声:
“莫非郝公子做了亏心事,见到有人来须得躲在暗处?”
“让你见笑了。只是出门在外,我是生意人,小心一些是好的。”
顾长歌咧嘴嗤笑,倒是没有多言。
她落落大方坐下,倒不拘泥。郝洛轻笑一阵,坐在她旁边。
“我倒是不知你和六王爷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竟登门做客了。”之前在知香斋因着那卖场女被欺凌后又死乞白赖要报恩尹洛寒,他二人才算第一次见面,不过少许时间不见,这二人竟关系这般亲密了。
“我与六王爷志趣相投,相见恨晚。听得你生了恶疾,可是好些了?”他不以为意地说着,而后又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他柔声问着,眼神温软,仿佛漾着水,清明温润。
“这得多亏了六王爷才让我捡回一条命。”顾长歌淡淡地说着。
顾长歌不愿细问郝洛与尹洛寒如何成为亲密好友,既是结果如此,过程也便不重要。
“此事越城皆知,我来时便听人谈论,说是六王府不久后就会多出一位王妃来,想必我要向你道声恭喜了。”
“你是在嘲笑我吗?”顾长歌心头闷闷的。
郝洛给她一种自在的感觉。她不用神经紧绷时刻防备,小心翼翼。对顾长歌来说,郝洛算是在这个时代能够称得上她朋友的人。
她不喜欢郝洛用这种戏谑的语气对她说话,好像她很想做六王妃,但她根本就不稀罕!
但是,郝洛的话也令她心惊。
她只知尹洛寒亲自接她到王府治病,彻夜守护,但没料到此事会全城皆知。这件事怎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我怎是嘲笑你?我是真心祝贺你的。难道你不想嫁给六王爷?”
怎会愿意!
顾长歌斜睨一眼郝洛,顿了一下,轻启朱唇,言语中明显带着不耐烦:“谁愿嫁谁嫁去,我不稀罕。”
她以为郝洛至少是了解她的。
那时她向他明确表示出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婚姻嗤之以鼻的态度,但此刻他不过和众多庸俗的男人一样,到底是不可能摆脱大男子主义,对女人多少带有轻视。
郝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浅笑道:“莫不是你嫌弃六王爷痴傻,觉得委屈了你?六王爷虽智力不及常人,但也是性情中人,对你也是情真意切。想来你若嫁给他,他必不会亏待你,于你顾家也是无上荣光,你为何不愿意?”
“痴傻又如何?真情又如何?家族荣光又如何?”顾长歌连发三问,面上一丝讥讽,只是言语坚定,不可撼动。
“若我爱一个人,就是他一无四处,我顾长歌也奋不顾身;若我不爱,谁也不能教我勉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尽随自己心意?难道你父母让你嫁,你也不嫁?”
“你代我转告尹洛寒,教他莫再如此无聊。他若非要勉强,便等着我的尸体被抬进王府吧。”言罢顾长歌站起来便要走。
“你来此不是找六王爷有事吗?不再等等?”郝洛试探性挽留。
“既是不愿有所瓜葛,便应当少些牵扯。长歌去了。”
风吹竹动,树叶间摩擦传来阵阵窸窣声,一只鸟儿落于翠竹之间,扑腾着翅膀又飞到了别处去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茶已凉透。郝洛缓声道:
“人都走远了,怎还躲着不出来?上面风不凉吗?”
尹洛寒从屋顶纵身跃下,紧闭着嘴唇,脸色很是难看。
郝洛瞥了他一眼,看尹洛寒憋闷的样子,不禁忍住笑,拉尹洛寒坐下。
“怎的,这就不高兴了?”
尹洛寒扫了他一眼,不作言语。
“茶已经凉了,换一杯吧?”
他就这么差劲?她竟一点也瞧不上?
第一次见到她,她眼神中的倨傲就深深吸引了他。
她说她叫明香。
大婚之日,洞房花烛,他撇下了侧王妃,满怀期待去见她。掀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他被耍了。
纵使他是“痴”王爷,但身份也是无比尊贵的,他自问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可是第一次,顾长歌这个女人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
得知她命在旦夕,他不顾后果将她带回命肖玉生救她。
看着昏迷不醒的她,他才明白,有的人一旦遇上就如同染上致命瘟疫便无药可医。
怀念她清淡的语气甚至是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屑与轻视,她如此与众不同,以致令人移不开眼睛……
“寒?”恍然中尹洛寒听见郝洛在唤他。
“长歌确实与众不同,却不是能与你长相厮守的人选,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郝洛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尹洛寒,双眸之中透着深沉与掩饰不住的雄心勃勃。
“能做你王妃的女人,必是将来能够助你成其大事,在事业上对你有帮助的,门当户对的女人。长歌是性情中人,你也瞧见她不是一个能够安分守己的女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万不可功亏一篑,你也知后果。该是痛斩情丝的时候了。”
尹洛寒眼色一黯,墨色眸子深不见底,敛容沉声道:
“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