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着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十秒。然后愣愣的说:“啊,是吗?不能够吧?”
叶青鸾笑着看我:“事已至此,我何必再骗你?”
我自觉得这个回答和我的问题根本就搭不上,可是细细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之后,我却瞬间觉得上一章的我自己很傻。
也许那时我看到的知道的想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如果她是匈奴的小公主,何以在皇朝的皇宫混了这么多年,才只混了一个婉仪。我再想起她和皇昭爱的死去活来的景象,刹那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叶青鸾说:“我何故骗你?我是匈奴单于的干女儿,大草原的珍珠,焉次公主——那是匈奴话。如果译过来,那意思是:月光里的公主。”
月光里的公主。听这名字就该知道她有多美。
我皱着眉头回忆,仿佛记忆里确实有那么一片关于这个名号的天地。那是一个远离于皇朝的地方,纵然皇朝与匈奴打过几次仗,我却着实对那片土地并不是很了解。
焉次公主是草原上的一朵奇葩,我们人人都爱她。
当然我听到过另一个版本,据说匈奴的单于很擅使用美人计,并且屡试不爽。楼兰和小月氏等很多地方都是被他这样搅合的。
果然叶青鸾不负众望,说:“我自小就被养父卖给单于,单于找人教给我许多东西。后来,甚至于我的身份,包括我和皇昭的偶遇,包括他爱上我,这都是我们的计划。我原以为三郎会对你说,没想到你竟真的不知道。”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我问:“……三郎?”
叶青鸾愣了一愣,说:“先帝。”
我这才想起来,诚然,皇昭确实是排行老三的。于是干笑了两声,嘴角抽搐,道:“啊,这事……其实你也可以这样想,毕竟是你们的私事么,他不告诉我也很是应当。呵呵,很是应当。”
可是叶青鸾显然不是这样想。在长久的缄默之后,她对我说:“不,安子。你不明白。”
我的小心心随着这声称呼抖了抖。想起她方才一口一个的“太皇太后”,心中不禁苦从中来,实在是不知皇昭究竟把我这名字告诉了多少人。
叶青鸾显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再接再厉的对我说:“我的目的是刺杀他。”
我好整以暇的笑着,道:“可是最终他是寿终正寝的,所以说你肯定没有杀他。让我猜猜吧,你见到他之后,你使计让他爱上了你,后来发现你自己也爱上了他。可是就在你也爱上了他的时候,你发现原来他一直知道你的身份的。接着你想狠心杀了他,可是下不去手。然后你自愿以死谢罪,他却阻止了你,把你带回了皇朝。保护你、呵护你、爱你。直到他死,仍旧放不下你,生怕你有个万一。对不对?”
叶青鸾听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半天,说:“你不是不知道的吗?”
我无奈的想,也许是我的市井话本子看的太多了。文人墨客果然是世上最具有想象力的人,叶青鸾的故事在他们面前简直如小桥流水,太和谐了。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对她说的。只是道:“你且说我猜的对不对。”
叶青鸾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自然是对的。可是安子,你说的轻巧。你不懂,你不知道,我……”
我很不合宜的“啊”了一声,说:“刚好知道,这段不用解释了。你且告诉我,你在这里是不是当真没有危险?”
叶青鸾三番五次的被我打断,显然已经失去了说故事的心情。低头静默了半晌,对我说:“他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掌控大局,生杀予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魅力。也许你不懂,安子。可是你要知道,从我背叛单于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想着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我在三郎的保护下苟活了这么多年,纵然单于当年战败于你父亲手下,现下也无暇理会我。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因此而死,我并不会后悔。”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再次深刻的觉得,她这话和我的问题当真是一点边都搭不上。
当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往往能把这个女人迷的神魂颠倒非他不嫁。觉得他很男人,很够味儿,特浪漫,特成熟。女人喜欢甚至崇拜这样的男人,因为她们觉得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但事实上当男人真正投入爱情的时候会变成男孩,当你认为那个男人特别耀眼的时候,其实只是,他还没爱上你。
我想皇昭到底爱不爱她。因为我亲眼见到的和我此时听到的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答案,这让我很纠结。当然这个答案可能只有皇昭自己心里才清楚,而在他死了之后,这个问题将成为一个千古悬案,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了。
于是我更加纠结。
因为在短短的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我居然先后遇到了两个终生无解的难题,这无疑让我已经可以预见,我此生必然会在反复不断的冥思苦想和苦苦不得解中度过。而这个过程无疑并不是个多么美好的过程。我突然想起玄珠昨天给我讲的一个笑话。
说长颈鹿跟小白兔吹牛,说自己的食道很长,吃树叶的时候,树叶的清香缓缓的落下去,能持续很久。而喝水的时候,流水的甘甜也是缓缓的流下去,能持续很久。于是小白兔问他:那你吐的时候呢?
我此刻已经变成了即将呕吐的长颈鹿。而且更加悲催的是,我的呕吐期可能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而这个数字将会由我的寿命长短来决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跟我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对未知的恐惧。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恐惧的面色惨白,因为这个不只是一个未知,而是一个对于自己寿命的未知。于是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之中。
而在我梗着脖子要死要活的时候,叶青鸾已经转过身去熟练的搅合起了白粥。这直接导致了我的恐惧没有了观众,再演下去也没钱收,于是只好收敛了表情,无所事事的站在那里。
叶青鸾搅合了半天,又拨弄了拨弄柴火,回头对我道:“去前厅坐坐吧,尝尝我的手艺。三郎一直很爱我做的饭菜。”
我说了句:“啊,好。”便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叶青鸾就端着饭菜过来。三个小菜两碗清粥,她在我对面坐下,笑道:“寺庙里膳食简陋,恐怕不合你心意。”
我和她客套了一两句,玄珠已尽职尽责的将碗筷摆好,仔细的拿银针一道道菜验了。我有些尴尬,对叶青鸾说:“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要见怪。”
叶青鸾失神的看了玄珠的动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半晌,方才笑着对我说:“怎么会?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身份高贵。这些本就是应该的。”说完看了看玄珠,说,“这位女官倒是跟了你很多年。”
我吩咐了玄珠下去和玉瑶一同用饭,转头对叶青鸾笑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埋头吃饭。汤匙刚进口便愣住——那粥有着淡淡的甜味,竟是加了糖的。
叶青鸾看到我的表情,了然的笑说:“三郎曾同我说过,安子喜欢吃甜食,连吃粥都要放糖。不知这习惯改了没有?我自作主张给你加了糖,若是不合口味,我们换一换。”
“不用。”我竟然是有些嗫嚅的对她说,“这样很好。难为你们记得。”
叶青鸾却只是笑意更深:“你的事情,三郎不记得的少。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晓得。”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叶青鸾已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也许早在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注定是皇朝今日的太皇太后了。”
我心跳都停了一拍,呆了一瞬立即问:“你什么意思?”
可叶青鸾却只是吃饭,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我急着追问了几句,她却只是笑,最后丢给我一句:“这事我也是偶然知晓。三郎不让我告诉你,说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我答应过他绝不泄露给你听。”
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句娘,再次问候了皇昭的祖宗十八代。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而叶青鸾和皇昭两个人,不去写悬疑剧真的是太可惜了。你要么就别告诉我,要么就一口气全给我说出来。这么卡的不当不正的算怎么回事。
因我向来觉得,说故事的人说到关键处,一般都会顿一顿,以取一个悬念,目的是看到对方求知若渴的表情,心里就会很有满足感。可若是真的就此打住,并且不管对方如何软磨硬泡都不肯再往下说,这自然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然而我福至心灵神来一笔的突然萌发一个想法:皇昭该不会爱我吧?
想了想,觉得这也着实没什么理由。先不说我们之间简直隔了一个银河一般的年龄上的鸿沟,单是他和叶青鸾的感情,应该就没什么供我插足的余地。于是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这一餐饭我实在是吃的索然无味。以至于吃着吃着都想起皇祈这个无聊到透顶的人来。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叶青鸾问我:“三郎给了你垂帘听政的权力,你却为什么不用?”
我想了想,这怎么跟你解释呢?于是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道:“这个江山是皇氏的,我一个外姓人,实在不敢享用这个权力。更何况我的父亲手握兵权,哥哥也有过军功。手中权力过大,只怕成为众矢之的,被朝堂热议。”
叶青鸾却摇了摇头:“陛下年纪尚小,摄政王又虎视眈眈。你若不在中间插手,只怕将来陛下长大了也无法真正亲政。”
我咬着筷子头,心想,叶青鸾和皇昭的关系如此亲密,想必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秘辛。她这话说的很是有深意,便斟酌着试探道:“不。这事你得这么想,摄政王若是有野心要反,早就反了。何必给冼儿时间让他亲政?可见王爷和先皇感情很是深厚,跟先皇的子子孙孙也会很深厚。”
叶青鸾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跟皇祈听到我问他皇成是谁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看着我愣了半天,说:“安子,你该不会不知道,摄政王爷的母妃是给三郎的母后害死的?”
这话一出,我也被她的情绪所渲染,原本并不觉得十分惊讶的,可却立刻投入到了角色中,摆出一个被一个响雷劈了脑壳的样子。两个人双双露出惊诧到极致的神情。我也愣了半天,说:“啊?”
叶青鸾摇着头,恨铁不成钢的感叹:“三郎怎么会选了你?”
这话皇祈也说过。可这种话,一个人说说也就算了,两个三个四五个都这样说,实在是不给人面子。而我实在与“面子”这样物品无缘,几次三番都被人剥夺拥有它的权力,于是分外不爽快。
因此当下不禁一愣,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反口笑道:“选了我,就算便宜了皇祈,江山也好歹是姓皇的。若是选了你,只怕匈奴的版图早已扩张不知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