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麦克利奥太太仍然差不多每天都来安娜女王街,但在她与韦华塞尔小姐之间再没有说到任何涉及瑞士之旅的话。也没有问及格雷先生对此话题有什么看法的问题。这位老太太当然发现这中间并没有出现争执,或者按她相信的,也不存在发生争吵的可能性,对此,她感到心满意足。这次她也没有想办法劝爱丽丝到米德罗琴家去。的确,她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差不多就放弃了,麦克利奥太太的来访虽然跟以前一样多,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她不敢提起格雷先生的事情,而且因为不敢提起,所以也不免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讲没有派上合适的用场。因此她不太出声,很少说话,最后一次来看侄女的时候说:“我来这里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但说真的,我得赶紧,有太多事情要去办,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排。”
“您心肠真好。”爱丽丝说,一边用力握了她的手,充满亲切感。
“我请了出租马车,因此只能待25分钟,我把时间记得准准的,但那个马车夫总是发誓赌咒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等回到切尔敦汉姆后,您再不会有出租马车的麻烦了,姑姑。”
“苍蝇更糟糕,亲爱的。我真的觉得苍蝇更糟糕。我每个月都付帐单,但他们总拿出一张不属于我的帐单。那是通行的做法,这地方什么人都找我要钱。”
“我想,到哪里找诚实的人都不容易。”
“啊,找诚实的女人也不容易。你觉得格林夫人如何?她总想要我多付一个星期的钱,因为她说我没有在星期二早晨之前给她通知。我不想付钱给她,她如果有胆,也许会挡住我做一些事情。但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想来伦敦了,亲爱的。”
“啊,姑姑,不要说这样的话!”
“可是,我就是这么说了,亲爱的。像我这样的老女人,每年拖拖拉拉地到每一个城市去,仅仅因为那是人们选择称其为季节的原因,我还能够做什么呢?”
“当然,您可以来看朋友。如果一个人的身体能够跟您一样健康,年龄算个什么呢?”
“可你不知道我有腰疼的毛病,不过,我必须说,每次到伦敦来这毛病就会好一阵子。但,至于朋友!嗯,我想,人到了我这把年纪本不应该去抱怨什么的,但是,我相信我最爱的人都宁愿我不在跟前,而不是总在这里。”
“您是指我吗,姑姑?”
“不,亲爱的,我不是指你。当然,如果你同意婚前一直跟我在一起,那我的一生肯定会不一样。但我不是指你。我不知道是不是指任何一个人。你不必在意像我这样一个老妇人说的话。”
“您要走了,所以有些忧郁。”
“不,一点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星期要住下来。我并没有跟米德洛琴太太说我自己觉得应该20号离开,而且,虽然我知道她明白我其实并没有走,但她再没有派人来过了。确切地说,她们每天晚上都外出,但我想她也许请我去吃午餐。在伦敦的住所里一个人吃饭可真是孤独啊。”
“可您又不愿意来我这里跟我一块儿吃。”
“不,亲爱的,没有。不过,我们不谈这个吧。我只想再说一句话。我来看看。我只能待6分钟了。我意已决,再也不来城里了,除非只为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什么事情呢,姑姑?”爱丽丝这么问,但她很清楚那件事情是什么。
“我会来参加你的婚礼,我亲爱的。我的确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长时间。”
“啊!这我可没有办法保证。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倒真是说不准。”
“为什么说不准呢?我总觉得,当一个女人订婚以后,她迟早都是要结婚的,越早越好。只有在先生那边才有推迟的理由。”
“经常还是有理由的,您知道。”
“可是,爱丽丝,你该不是说格雷先生在推迟此事吧?”
爱丽丝沉默了一响,此期间,麦克利奥太太的脸上流露出几近悲剧的恐慌表情。是不是格雷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而她又完全没有意识到呢?爱丽丝为这种轻微和玩笑般的小把戏感到了一两秒钟的内疚,不过,她太诚实了,不可能让这样的印象保持下去。“不,姑姑,”她说,“格雷先生并没有推迟此事。确定时间的事情交给我了。”
“那你为何又不确定呢?”
“这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毕竟,自从我——我接受他以来,时间才不过四个月。我还没有觉得这算不算推迟。”
“但你现在必须确定一个日子了,如果他有这样的愿望的话。”
“嗯,也许吧,我会的,哪天我会确定的,姑姑。我会认真考虑此事,您可不能逼我。”
“但是,爱丽丝,得有人帮你出出主意。”
“啊!您瞧是不是?看来人们总觉得一个姑娘家自己拿主意做点什么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首先,她不能够喜欢任何人,然后,如果她的确喜欢哪个人,那她就必须马上按说的嫁给他。我目前没有什么可以替自己拿主意的,但等我结婚以后,迟早还是要拿主意的。如果我说不能着急,您一定不会感到很吃惊。”
“我并没有主张任何必须要赶快做的事情,我亲爱的。但是,啊呀我的老天!我已经在这里28分钟了,那个着急的人一定会多要我的钱。再见,上帝保佑你!一定写信来。”麦克利奥太太赶紧出了房间,此刻她更操心节省自己的六个便士,而不太关心别的任何事情。
然后,约翰·格雷到城里来了,比他所说的时间晚了一两天。也许,爱丽丝用了某种外交技巧以防麦克利奥太太与自己的情人见面,这并不是没有可能性的。他们都急于得到相同的一个对象,而爱丽丝在某种程度上却反对他们的观点。如果麦克利奥太太和约翰·格雷联手合作,她也许会发现自己无法抵挡住他们的联合行动。她下定决心,不等从瑞士归来决不谈何时结婚的事情,因此,她有可能觉得在麦克利奥太太离开之前让格雷先生留在乡下是一件聪明的事情,哪怕她将他在伦敦居留的时间削减到了4天。到访的那天,韦华塞尔先生做了一件极富纪念意义的事情。他在家里吃饭,意思是欢迎未来的女婿。他在家里吃饭,而且邀请,或者应该说同意了爱丽丝的请求,让乔治和凯蒂·韦华塞尔一同来家赴宴。“这对未来的婚礼可真是个吉兆啊,”凯蒂说,脸上露出她惯有的讽刺性的微笑,“约翰叔叔在家吃饭,而格雷先生也来加入家宴的狂欢。我们不久都会变的,我想,我和乔治也会喜欢去乡间弄一栋小别墅。”
“凯蒂,”爱丽丝生气地说,“我认为你是最不公平的人。如果是公平的玩笑,多么痛苦我都会忍住。”
“就目前局势来说,你觉得对谁不公,对你父亲吗?”
“不是针对他而来的。”
“对你自己?”
“至于我自己,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你相当清楚。”
“那一定就是对格雷先生不公了。”
“是啊,你想攻击的正好就是格雷先生。如果我能够原谅他不喜欢社交生活,那你也应该如此。”
“的确,但是,亲爱的,这正好是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没有原谅他。如果你原谅了,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就不会说任何事情。如果你情愿让我闭嘴,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当你告诉我就此事而产生的一切想法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也应该把自己内心的一切想法告诉你,这是回报。我并非特指任何人或事,如果你乐于来一点小小的、有益的和有用的虚伪,我决不会妨碍你。我也许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不诚实,但我也不是非讲真话不可,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来一点表演,说几句违心的话。但我们一定要彼此理解。”
“你知道,凯蒂,我但愿没有什么违心的话。”
“我知道很难理解你心里的愿望。我知道,在过去的一两年里我一直在努力探讨你内心的愿望,而且,记住我的话,我一直不是很成功。我觉得你希望嫁了格雷先生,但我根本不能够确定。我觉得你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嫁给乔治。”
“的确。不管怎么说你是对的。”
“爱丽丝!有时候你逼我太甚。的确是这样的。你让我不知道到底是最喜欢还是最不喜欢你。你明知道我对乔治的感情,我不明白你如何竞到了当着我的面带着如此鄙视的态度谈到他!”凯蒂·韦华塞尔讲完这句话后很快大步出去了,然后很快回到了楼上她自己的房间。爱丽丝发现她在那里满脸泪水,因为朋友真的伤心到这种程度,她只好装出道歉的样子,她明白自己并不情愿这么说。凯蒂非常清楚她哥哥与爱丽丝之间过去发生的那件事情所有的细节。她一直支持爱丽丝所做的一切。她承认自己的哥哥乔治的行为的确已经使他们之间订婚不可能了。因此,提起这段婚姻中的任何一个问题,错误全在于她。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了。直到爱丽丝跟格雷先生订婚为止,她谈起乔治的时候一直都只当是自己的哥,或者只当是朋友的表兄,但现在,她不停地提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而那正是他们所有人都应该尽力忘掉的。鉴于这些情况,麦克利奥太太说不应该接纳乔治·韦华塞尔成为瑞士之行的伴侣,她难道说得不对吗?
小小的家宴静悄悄地进行,如果攻击格雷先生在伦敦狂欢没有其他理由存在,那可的确是冤了他。两位年轻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面,韦华塞尔来到他姨父家,准备不仅仅厌恶得到爱丽丝垂青的继任者,而且还准备鄙视他。但对此,他既没有感到失望,也没有什么满足感,事情也就是这样的。“他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他回家的路上对凯蒂说。
“啊,是啊,他很能说的。”
“而且他并不像个一本正经的人那样说话,我原以为他是那样一种人的。他人长得也极帅。”
“我以为男人之间并不会彼此这么看的。我从来没有在任何男人身上看到这一点。”
“我在任何动物身上都能看出这一点——在男人、女人、马匹、狗只,甚至猪身上。我喜欢看到长得好看的东西。我想长得丑的人都会这么看吧。”
“这么说,你倒是极喜欢约翰·格雷了。”
“不,并非如此。我很少极喜欢任何东西。但是,他谈话的方式正好是我希望看到的男人谈话方式。他跟我姨父弯腰鞠躬的样子如同演员,可是,假如姨父知道什么东西的话,那也是大约20年前的舞台了。”关于约翰·格雷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但是,凯蒂太明白她哥哥了,她清楚这类的赞扬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乔治·韦华塞尔有时候讲内心话,尤其是跟自己的妹妹说话的时候,但是,他的大部分话一般是从头脑里讲出来的。
安娜女王街那次小小的晚餐之后的第二天,约翰·格雷到情人家来道别。她当然是跟他行了订婚礼的,尽管她在内心里尽很大努力说服自己,哪天想脱离这种关系就能脱离这种关系,但她的那些论证很是没有份量。虽然在过去的三天里他时常见到爱丽丝,但尚且没有说到任何结婚日子的话。他经常跟她单独在一处,在那间丑陋的绿色客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提到这个话题。他跟她讲了很多关于瑞士之行的话,她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但他却很熟悉那里的情况。他对她讲了很多关于他的园子和房子的话,她跟父亲一起去过那里,当时的名义是去参观剑桥大学。他谈到了不同的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跟他自己的或者她自己的事情有直接的关系。格雷先生是这样一种人,他很明白如何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入耳,但是,一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谈到他最关心的事情。
“嗯,爱丽丝,”他说,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谈谈那件内部事务好吗?”
“我们先把外部事务说完吧。”
“我们已经完成了,不是吗?”
“完成了!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哩。”
“是,是没有开始。但是,我们已经在这里讨论过了。有没有什么原因使你不情愿将此事确定下来的?”
“不,没有特别原因。”
“那为什么不确定下来呢?你害怕来到我身边做我的妻子吗?”
“不。”
“我不能够认为你已经后悔对我表达的善意。”
“不,我不后悔。你称它为我的善意?我对你的爱远非那个善意所能包含的。”
“亲爱的!”因为他们站在空空的壁炉边,他就伸过胳膊去搂住她的腰,“如果你爱我……”
“我的确爱你。”
“那么,为什么你不希望来到我身边呢?”
“我的确希望的。我想我希望这样。”
“但是,爱丽丝,如果你同意做我的妻子,那你完全应该希望如此的。”
“一个人也许完全希望一个东西,但又不希望立即得到。”
“立即!听我说,我从来都没有逼过你。现在才六月。你愿不愿意说九月中旬呢?那个时候,我们仍然有时间在湖泊之间度过温暖愉快的日子。我这个要求过份吗?”
“这可不是要求什么。”
“不是,但又是的,亲爱的。同意吧,我发誓你同意了这个日期就是给了我一切。”
她不出声,她有话想说,但不知道把这些话放在哪些词句里去。既然他已经跟她在一处,她对自己所说的话就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给他听了。她甚至都无法让自己向他发出暗示,说他对生活的看法跟她的看法极不一样,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除非其中一个愿意为了另一个而作出一些改变。没有哪个男人在用词和风度上超过约翰·格雷的,没有哪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如此大度的骑士精神,但是,他讲话和行动的方式总让人觉得,他的生活方式必须为别人所采纳,这是毫无问题的,他的妻子根本就不能怀疑或者说出来。当两个人走到一起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够彼此容忍一点点,彼此妥协一点点呢?这就是她今天有意跟他说的话,、但是,既然他就在她身边,她无法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约翰,”她终于说,“等我后来之回再说吧,不要逼我。”
“但到时你又会说时间太短了。而且也的确会太仓促。”
“我现在不能够回答你,的确不能。也就是说,我无法肯定地回答你。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还有能比这件事更庄严的吗,亲爱的?”
“没有,我希望永远都没有。”
因此,他就不再紧追着她问了,只是吻了她,然后道别。
——
骑士
摘自杰弗里·乔叟《坎特伯雷故事》
这位骑士是个勇敢的男子汉,
从他一开始骑着马闯荡人间,
就热爱骑士精神和荣誉正义,
就讲究慷慨豁达与温文有礼。
在他君主的战事中表现英勇,
他南征北战处处都留下行踪,
在基督徒世界或在异教之邦,
他都因为有勇气而备受颂扬。
……
每次赢得最高荣誉的总是他。