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好宛夫人这一烫手山芋之后,顾长歌又去到老太太的院中走动走动。
老太太因着顾秀宁之事对顾长歌又很大的意见,因而态度与宛夫人先前差不多,冷冷淡淡,也不理会顾长歌。
顾长歌也不多言,闷声安静做事,为老太太翘腿捶背准备膳食,林林总总下来也花费了三两个时辰。老太太大概见顾长歌态度诚恳、恭顺,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低头做事,事情倒也做得细致认真,与此,气也便消了些,令顾长歌回她自己住处了。
“小姐,你真是聪明,连老太太都能教你伺候得服服帖帖。以前夫人可害怕与老太太共处了,说是老太太难伺候。”
“如意,你又开始说话没个轻重了。”顾长歌轻斥提醒如意。
如意脸上一红,忙垂下头应承道:“我知道了。”
“嗯。”见如意知错便改,顾长歌也便没放在心上。“走,我们去看看五姐。”
顾秀宁被安顿在镜春阁后院,穿过中庭,来到后院正巧见到双秀端着一盆水从屋内走出来。
盆中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顾长歌讶然望着双秀:“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五小姐吐的血。”说着双秀叹了一声气,面上有些哀戚。“小姐,老爷出手太重,只怕五小姐这命是救不回来了。”
顾长歌不禁心中一沉。
“我去瞧瞧她。”
顾秀宁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同殡仪馆中化好妆的尸体,悄无声息地静静躺着,若不是胸口还有着轻微的起伏,鼻息间还有气息,顾长歌一定以为顾秀宁已经香消玉殒了。
“五小姐方才醒过一次,说了一会儿胡话便又睡过去了。大夫熬得药五小姐一点没喝进去,原本多好的一个人啊,如今……”双秀红了眼眶,悲伤的气氛也感染了顾长歌。
顾长歌自问自己不是能够轻易动情之人,然则想到鲜活的一条生命便要在她的眼前消失,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在这个时代,顾秀宁可说是第一个对她展露笑颜的人,而如今阴阳两隔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重逢呢?
“到底是我愧对于她。”顾长歌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来,吩咐双秀“你好好照顾她,一切听天由命吧。”
如果顾秀宁来求她时她便答应帮她,如果在顾元成打顾秀宁时她及时阻止,那么顾秀宁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顾长歌的脑子乱哄哄的,烦闷地想着很多如果,唯独不能改变当时。
“长……长歌……”
走到门口时猛然听见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顾长歌身体瞬间停顿,猛地转过身来。
床上的顾秀宁微眯着眼,虚弱地望着她。
顾长歌身体一软,如释重负般露出一个笑容。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顾长歌重新坐到顾秀宁的跟前,伸手温柔地理顺她额前散乱的发丝。从前她是一个多么爱干净整洁的女子,如今这般憔悴不堪入目。
顾秀宁眼睛沉重地眨了一下,算是答应了。
“长歌,我快死了。”顾秀宁干裂的嘴唇吐出这么一句话。
“胡说,你命大着呢!”
顾秀宁的眼泪就此掉了下来,泪痕滑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蜿蜒漫长的印记,最终流进了嘴里,苦苦的。
“我知我命不久矣。”顾秀宁说着抓住顾长歌的手。“长歌,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顾长歌忍住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
早前顾秀宁在危难之中没有帮她,如今她俨然在交待自己的身后事,作为对顾秀宁的尊重以及她们俩的这份感情,顾长歌发誓也一定要帮顾秀宁达成心愿。
“我又两件事要求你。一件是我娘。我死后便请你帮我照顾她,因着我的事,老爷只怕不会再对我娘好了,你日后替我多操心。”顾秀宁目光涣散,精神仿佛在游离之中。
“还有一件事……我,我已经和陆郎在月老面前拜堂成了亲,我已是他的人。我死后你帮我为他立一个衣冠冢与我合葬,我们夫妻二人生虽不能在一起,死便要同穴。长歌……”顾秀宁望向顾长歌,充满了期待。
“便只是这两件事,请你一定答应我。”
两件事,没有一件事好办。
顾长歌深知其中利害,但是面对顾秀宁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再次重重点了头。
顾秀宁不禁如释重负咧嘴笑了。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一件事要你答应我。”顾长歌沉声道:“你不必问我,听着便是。就这一件事,你须得做到。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我活不了了……”
“此刻你还活着便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活下去,死很容易,一了百了,活下来才是你够本事。你若想活,我便拼尽全力也会救你,你若要死,你怎对得起我为你以后铺设的一切?”
“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顾长歌蹭地站起来,淡漠地说道:“脸面须得活着才能挽回,死了便真没颜面了。”
看过顾秀宁之后顾长歌便辗转反侧,彻夜睡不着了。
屋外又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打在院落的芭蕉树上,滴答声不断。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烧尽,灯芯浸在蜡油之中,微弱地泛着光,只听得哔啵一声,光线亮了一下,最终彻底黑尽了。
明日转眼就要到了,梦沉说顾秀宁活不过明天。
她答应救顾秀宁,可是迟迟没有现身。
难道顾秀宁只有死路一条吗?
白天她还鼓励顾秀宁活下去,天亮后便要顾秀宁生生将希望掐灭吗?
“小姐,你怎的这么早便起了?”天刚拂晓,双秀推门进来便见顾长歌端坐在梳妆台前。她哪知顾长歌其实一夜未曾阖眼?
“夜里雨声吵闹得很,睡得不沉,早早的便醒了。双秀,府中可有客人?”
双秀向着窗外朦朦亮的天空看了看,不解地说:“眼下这个时辰恐怕也没有客人会来,小姐怎的这么问?难道小姐有客人要招待?”
“也许吧。”顾长歌懒懒地应着。“帮我把头梳好吧。”
“小姐今日想梳个什么发式?”
“简单一些便好,无需太过隆重。”
早上顾长歌在心不在焉如坐针毡中度过。她去看顾秀宁的床前看了几次,顾秀宁的状况越发糟糕了,前来的大夫施诊无数,却无法令顾秀宁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一个早上便来了三四个大夫,来来去去就算再低调也惊动了顾家上下。
好在顾元成有生意要谈不在家,否则此刻顾长歌早就家法处置了。
“长歌,你怎的如此固执?你五姐已经没救了,你请再多大夫来也没用。”柳氏在人前称顾长歌为六小姐,两人单独见面也便直接唤名字了。
顾长歌莽撞的行为着实令她担心,她直怕顾长歌不懂收敛惹恼了顾元成以及前院那两位,教顾长歌吃苦头。
“你这样做吃力不讨好,且不说救不救得活你五姐,单就是稍作思量便知不划算!你爹爹本就不想你五姐活着,你硬要把她救活,你,你不是和你爹爹对着干吗?”
“娘,你说的我都明白。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顾长歌宽慰道。
“娘,你且先坐坐,我去看看五姐。”不想听柳氏苦口婆心地劝,顾长歌只能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了。
引火自焚的事顾长歌向来不会做,这次虽冲动了些,但顾长歌自问她心中难得坦荡毫无愧色。
“长歌,你便听为娘劝,不要再管你五姐的事了。”柳氏痛心疾首地说着,但是顾长歌已经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屋子,自始至终头也没回过来一次。
“唉!”柳氏长长地叹着气。“也不知这孩子像谁,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耳边终于清静了些,顾长歌走在路上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自己被束缚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之中,而外面的空间如此之大,她真想长一双翅膀,飞出这个牢笼。
但是,在这个时代,从顾家飞出去不过是飞到令一个四方牢笼之中。总有冲不破的藩篱在前面迎接着她,没完没了的。
“小姐!小姐!”正要去到顾秀宁房间,便听见双秀在身后喊着。
“怎么了?可是有客人来了?”顾长歌兴奋地说着。
双秀喘了好几口气,半天没回答,弄得顾长歌紧张起来,她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
“是有一位客人来了。”
“是谁?可是一位女子?”
双秀疑惑地看了一眼顾长歌。估计是在想顾长歌一个闺阁女子怎会与其它女子相识,还这般期待?
“不是,是六王爷来了。”
“他?”顾长歌心下思量,疑惑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只是听他和夫人说话时好像说到了五小姐。”
“五姐?”顾长歌更是疑惑了。
这个尹洛寒,昨日约见他他不来,今日倒不请自来了。
不过他来顾家,到底所为何事?
她只是让顾南转告他知香斋相见有事要谈,顾南也是知分寸的人,不会将家丑外扬。那么双秀口中听到的‘五小姐’又是从何而来呢?
不管那么多,先见上一见,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